第一卷仰望天堂
对杀人这种事情来说,杨泽并不陌生,这些事情曾经反复存在过他的记忆中,无比深刻。然而真正要做,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从第一次听到上官燕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已经隐隐是上林城排名第一位的青年俊彦,声威无比高涨。杨泽决定踏上岩ūn馆去面对他,以摸清楚对手深浅的那一刻,就已经设想到了可能有一天会有面对这样的结局。只是他并不知道这个结果会来得如此之。
如果不是未来的记忆碎片,杨泽也一定不知道御史大人上官无念在上官燕之前,还有一个长nv。也一定不知道,这个nv人因德昭天而死。也不会知道,因为这桩发生在过去的陈年往事,一度成为了未来整个事件发展的契因。终导致了上官无念内通外敌,引狼入室,导致大晔走向了一条完全截然相反的命运。
天下间往往很多故事的开头便是如此。有时候或许只是两个人之间不满的罅隙,便导致了越来越大的鸿沟。有时候或许只是一个口角,便成了不死不休的结局。有时候或许是因为一桩陈年旧事,却阴差阳错的导致了某种大事件的发生。
没有那么多处心积虑动辄潜伏无数年的深策阴谋,有的只是淡淡积累的仇恨,以及无数势力的推波助澜。终在上官家的活动之下,造成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后果。
如果估计没有错,那么现在的上官无念,手头上暗中已经和内外敌有了太多数不清的联系,包括他为自己铺好的后路,他许多ī密拗动大晔根基的活动,他搭建起来四通八达的网络。若无意外,上官无念的长上官燕将在未来短短几年内成为王都星,秋道学院研习三年回归上林的时候,他的身任重职,终会演变成无数杀业。率军围堵上林三门,一把火将上林城付诸一炬,成千上万的生灵被淹没在上林城的火海,三天三夜烧之不绝。无数人从唯一的城门奔命,被他率军屠戮于城门之外,长道百里,尸骨如山般堆积,他在这样的背景下微笑。这等杀戮盛宴终让他被无数人颤抖的称为“上林恶魔”。
在深沉的夜è下,杨泽倚着一处偏僻的墙壁后面杂lun的树丛中,透过墙壁经久裂开的缝隙,嗅着身旁草叶的腥气,静静的望着墙壁后面远处御史府的侧门。御史府院内种着高大的桦树,那些桦树像是长矛一样张狂直刺天际。而杨泽无心欣赏这幕奇景,心头在为他记忆碎片里那惨痛的一幕默哀,为曾经真实逝去在他记忆中的生灵哀悼。
上林城仍然月满人间,酒肆舞楼仍然歌舞升平,人们凭栏眺望,或击掌而歌,或附庸风雅。巷道的深处有小孩的啼哭,有父母的关怀。有开关门归去离开生活安平宁逸的人们。他们都一直这样或华丽或朴素的生活着,并诚挚的希望这一切的安宁都能持续下去。
杨泽也希望他们能持续下去。
外面很安宁,安宁到杨泽似乎都能这么依靠着墙壁安然睡去。然而他却没有任何办法恬然入睡。
远处车轮毂碾轧青石路面的声音响起,一匹远行的车驾慢慢地自长街那头出现。车驾旁都有护卫ì立,缓缓而来。杨泽从袍下解开那柄精短的弓弩握在手中,这是大晔枢密院七处秘密研制出来的劲弩,可连发三箭,弩箭荼毒,箭身犀利,近距离专破护体真气。实乃暗杀第一式制兵器。
杨泽扒住墙壁,长身跃起,在无声无息间像只壁虎般越过墙壁,落在墙壁后一处死角之中,那一刻他生出非常古怪的感觉。只是觉得这条街道静的太过出奇。
但已经无暇多想,杨泽在夜è里速摸进,隐在一处大限度接近御史府的楼檐角柱后,屏住呼吸,心却如止水。计算着车驾的距离。
御史府的马车的确是十分豪华,车驾内还有透出来的灯光,在窗帘处映出上官燕的身影,一旁还有一个nv的倩影。两人似乎在车驾内饮酒,笑声不断,而透过传出的声音可以分辨,的确是上官燕本人无疑。下面的护卫静静的随车驾而行,警惕的环视四周,面无表情。形成鲜明比对。
掌握了上官燕的行踪,杨泽知道这是他离开上林之前后的机会。车驾距离御史府侧门近的位置,便是动手的佳时机。
他的手在那一刻必须毫无一点颤抖,然后用这段时间夜里训练出来的箭术,准确的è杀上官燕。否则便再无机会。
车驾在御史门停了下来。杨泽在那一刻沿着阴影处无声无息掠走。
他的身体整个的融入阴影之中,乃至于直到他速的奔行到距离马车佳è程然后从楼檐下出现的时候,这些护卫发现一丝不同寻常。
杨泽急停,衣袍的尾脚在急停中向前扑卷,而他整个人前膝半跪在地,稳稳蹲在地上,左手手肘架住右手的弓弩,弓弩上已经搭上了三支箭。他叩动扳机第一位置,嗖一道暗影飞出。然后在电光火石之间叩动第二位置,再叩动第三位置。三支弩箭连环嗖嗖è出,毫无偏差的没入窗帘,è到上官燕的身影之所在。
四周围护卫握刀一字排开。而不是第一时间暴喝起身朝他扑杀。没有上官燕中箭的声音传来,而是一阵金铁jiā击的声响。
那一刻,杨泽已经明白自己掉入了陷阱
四周围原本静谧的楼之上,突然亮起无数火炬,照的长街如同白昼。御史府的门院之后,突然跃起一道道黑影,站立墙头。环伺下方。
杨泽很发现自己身后的破风声。少顷之间,敌人已经将他团团围住。
前帘拉开,锦袍yù衣的上官燕俯身而出,那一瞬间,杨泽露在面罩之外的眼睛已经看清楚车驾的内部,布满了以精金打造的精密防护网,仅可透光,难怪能挡住弩箭。
上官燕站在车驾之上,目视下方戴着面罩的杨泽,淡淡一笑,“杨三世好大的闲心,半夜睡不着觉,竟然打算来御史府叙旧,而叙旧还带着弓弩,喂了我几枚可能涂了毒的弩箭。如果不是我天生胆小,车驾里都有些防备,恐怕今日连面都无法跟杨三世见了。”
杨泽眼神微怔,立即明白上官燕的伎俩。今日刺杀,如果杨泽成功,自然上林整个局面都会翻一个个,乃至于未来都会不一样了。后台有帝国某些人撑腰的上官无念也必然阵脚大lun,而隐藏在杨泽之后的那些人,比如那位大晔天,比如那个枢密院看上去人畜无害的院长,便可以趁此时机做很多的事情,以调查之名行查找证据之实,甚至以雷霆之势拿下上官无念,坐实他通敌叛国的名义。
然而此刻,一切都不一样了,上官燕当先喝出他的名字,便是要立即封死他任何的进退之地。
杨泽明白自己在这一刻,陷入了至今为止从来没有进入过可怕的泥潭之中。
但杨泽从来就不是个会在逆境之中后悔的人,现在他紧要之处,便是如何能够逃出这种包围。
“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杨泽不动声è,淡淡道。
上官燕微微一笑,“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能够准确的知道是你,因为你在观察我的时候,不要忘记别人也一样在观察你。从你计划对我动手的那一刻,便是我反过来对你动手的时机。”
上官燕又抚掌而笑,“你当然可以继续不承认,但是当我们将你留做尸体的时候,自然会揭下你的面罩查验一番。只希望那时候你的脸,不要被破坏得很难看就是。”
杨泽能够感受到正前方上官燕的旁边,左侧方向六点钟位置,右侧…钟位置,都有极高修为的高手坐镇,少说也是三位地玄境级别的能手,布下如此陷阱,当真是要让自己脱身不的啊。
杨泽苦笑,同时生出一线生机,他注意到后左空间的位置楼处有展翼飞鸟一样的飞檐,只要他能再破开大约三丈内的距离,到了那处飞檐之下,便极有可能以藏雪柔劲,疯狂逃窜。那时候对方就算是有地玄境修为的人,恐怕在他苦练出来的依靠藏雪柔劲脱身的能力之下,将没有人能追得到他。
上官燕的声音继续传来,“只是我一直都很疑uò的一个问题便是当时在岩ūn馆之外,在上林的玄武大街之上,你究竟是如何能够预知到那场发生在雨夜中的事情?”
岩ūn馆外,玄武大街之上,大晔左将军王诏之王征险些遭遇张之洞刺杀。而在那电光火石之间,竟然被杨泽打lun了这关键的一环,导致发生了无限的变化。这大概就是他们永远的一个谜。
这个谜,对上官燕和他背后的很多人来说,惶恐得太久了,憋得太久了。乃至于让他们寝食难安,坐卧难眠。如果不能获释,恐怕将是后生背负的沉重阴影。
月黑风高。白昼的火把噼啪的响着,在那些晃动的火影之下,上官燕静静的望着被围在其中已经脱身不能的那个青袍男,一切静谧得落针可闻,等待着从他口中说出的答案。
半晌之后,那个除了眼睛之外大半个脸都裹在面罩中的男抬起头来,看不到他的笑容,却似乎能听到他
言语里的某种笑起来的情绪,“是的。我知道。我知道有关御史大人的那些事。如何与皖金国内通,如何和流霜国达成协议,如何铺好后路,在高层的联合帝国上面找到日后庇护自己的后台这一切我都了然于iōng,那也就是我今天为何会找上门打算杀了你的原因。”
杨泽这番话,明显立即带动一阵波澜,席卷了前后左右的包围人á,显然这些事,令在场围堵杨泽的一些人也为之震惊。上官燕显然没有料到此幕,眼睛里掠过一丝惶恐和阴厉,道,“胡言lun语我看你是真该死了”
这句话话音一落,周边的人立即出手,杨泽侧身避开一支透背而来的长矛,单手劈中来人的手腕,在对方腕骨断折惨嚎一声的同时,握紧长矛左右四探,朝着身后层出不穷的人点去
上官燕嘴角噙着一丝血腥而残忍的笑容,早知道一个人在危机的时候,是下意识想从威胁来源的相反方向逃窜。这是人体的本能。而此刻对他正面的杨泽来说,他上官燕就是他恐惧和大的威胁,他既然明白刺杀失败,便本能的会逃窜,而上官燕早料到这一步,所以将大部分的人手,都围堵在他的身后。所以杨泽此番想突破重围,只是螳臂当车而已。
立在周围的三名地玄境好手没有一人出手,都高高在上负手而立,挂着讪然的笑容,像是看着一只卑微蚂蚁的奋力搏命挣扎。像是看着一只当庭广众下被调戏的狗犬。
对他们而言,杨泽竟然没有立即束手就擒,而是悍勇暴起突围,已经超出他们的预料,此刻乐得欣赏他如何在周围的护卫的拖耗之下,耗尽后一滴力气。然后他们会动手,用让人临死都会记忆犹的方式,断去他身体每一根骨头,将他折磨至死。
杨泽长矛疾点,前面的护卫若非伸矛出去和他相触,便是极有素质的围走在他身旁,车轮般消耗他的体能,并不忙于扑杀,而是等待着他油尽灯枯那一刻的到来。一些护卫还挂着怪笑,四周不断传来嘲笑起哄的声响。
杨泽在这个瞬间游走到了二丈之外。距离那处他唯一的生机之地越来越近。
两柄雪亮长刀一左一右出现在他正面空间,他手中的长矛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的残影,灵蛇一般先后挑中两柄长刀。激越的jiā击声中,两柄长刀左右被挑退回去,杨泽被逼得不得不退的瞬间,单矛再挑开一处从斜下空间刁钻刺来的矛尖,整个人有些趔趄的连退两步。传来一阵嘲弄之声。
然而他已经用这种战术掠到了逃走的佳位置。就是现在
杨泽手中长矛朝人群急甩出去,同时另一只手藏雪柔劲甩出,抛至远处那处突出的檐角。同时身体离地弹飞,斜掠向半空
无数人在此刻醍醐灌顶般如梦初醒。得知他原来早拟定要逃的路线,纷纷暴喝出声。却是追之不及。
与此同时,分别站在三个方位的地玄境修为的高手立即明白他要做什么的点地飞掠,纷纷有反过来被戏耍的怒叱,朝着杨泽半空的方向飞身直追而去
三人前后正待于半空合围杨泽的瞬间。令人意想不到的异变突起
半空中的杨泽手中一道白线突然横地里斜飞出去,挂在楼尖塔的位置,整个人去势在那一瞬间抖转三大地玄高手立即惊魂未定的宣告扑空。
而他整个像是溜球一样沿着楼划了一道半弧,在圆周运动的顶端之处脱身,达到极致的速度,回环劲箭一般重飞掠向御史府门前车驾上锦衣而立的上官燕
在锦袍yù衣的上官燕má骨悚然的当儿转瞬即至
众人回救不及,尖声疾呼的瞬间。杨泽飞抵上官燕上方。
上官燕目眦yù裂得垂死反击,轰然一拳砸向杨泽。
上官燕的拳头砸上杨泽面前铺天盖地朝他展开的盾体功法白è气罩的当儿。整个车驾都仿佛突然向下一沉无数地面的灰尘铺开,强大的压制ìng气劲吹飞上官燕的发髻,吹得他长发根根直竖地面,盾体的气罩不光携带杨泽真力,反弹了他自己的真力,将他立时压制在原地,手足动弹不得。连眼睛都难以睁开,嘴巴是灌满了气风而嘴皮不断掀鼓。
杨泽单手五指并拢成锥,在两个心跳的瞬息之后,气罩消散,如魔神的审判,探出手点在毫无反抗之力上官燕的眉心。藏雪刀雪白的凝形真力透过他眉间而入,从后脑穿透而出。一阵骨骼难听至极的碎裂声音传出。
上官燕浑身剧震。眼目在魂飞魄散中不敢相信的溢出鲜血。
杨泽手再一扬,藏雪柔劲白线栓住御史府那株高高的桦树树尖。
整个人在身后蝗虫般扑至的人á中冲天而起,迎着月光跃向天际,也仿佛冲向他一个全的开端和生命里的纪元。
身后无数的惊叫声中,上官燕身体抖了抖,然后生机断绝的从车驾上斜倒,如俗物沙袋般重重的坠地,dng起无数尘埃。
杨泽在城间飞掠,虽然浑身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下多处感觉肌肉酸疼和气海不济。然而整个人却是无比惬意开怀,仿佛将所有重负都抛之脑后一般。他终于可以放心离开。
杨泽飞行蜘蛛一样一刻不停的用藏雪柔劲飞掠,飞过酒楼的喧闹,飞过午夜梦境幼儿的屋顶,飞过nv怀ūn的窗檐,飞过长街徘徊着的那些少年看不清楚的脸。他没有回去蕲ūn侯府。而是径直掠至多瑙河港口。
那里停着一艘大船,杨泽落到船上。正在做后工作的船员们都纷纷立定将他望着。在静处打坐的半藏大师张开眼睛,“你准备好了。”
杨泽点点头。
半藏眼皮半垂道,“没有和应该道别的人道别?”
杨泽上前在半藏大师的旁边坐下来,这发现自己浑身都被汗水打湿,于是酣畅淋漓一笑,“本来明天是我离开上林的后期限,只是我不习惯到时候港口无数人送行,面对那些送别的家人以及朋友,只是徒增伤感而已。反正我总归要走。今日启程也无所谓。”
半藏大师愣了愣,随即摇摇头喃喃笑道,“原本会很热闹对你的送别,却变得如此冷清,你这孩,忍劲和豁达的程度,远在我想象之上,老僧今趟做你的监护人和导师,想必也冥冥天道的安排如此这般也好,等待你在地海历练归来,届时或许会轰动上林吧。”
听到半藏这番话,杨泽神情古怪的动了动,摊了摊手,走到船首处。
大船离岸出航,顺着水道静谧中缓缓离开灯火通明的上林城,出了港口,港外入海口一艘长达四十丈有余的巨大舰船静静而停,正是上林城号称不沉余皇的红楼巨船,杨泽今趟出行的护送巨舟。看到杨泽的船驶来,楼船开始亮出闪光和信号,然后缓缓驶入水道,一大一小两艘船就这么静谧的出航,将上林城和大晔版图,缓缓地抛后,也将无数人的人生抛在后面,走出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宛如航向的希望。
那夜杨泽刺杀上官燕的消息,使得上林上下即刻被点燃沸腾。
上官燕之死随即引来了枢密院和京畿卫。只是短短时间,大晔就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御史上官无念暗通敌国的罪证在调查期间一一曝光,一夜之间御史府涌入了枢密院特务处和羽林军,很多涉嫌通敌之人被即刻缉拿。
大晔抵御皖金国的边军左将军营。以及大晔以西贡嘎山脉的右将军阵营。王诏和齐乐毅两大上将早有从督军处拿到叛敌暗通的名单,绑了军中几位大员和参军,其中因为一人还是齐乐毅极为信任之人,从而让他忍不住挥刀砍了对方的脑袋。
那一夜不光是两大边疆,上林城也不知道在天震怒之下,掉了多少人的脑袋。
王国的船终于在接下来几日里追上了杨泽的流放之船。船的官员兴奋得来不及吃一口食物喝一口水补给,无比激动且仔细的打量目前名震上林城的杨泽,半晌宣读了王谕,“念杨泽缉贼有功天佑我大晔蕲ūn侯府赏金万枚,加封卫国督之名杨泽放逐时日减为半数,望其在地海之境日夜苦修,来日造福大晔准此。”
握着手中的谕令,杨泽觉得这个大晔君王还是比较厚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