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太不成熟了!”
议事堂之中,家族诸多叔长皆尽在座,杨泽二叔伯,也就是杨文渊之父的杨远征终于忍不住开口,他是将军出身,平日里对看不顺眼的杨泽也没少呼来喝去,平时也护短,只是认为作为世子的杨泽,居然都比不上族内一些嫡系的年轻人,此刻越想越是有些面红脖粗,道,“身为侯府世子,这就是你的处理方式?”
说罢杨远征望向杨泽之父,毫不客气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儿子,你到底解释一下他当时那顽劣而愚蠢的脑子在众目睽睽下是怎么想的?”
杨远征这番话毫不客气直刺杨父,若是平时,恐怕也多有不妥,然而在眼下,旁边的大叔伯杨伟铭也是板着脸不发一语,杨伟铭是陛下近臣大学士,平日里养成的气度自然不凡,但光看他乌云密布的面容,就知道对这件事也持不满态度。默许了他这种行为。
而周围还有几个家族叔辈神态各异,有些对杨泽摇头叹气,有些则表情漠然,有些略感同情的望着杨泽。毕竟他不光要受到门内责罚,在外面看来,几乎他未来能娶到董萱的大好前景都毁于一旦。还有一些,则是觉得影响到了他们平日里出行的脸面。
面对杨远征刺耳的话语,杨泽之父杨洪远动了动嘴唇,似乎想到接下来侯府可能面临的外界舆论,也没能再出口辩解。
本该在这种家族大佬齐聚的场合下垂头不语担错受责的杨泽却在众人微怔中抬起头来,清澈的眼睛目视责问自己的二叔伯,道,“纠正你一下。首先我脑子并不愚蠢,也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顽劣想法。当时在那种情况下,长春候府的赵世子既然当面为董萱开脱,她是无论如何也会借这个台阶下的。若是让大哥二哥逼迫她表态,说不定现在就不会只是轻描淡写而过了,那就是大哥二哥将和长春候府的世子,参政的玄孙蔡道林,中书台的曹成刚等人打斗起来!那就是你们希望看到的?”
杨泽一语,顿时让那些原本对他擅自顶撞杨远征不分老长的家族叔长们的怒气被随之而来的恍然压了下去。也让周围人看他的表情讶异了一分。只要仔细一琢磨,众多家族叔长在外也是颇有资历的人物,都不得不承认杨泽话语中很有几分道理。
别看杨阙和杨文渊是家族杰出的代表,但他们毕竟是年轻人,仍然有热血翻腾的一面,若是真和王国参政的蔡道林,中书台的曹成刚等人拼斗起来,今天恐怕大家探讨的就是外界沸沸扬扬王国诸多大佬侄辈间的斗殴事件了。那种在王都跌份的声望远不是眼下这种情况能摆平的。
杨远征被杨泽一句话堵住,面庞憋红,显然火气腾了上来,瞪视杨泽,冷哼道,“你自幼是什么人我们难道不知道,自来就是做了错事嚼舌狡辩。哪里会有这等心机思想!”
又引起一阵窸窣的声响。
“那么你们可曾听到那日的楼船之上有打斗流血,你们可曾听闻蕲春侯大世子一剑把赵晋的脑袋斩了?你们可曾听闻外间辱骂我们蕲春侯府恃强凌弱,为人不齿?”杨泽丝毫不看杨远征的冷目,而是环顾扫视全场,一股不属于他年龄的气度正凸显出来,“都没有,你们只听到的是说蕲春侯三世子如何如何,叹我纨绔执劣,命途多舛...”
议事堂渐渐安静下去。倒不是为杨泽话语中的内容震动了,而是对他此刻以前那种一遭到误解就暴跳起来争得红脸,那使得即便让人最终发现误解于他,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的形象,突然没有了,突然不存在了。反而思虑清晰,逐条道来。这模样还像是平日里那个杨泽吗。难道说,他真的成长开窍了?
杨泽不顾还暗地吃惊的众人,最后望着上位座之上一直未曾开过口的“狮心侯”杨业,道,“我知道侯府是出于我的立场考虑,在场的诸多叔伯长辈都是为我着想,希望我有个好的人生前景,我在此承谢叔辈们的关照考虑!”
“当初我站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猜到后面可能发生这样的情况。现在这样,外界也只会说我杨泽如何不懂珍惜,不懂得用天下间蕲春侯府的声望背景卑躬屈膝一时,换来后半生不逾矩的幸福安康......但那并不是我想要的人生,所以现在就算是被外间戳脊梁骨,我也很快乐。”
“我本是疏狂散漫之人,何必多受约束,就算娶得天仙一样漂亮的老婆,自己在她心里却没有半分地位,还劳在场叔伯长辈们为我后半生牵挂操心...还不如尽情疏狂豁达,独善其身...事已至此,无论外界风波如何,我也都将一力承担,无论长辈们现在对我是任何责罚,我都甘愿承受。”
这一席话说得极为漂亮!虽然带着自暴自弃的味道,但弃得洒脱,弃得大度,且蕴含着从未有的真诚。
不光是让杨父杨洪远错愕的望着自己这个仿佛一瞬间成长成熟的儿子,热泪盈眶。也说得周围的无数侯府叔伯长辈,都为之动容,有些甚至眼眶噙转了泪花。
就连祖父蕲春侯杨业都望着杨泽,微微点头。竟然是默然的赞许。
杨泽此举一力承担了那些外界的损言损语,未来那些人再如何戳侯府,也只会说他这个顽劣的世子如何,可惜了蕲春侯的威名...如此等等,他将那些负面言论全聚在自己身上,而绝不会因此就堕了侯府和家族在王都的威望。
再者在场众多长辈中也少不了曾经和杨泽争吵拉下脸甚至还可能闹翻的很多晦暗记忆,然而却被杨泽此番对长辈们的推心置腹所感染打动,一时间因那种前后反差激动莫名。有人甚至忍不住声音发涩出声,“杨泽...你终于是长大了啊...好好,三叔很欣慰...”
也有人一时被这番话和杨泽表现出来的担当深感触动,“‘我本是疏狂散漫之人,不如尽情豁达,独善其身’,好样的风骨...是啊,无心天道修行,没有过人天赋。这本就非他之所错,他之所愿。一个小小少年,本就已经背负了外界太多压力,我们作为长辈,又怎么能再给他强加责难,多番诘责。惭愧啊...难道这诺大的侯府,就容不得一个天性向往自由的人了吗?”
就连之前红着脸瞪目杨泽的二叔伯杨远征,尽管心内再如何不屑杨泽,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被他打动,重坐回座位上,再不发过多违心言语。
这样看来,尽管当时事情自杨泽而起,不过首当其冲的却是杨泽大哥二哥,他们三兄弟都脱不了干系。当初杨泽若非站出来面对董萱,恐怕也化解不了一场可能引发轩然大波的争斗。
这么一想,内中也有一名叔长就道,“按我说,当时杨泽那一手划地为界,并不是他鲁莽,而是真切的表现我蕲春侯府的男儿的骨气和血性。董家二小姐固然不错,然而她必然是看不上我们三世子的,又加上如今和长春候那边盟订了婚约,前摇后摆,这样的世子媳妇,不要也罢!杨泽那一手,正体现了我蕲春侯府已经很久没曾显露的疏狂兆达!我府内男儿的真正血性和果敢。呵,想当年开国蕲春王侯曾祖杨开泰气吞万里,一气连下南方鞑虏皖金燕云十六州,除尽皖金闻名遐迩的铁勒飞骑,那一役险些就再无如今皖金国这个强敌。难道我们后生晚辈,连他的风骨都不曾有了?”
此番热血言语引起现场不少响应。
杨父杨洪远从下拍了拍杨泽的手背,心中终于宽慰,叹道,“你终于是成长了。”
最终还是蕲春侯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笑容,环目面对全场,朗然道,“既然事情如此,那也就这样了罢。董司马家的两位孙女都是优秀的,我也从心底里欢喜,我们侯府得其一位,已经是一桩幸事,还何能奢求两位同时进入我们蕲春侯府。这样的结果,也无憾事。至于杨泽,泽儿,看得出这段时间以来,你俨然成熟不少,你今后作为,府内也不会严苛要求于你。只是你要自省自律,此去翻年,成人冠礼也就临近了。家族规矩不能废,身为世子,你还是得求取上进,务必争取突破目前修行困境才是。”
“明白了...恭听爷爷教诲。”杨泽这话说得自然。然而却正是如此自然而然的那声“爷爷”,这让府内无数人称其为高高在上侯爷,甚至老太爷,最多恭恭敬敬称祖父的蕲春侯杨业都为之一愣。周围人也都微微讶异杨泽前前后后的变化。
只觉得这声来自坊间民间的称呼,此刻却说不出的亲切顺耳。令杨业那强悍的外在气魄都颇为感怀和宽慰。
等到议事堂的家族会议散了,走出的诸多家族长辈还啧啧不忘杨泽在他们面前重塑的鲜明印象。与之相比,外间的那些杂风碎雨,又算得了什么。
而此去必然翻年,还要度过这个不算漫长的晚冬,那个开春晖日气息下的成人冠礼,才会到来。
杨泽仍然在草长莺飞中等待下一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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