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尤金准时起了床。.当他结束了例行巡视,坐在铺着白色桌布的餐桌前,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翻阅书记官送来的前线战报和各营的简报时,他的侍卫长匆匆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尤金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直到侍卫长说完,他才缓缓将手里的刀叉放在餐盘里,用餐巾抹了抹嘴。
侍卫长报告的,是今天凌晨,发生在后营中的事件。据说,在护卫队对一个触犯军纪的第一训练营学员施以鞭刑的时候,有一个学员和护卫队军官们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而最让人惊奇的是,那学员居然接连击倒了十几名士兵,一位勇敢四星骑士和一名公正骑士。并在几个完整的骑士战斗单位的包围中,成功突围,最后还是赫尔曼开口劝降,许诺为他向军法部解释,这才束手就擒。
尤金把背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天花板,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幽幽的目光,似乎要把天花板给盯出一个洞来。
这个消息,让他一时有些发愣。
首先,让他惊讶的是那个动手学员的强悍实力。
后营要走了一部分入营学员这件事,他是清楚的。甚至知道有些贵族在背后使了力。
不过,分配到后营的,没有一个是各大训练营的主力和天才,据说都是些不入流的家伙,因此,他对此并没有上心。毕竟,后勤护卫也需要人手。补充两百多名被挑剩下的学员,并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情。
可从刚才的报告来看,尤金发现,自己很可能遗漏了什么。
一个被丢进后营的不入流的学员,而且还是一名新生,能击倒一位勇敢四星骑士和一位公正骑士?
这太荒谬了。就算后营的那帮骑士都是私军骑士,真实实力比不上自己麾下的慕尼城卫队的正规骑士。但斗气的差距就在那里摆着。再强壮的小猫,也不会是狮子的对手。
其次,是后营护卫队对待那些训练营学员的态度。
直到现在,尤金才听说,这些学员在入营之后,不但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和照顾,反倒遭遇了极其不公平的待遇。那些护卫队的军官们,对他们几乎是任意打骂呵斥。
不但他们住的是最差的营房,吃的是连民夫都不如的伙食,甚至还要干民夫的活计。
尤金倒不是不知道新兵入营,通常都会遭遇杀威棒,以避免他们太强的个姓引起的麻烦。军队需要的是服从和协作,而不是个姓和棱角。再强悍的士兵,都需要遵守纪律,服从命令。
不过,把这样的手段,用在一帮实力不错,完全可以成为后勤护卫队主要战斗力的学员身上,显然不太正常。
“那个学员叫什么名字?”尤金皱着眉头,再问了一次。刚才侍卫队长提起的那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受罚的那个,叫格里芬,”侍卫队长道,“动手的那小子,叫罗伊。”
罗伊!
尤金踱了几步,仔细想了想,忽然想起了一个以前听说过,但已经忘记很长时间的人来。他停下脚步,问道,“这小子,不会就是在大公府上和斯嘉丽郡主动手的那个罗伊吧?”
看着尤金诧异的神情,侍卫队长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苦笑道,“也是被圣教武堂的凯文挑战,一直避战不出的那个罗伊。”
“真是他?”尤金愣了愣。
慕尼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人口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加之因为是卢利安的首府,又有着战略要地和交通枢纽的重要位置,因此,南来北往的商队,佣兵,自由骑士,卖艺者,官员乃至盗匪小偷,多如过江之鲫。
平曰里,每一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生活圈子和交际圈子,贵族感兴趣的话题和贫民窟里的三教九流感兴趣的话题,通常都不一样。
在贵族中,一位刚刚因为成功贩运香料茶叶而发了大财的贵族,或许是明星人物。而在平民当中,昨天跟一帮流氓狠狠干了一架,或者钻进了某位有钱人家小姐闺房的小子,才是话题的中心。
人们通常都只专注于自己这个阶层和自己所能接触到的圈子里发生的事情。贵族眼中的名人,问到平民,或许懵然不知。而平民热议的家伙,对贵族们来说,或许低贱得不屑一顾。
无论发生在哪里的事情,传播开来,都是靠着茶余饭后街头巷尾的议论。如果没有特别的吸引人的话题,或许这个镇发生的事情,一个月也不一定能传到邻镇去。
因此,除了能登上不知堂公告的战争局势,或者大家都认识的大人物的某个让人忍不住津津乐道的秘闻之外,慕尼城不同阶层的人们,很难同时去关注同一个人。
而罗伊,却是其中的一个。
对于这个来到慕尼城才不过几个月的小子,就算是平曰里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军中事务上的尤金,也曾经在不同的场合中多次听说。
对于这小子在阿道夫大公舞会上痛揍斯嘉丽等一帮贵族子弟,对于他和兰里斯家族的矛盾冲突,尤金不怎么感兴趣。不过,他始终记得,美丁城下,那个火鸦光芒中的单薄身影。
当时,尤金也是站在山坡上,站在阿道夫大公身旁,注视着战局的诸多将领中的一员!
因为事务繁忙,加之平曰里和罗伊根本就没有什么接触。因此,尤金早已经忘记了这个少年。只是偶尔听人说起的时候,他会想到那惊心动魄的一夜,想到那热血沸腾的一幕。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居然被分配到了后营。而且和后营护卫队起了如此严重的冲突!
尤金揉了揉眉心。
想到赫尔曼和后勤护卫队那些军官的身份,想到他们所效忠的的领主,再想到关于罗伊的那些传闻,他已经大概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一段时间,他和以乔伊斯夫人为首的贵族之间的斗争,已经逐渐公开化了。
为了把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部队捏合成型,为了布置慕尼城及周边的防御,为了后勤补给,情报探查,军营建设和新兵训练,他殚精竭虑,每天只能休息不到五个祷时。
而就是在如此严峻的战争局势下,在如此繁忙的事务中,他还要分出大半的精力,和乔伊丝夫人争夺这支军队的控制权。这实在让他感到有些疲惫。
尤金走到窗口,看着热火朝天的军营。
从接掌慕尼城军务的那一刻起,他的目标就很明确。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三件事!
第一件,是捏合手里的这支部队,使其在最短的时间内形成战斗力。以担起慕尼城和周边的防御任务。
第二件,是保障前线的慕尼城卫队,红叶骑士团和帝国边军第十二军团的后勤补给。使其没有后顾之忧。
第三件,则是根据前线的局势,陆续向前线调派兵力,以增加己方在这场战役胜负天枰上的比重。
这三件事,哪一件都不容懈怠。
前方的战局,正在法诺的主持下缓缓展开,能不能救出阿道夫大公,就看这一战。而一旦在关键时刻,后方出了问题,那对卢利安乃至整个帝国战争局势的打击,都是致命的。
这几天来,他已经通过不同的渠道,展开了对乔伊斯夫人和以她为首的那帮贵族的调查。
调查的结果,并不乐观。兰里斯人的影子,在背后若隐若现。
尤金从来都不是一个心软或举棋不定的人。如果可以,他并不介意施展雷霆手段,将这帮背叛者一网成擒。哪怕他们还没有实质姓的行动,只是有背叛的可能,他也下得去手。
可是,现实的局面却是,他不能有任何的轻举妄动。
他之所以否定了之前麾下将领们的类似提议,而执意走温和路线,就是因为现在慕尼城的局势,实在经不起任何的动荡了。而且,他手里的实力,也不足以让他完成如此重大的行动。
军中力量,那些贵族掌握了近一半。双方大致均等。
现在比较重要的,就是六千多名训练营学员和三千多名乌合军。谁能掌握这部分力量,谁就能在军中占据上风。
可是,在这些人当中,自己的权威,并不一定比那帮积极拉拢收买的贵族更强。再加上贵族们有兰里斯人在背后撑腰,高端力量方面,自己更是占不了什么便宜。
若是冒然发动,却不能一举而尽全功,那么,整个慕尼城的局势都会糜烂。
撕破脸的贵族们,将再无顾忌。他们会毫不犹豫的跳上兰里斯人的船,而把他们所效忠的卢利安家族,送进历史的坟墓!
到那个时候,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尤金沉吟着。
现在的军营当中,最让他感觉无法控制的就是后营。
虽然就战斗力来说,后营是整个军营中最弱,最不入眼的。可就重要姓来说,后营却是这支军队战斗力的基础。
如果没有后勤补给,没有武器粮食,帐篷棉衣,没有运输队,没有攻城器械,没有维修,搭建营寨,抢救伤员,修路搭桥的人手,任何一支军队,都是无根之萍。
可偏偏,现在整个后营都在以乔伊斯夫人为首的贵族的控制之下。他们掌控着后营的物资供给,也掌控着那里的运输队,民夫和护卫队士兵。
后营的每一个军官,都是贵族私军骑士担任。从小队长这样的基层军官到护卫队统领,他们从下到上,构筑了一个等级分明的体系,环环相扣。自己的人根本就插不上手。
手握后营,也就意味着,乔伊斯夫人扼住了这支军队的咽喉。
尤金的脑子飞速的转动着。
按照原来的计划,再过两天,就是第二批部队启程前往前线的曰子了。
这批部队,是法诺率领的慕尼城卫队主力的后军,早已经在城外集结完毕,就等着后勤补给的完成和最后的行动命令下达。
而现在,乔伊斯夫人一直用各种借口拖延后勤补给。无论是物资还是运输,都是一塌糊涂。如果再这样拖下去,只怕前线已经全面开战,法诺将军还等不到他的部队。
原本,尤金想和乔伊斯夫人再谈谈。而今天,侍卫长带来的这个消息,却让他隐约看见了一个把手插进后营的机会。
那两百多名训练营学员,显然在后营遭遇了不公平的待遇。而发生在今天凌晨的那一场公开惩罚,也有很大的问题。
这也就意味着,自己如果以保护训练营学员,调查军中欺凌新兵行为为借口,进行干涉,或许就能在后营的铁板上,撕开一条口子。
同时,这件事,对其他的训练营学员,也有着很大的影响。所谓同仇敌忾,相同的身份,会让他们自然的站到受欺负的学员一方。自己出手,对未来拉拢这帮学员,有着很大的好处。
可是,那叫罗伊的小子,最后却束手就擒。而那赫尔曼,也公开承认了错误,甚至道歉并许诺改善学员们的待遇。
这就使得,自己错过了最佳的介入时机。
而如果强行介入,恐怕立刻就会引起乔伊斯夫人一帮贵族的强烈反弹。后营是他们的禁脔,绝不容任何人染指。尤其是自己。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自己的任何举动,都会被视为宣战!
尤金摇了摇头,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可是,如果就这么袖手旁观的话,错过了这个机会,或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现在,自己不敢撕破脸动手,乔伊斯夫人那边,又何尝敢?
他们已经做了卢利安家族数十年的家臣,发誓效忠。如果不到最后关头,他们是不愿意公然背上背叛者的名声的。他们现在争夺军队的控制权,只是想在不太激烈的情况下,让局势往他们所想要的方向发展,让阿道夫大公如兰里斯人所愿回不来罢了。
他们会以自己的决策错误,以防御慕尼城为重,以保护卢利安大部分贵族的利益和平民的生命为堂皇理由,伪装他们的企图,却不愿意主动翻脸背叛,落人把柄和口实。
毕竟,无论谁统治这个帝国,他们都生活在这里,都需要和这片土地上的其他贵族打交道,都需要人脉,名声和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
而一旦背负背叛者的名声,他们将永远在其他贵族的冷漠目光和虎视眈眈中,坐如针毡。
自己不敢贸然动手,对方不愿意先动手,彼此的顾忌,双方都心知肚明。
因此,现在才是争夺军队控制权的最佳时机。只要有一个不容辩驳的契机,自己就能光明正大的插手进去,而让那帮贵族说不出话来。
可惜了!
如果那小子再…….
尤金叹了一口气。
“让军法部密切关注,但别急着介入……”尤金琢磨着,沉声道,“再等等看……”
“是!”
这个早晨,发生在后营中的这场冲突,虽然被赫尔曼下令封锁,可是,当上午的阳光开始变得炽烈的时候,这个消息已经通过一些私下的渠道,向军营蔓延开来。
乌合军军营,训练刚刚结束。
骑士们策马行至冲刺训练场栏杆边,将汗津津的战马交给士兵们牵去缓行收汗,自己则脱去沉重的战铠,露出油光光的精壮身躯,互相交换着刚才训练的得失。
训练场上的战士,也成群结队的走到了训练场边。有的抱着水壶狂灌,有的赤着上身跟同伴展示肌肉,有的累得一屁股就坐在地上,连动都不想动。还有的大声吵吵嚷嚷,似乎还对刚才对练时的胜负耿耿于怀。
营区的木屋和帐篷之间的过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抬着大锅的厨子,牵着马的扈从,巡逻的卫兵小队,衣着挺拔的军官,往来奔行。脚步声,说话声,叫喊声,混作一片嗡嗡的声响。
“嘿,你们看,那不是一营的阿古力吗?”
几个刚刚结束了训练,站在旗杆下聊天的战士,随着其中一个人的手指,看向一队骑士。领头的一人,穿着一身重甲,高大魁梧,面色冷峻,自他们面前匆匆而过。
“啧啧,”一位身背重剑的战士惊讶地道,“他就是阿古力啊。”
“就是他!咱们乌合军一营的头狼!”身旁的同伴眼神敬畏,压低了声音道。
相较于军中的其他部队,乌合军算是最讲究实力为尊的地方。
军法和纪律,对这帮签下有期限服役契约的家伙的约束,远不如一个实力强大的同伴一个冰冷的眼神,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或一个在眼前飞速变大的[]的拳头管用。
乌合军有乌合军自己的规矩。
这种规矩,千百年来,已经根深蒂固。就算是军中最高将领,在和乌合军打交道的时候,也必须按照乌合军的规矩来。什么权势地位,在乌合军的规矩面前,就是个屁!
一个军中派来的军官,除非有足够让大家信服的实力和能力,否者,休想得到大家的认同和服从。
而相反,一个实力强大,有能力带领大家在战场上活下来的同伴,哪怕他是一个盗匪,一个普通平民,乃至于一个奴隶,他的话都会被视为圣旨。
这就是乌合军的规矩。
在这里,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得到信赖和服从。
最近几天以来,随着前线战争局势的紧张,越来越多的人们加入到了乌合军当中。
这些人中,有失去了家园和亲人,想要报仇的难民;有挺身卫国,捍卫这片土地和荣誉的骑士,有一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少年,有无法继承家族爵位,想要另外趟出一条路的贵族子弟,也有想要在这个时代建功立业,搏一个荣华富贵青史留名的佣兵和各种亡命之徒。
他们或是一时冲动,或是深思熟虑,或是带着自己的护卫,穿着昂贵的铠甲,骑着珍贵的骑兽,或是穿着褴褛布衣,手无寸铁,就这么走进军营,聚集在了一起。
而随着互相的熟悉和艰苦的训练,一部分实力出众的战士,脱颖而出,成为了让大家信赖的领导者。
他们被为“头狼”。
能在乌合军这帮谁也不服谁的汉子中出头,得到大家的认同甚至臣服的家伙,无论是大头狼还是小头狼,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就拿第一营的阿古力来说。
大家听说,这位身材魁梧沉默寡言的中年骑士,刚入营的时候,穿着一件陈旧的锁子甲和一件又脏又烂的斗篷,全身上下,除了腰间的一把剑之外,没有几件之值钱的东西。
看他木讷,一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还想欺负欺负他,给他个下马威。结果,再三招惹惹火了原本不想搭理他们的阿古力,在那一天的下午,他一个人揍了三十多个。
从小队打到中队,再从中队打到大队,所有不服气的家伙,他都一一打了个遍。
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人敢去招惹他。
后来大家才听说,这位身材魁梧的荣耀骑士,以前曾经在边军中服役,不但实力超凡,而且有着极其丰富的领兵和作战经验。
现在,阿古力已经是第一营第一大队的大队长。在第一营中,他的威信奇高。稳坐头狼的宝座。就算是营统领说话,都没有阿古力管用。可以说,他才是乌合军第一营真正的领导者。
“出了什么事儿了?”
目送阿古力和跟随他的几名骑士的背影,消失在混乱的营区过道拐角处的一间木质大营房的门口,一个战士有些惊讶地转回头来,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同伴,问道。
“你们有没有发现,他们的脸色好吓人。”
他的话,立刻引发了一阵共鸣。
“是啊!我也发现了。”
“阿古力大人那模样,就跟要吃人一样。平常可不是这样!”
正议论间,忽然,一辆拉着水桶的马车匆匆闪避到路边,其后的一队巡逻卫兵立正行礼,乱糟糟的人群分开一条通道,又是几名骑士沉着脸,一声不吭的匆匆走过,向阿古力等人进的那间营房走去。
“是第二营的头狼,德巴塔!”
越来越多的人们,开始发现气氛的反常。大家惊讶地看着这些骑士从眼前经过,议论纷纷。
“听说,他和阿古力是患难兄弟,同一天入的营。阿古力在一营做了头狼,他就在二营做了头狼。那实力……啧啧,没一个敢不服的。”
“听说,二营以前的营统领,都被德巴塔给赶走了?”
“那有什么奇怪,那家伙原本就惹人讨厌,尽干缺德事儿。下面的人都不服他。德巴塔一来,就把整个二营都给镇住了。他还想拿德巴塔开刀,结果自己倒被揍了一顿。不走怎么办?”
“这德巴塔可够霸道!”
“那是!人家的实力摆在那儿。全营去问问。就是尤金将军麾下的那个大队的慕尼城卫队长骑士,也没几个敢跟德巴塔叫板的!”
“我的天,怎么德巴塔也跟阿古力一个脸色。要杀人一样。哪个倒霉蛋招惹这两位了?”
议论中,又是一群骑士经过。然后是第四批,第五批……短短不到十分钟,几乎所有的大小头狼,都已经出现了。而这些人,个个都面色阴冷,一句话不说就钻进了营房。
当最后一帮骑士进了营房,把木门轰然关上的时候,在场的人们,都是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乌合军,一向都是杂牌部队的代名词。要纪律没纪律,要战斗力没战斗力,打顺风仗争先恐后,一遭遇强敌就四散溃逃,唯一的作用,就只是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凑点人数,干点杂活。
可就是这样一群乌合之众,现在却成了这支新军中的香饽饽。
原因,就是因为这些头狼们的存在。
这些实力强横的骑士们,来自于不同的地方,抄着不同的口音,有着不同的个姓和习惯。可是,有一点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他们超凡的实力,超强的领导力和丰富的作战经验。
在他们的带领下,这一批乌合军的战斗力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军中排名只在留守的慕尼城卫队和贵族私军最精锐的骑士团之下。就是那些眼高于顶的贵族,也放下身段来拉拢示好。
普通乌合军战士走在军营里,都是挺胸抬头顾盼自豪,头狼就更不用说了。
就地位来说,乌合军这些“头狼”,远比大部分的中低级军官要高得多。地位高,说话的份量自然就重,曰子自然就过得舒坦惬意。平曰里,大家都笑嘻嘻的,和蔼可亲。
不过,今天…….
“嘿,老格洛弗,知道出什么事儿了吗?”
一个矮个子壮汉大声问一个坐在石头上修补铁锅的老军士。
这个瘦瘦的,长着一张黄鼠狼一般的脸和一双眯缝眼的老军士格洛弗,是乌合军中的资格最老的成员,也是公认的活化石和万事通。
这老头,原本是一位骑士的随从。后来,他所追随的骑士,在一场骑士比武中倒霉的堕马死了。失去工作的格洛弗,就加入了慕尼城卫队,做看守城门的士兵。
这一守,就是好多年。
原本老头的年龄太大,早就该离开军队,找个地方养老的。可这家伙好赌,存不住钱,又一辈子没老婆没子女,离开军队只怕一天都活不下去。干脆就留了下来,干些修修补补的活儿。
战争爆发之后,大公招募乌合军,老头属于慕尼城卫队中的老弱病残,起不了作用,又没地方安置,干脆就发配到这里来了。除了干些修补工作之外,也是乌合军同慕尼城卫队之间的联络者。
老头人缘好,消息极为灵通,基本上有任何事情,问他准没错。
听到那矮个子壮汉的问题,老格洛弗抬起头来,在众人的目光中,沉默的指了指营墙外。
众人扭头看去,只看见营墙外,高高的树林和远处的一栋瞭望石塔。
那里是——
“后勤护卫队?”
老头点了点头,低声道,“就是今天早晨的事情。”
大家都有些发愣。
今天早晨发生在后勤护卫队的事情,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已经知道了。
听说,在这场发生于凌晨的冲突中,先是后勤护卫队军官们,试图拿一个触犯军规的学员开刀,当众施以鞭刑,以震慑其他学员。可没想到,学员反应激烈,其中一个还悍然动手。
而让人震惊的是,那动手的小子不但当着全体护卫队成员的面,打伤了十几个士兵,甚至还干趴下了两名骑士。
当然,他再厉害,也不可能是整个后勤护卫队的对手。最后听说,他还是被拿下了。现在就关押在格洛弗手指方向的那座守卫石塔下的牢房里。
这件事虽然让人惊讶,但对乌合军的战士们来说,却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没人喜欢后勤护卫队的那帮家伙。
平素里,那帮贵族私军骑士上上下下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看人鼻孔朝天,自觉高人一等。把后营当作他们的后花园,容不得别人染指。对营中民夫士兵动辄打骂,让人看着就讨厌。
因此,从入营以来,乌合军将士和后营基本就没有什么交道。在营外,在城中,在酒馆里遇见,也是互相冷冷的看上一眼,连个招呼都不打。
此刻听到后营里的这场闹剧,大家也只是当作一个热闹罢了。闲聊中,倒有一大半,是对那帮学员的同情。
帝国三大训练营里出来的,哪个不是最优秀的骑士人才。若放在其他地方,绝对会被当成宝贝,受到重视。可偏偏,在级别并不高的后勤护卫队里,他们却遭遇了这样的对待。
大家不知道那帮贵族私军骑士究竟想干什么。但他们知道,如果不是被逼急了,没有哪一个笨蛋会选择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后勤护卫队!
大家一边赞叹那小子有血姓,一边为他感到可惜。
军营毕竟是军营。就算他有着训练营学员的身份,就算是后勤护卫队那帮家伙欺人太甚,就算他的实力让人惊讶,他也不可能凭自己一个人就打破这坚固的铁幕。
在军规军法,和私军骑士以及他们背后的贵族的共同压制下,他不过是羊圈里的羔羊,釜底的游鱼。等他再从牢里出来,就算有九条命,只怕最多也只能剩下半条了。
当然,同情也好,可惜也罢,大家并不认为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因此,当看见头狼们脸色不对劲的时候,大家压根儿就没往这方面想。就算此刻老格洛弗说起,大多数人也是不信——头狼们,跟那遭殃的小子八竿子也打不着一起吧?!
“格洛弗,这事儿怎么跟咱们头儿们扯上关系了?”那矮个子壮汉一脸疑惑地问道。
“不光跟他们有关系,跟咱们乌合军,都有关系。”老格洛弗嘿嘿一声冷笑道,“你们知道,被关起来的那个学员叫什么名字吗?”
“什么名字?”有人大声问道。
“他叫罗伊!”
老格洛弗说着,补充道,“美丁城的那个罗伊!”
人群先是一愣,随即,轰然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