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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一第七百一十一章风雷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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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一章风雷之手
选弘历?为什么?
李肆就只一句话:“此一时,彼一时。”
薛雪和陈万策倒没怎么吃惊,而是皱眉沉吟,他们脑子转得快,不仅醒悟自己思路有差,还沿着这个方向朝下想去。
范晋道:“陛下所言极是,如今我英华势压满清,又何须像跟雍正来往那般,借力清帝才能铺陈格局?”
这话出口,其他人也都想通了。
十年前,康熙虽败,满清却还是一头庞然大物,不管是人力物力还是心理,都还压着英华。英华立国不久,还需要时间梳理内政,打通经脉。操纵满清皇位,推着雍正得位不正,这才争取到了时间。
十年后的现在,英华吞吃黄河以南的疆域,也需要时间消化。此时南北格局明朗,满清已居于弱者。英华在北面面临的课题不再是满清侵攻,而是北方稳定。满清政权如果现在就崩塌,对谁都没好处,除了那些最擅长自乱世而起的野心家。
但要办到这事,就不必再如十年前那般,必须要借助非正式管道,跟满清皇帝达成某种程度的默契。英华国势已经摆在明处,只要满清新帝不是草包,该会主动送上默契,没必要再去操控。
因此,得满汉人心,名位已正的弘历是最佳选择。也就是说,北面皇位更迭,英华搬凳子看戏就好。
这是众人的推想,对李肆来说,选弘历的理由当然更充分了。弘时是谁?李肆那个时空里,二十四岁就被雍正以“行为不谨”的模糊理由削了宗籍,紧接着就翘掉,死因不见于满清任何籍档,李肆对此人毫无认识。
而弘历么……十全老人,太熟悉了,就算形势已有极大变化,但人的性格却很难改变。雍正继承了康熙的暴躁、多疑,得其刚,失之以孤。弘历则继承了康熙的自负、虚荣,得其柔,失之以浮。晚年时更是综合了祖父和父亲的缺点,暴躁、自负、虚浮、偏执。
就如跟雍正打交道一般,跟弘历打交道,李肆心中有底。
就在众人纷纷点头,觉得没必要插手满清皇位时,李肆却多想了一步,开始皱起了眉头,而此时薛雪和陈万策也有了推论。
“雍正在位时倡满汉一家,满人宗亲重臣怨心颇重,皇位更迭,难保顺利。”
“失了大半江山,失了满军营,弘历年纪轻轻,能稳住如此局面?”
两人的推测跟李肆的担心不谋而合,结合李肆“后知三百年”的知识,变局之势,从来都是左右荡动,矫枉过正,绝难中庸。一旦雍正翘掉,满人怕要全面否定雍正之策,弘历是雍正指定的接班人,这股“反动潮流”很难容许弘历即位。
七月十二日,北京城正笼罩在一片肃杀之气中,“议政王大臣会议立,雍正生死不明,似已遭逼宫”的消息,才刚刚卷进信鸽脚下的信筒里,而数千里之外的黄埔,李肆君臣已经隐有所感。
沉吟片刻,原本也觉得只需静观其变的李肆猛然起身,急急对范晋和苏文采道:“枢密院早前所拟自大沽口登陆,进军北京的方案,赶紧重新审定!抽调陆军、海军和军情司相应人马,预作准备!”
汤右曾是明白了,他担忧地道:“插手易,脱身难,能寻得中人代为最好。”
薛雪道:“北面人心不一,汉人不是一条心,甚至满人都未必是一条心,肯定有可用之人。”
陈万策拱手:“此事臣来办,北面新晋大学士蒋廷锡是臣熟识,臣由他向满人牵线。”
其他人思路还没来得及跟上,都有些发愣,直捣北京城?之前说的不是这样啊。
紫禁城神武门口,崇安、策楞和庆复得了允禵的安排,分头去办诸项要务,徐元梦强要下亲去安抚弘历的任务,正一脸阴霾,向允禵告辞,允禵却拉住了了,一阵低声附耳后,脸色顿变。
徐元梦喃喃道:“王爷之前所说,可非如此……”
允禵低叹:“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南北大势,南蛮就要倾覆我大清江山,满人却急着搞议政王大臣会议,想要复满州古制。复了古制,就能打败南蛮?”
他看向北面,眼光无比复杂,“皇上……四哥的法子没有错,我也是觉得这是唯一出路,所以宁愿自己吃着苦头,也不愿扰着四哥。但四哥行事太……太冷,太实了。他法子没错,用力却用错了,忘掉了他真正该依靠的是谁。”
再看向徐元梦,允禵眼中又升起痛苦和矛盾,“马齐他们要扳倒四哥,我不反对,但他们要复古制,这不是出路。可这要紧关头,我又必须让满人抱成一团,就只有尽量拖点时间,让他们自己认识到问题所在。”
徐元梦心中既是颤动,又觉舒了一口气,拱手道:“王爷放心,我徐善长愿附骥王爷,为保我大清,另寻一条出路。”
徐元梦急急而行,看着他的背影,允禵苦笑道:“徐善长……你是不是都忘了自己姓舒穆禄?咱们满人,到底还留着什么,让自己觉得是满人而不是汉人?”
有些混淆了立场的不止是徐元梦,阿哥所西五所,徐元梦进了已被兵丁重重围住的弘历住所,两声愤怒至极的怒喝就迎头砸来。
“徐善长,你居然也是逆贼!”
“你若还知廉耻,还守伦常,就该速速拥立四阿哥,诛杀那帮叛贼!”
一个是蔡世远,一个是福敏,满汉两人,都满口君臣纲常,泪流满面地讨伐徐元梦。之前二人略有所感,特地来找弘历商量,却被议政王大臣会议派出的兵丁围住。
“四阿哥,奴才也是身不由己……”
徐元梦只觉羞于直面这二人,就硬着头皮,入内招呼弘历。
“我皇阿玛如何?没有殡天?好、好……你们也真是泼天的胆子!有你们这样的臣子,我做不成那劳什子皇帝,倒还是运气!”
弘历端坐桌前,酒壶在桌上,酒杯在手上。他眼圈发红,脸色青黑,说话间更带着一股无尽的愤懑,以及深沉的绝望。
风云变幻,一下从监国皇子落为阶下囚,对这个养尊处忧的公子哥来说,还能镇定地面对徐元梦,心性已是不凡。
他哆嗦着放下酒杯,嗓音已被恐惧压变了调:“你带来了什么?白绫还是毒酒?”
徐元梦连道不敢,上前一阵低语,弘历渐渐镇静下来,再饮一杯酒,冷笑道:“既然十四叔出来了,咱们这大清江山就有指望了。十四叔被圈了十年,是也要我尝尝这滋味么。”
徐元梦道:“四阿哥,此时就该镇之以静,全身为上。时势变幻,未来谁知?”
弘历盯住徐元梦,若有所悟,徐元梦不敢说话,却是用力点了点头。
目光变幻了好一阵,弘历咬牙道:“也罢,当初皇阿玛能忍,我这个四阿哥也能忍!”
徐元梦赶紧再道:“我要借蔡世远和福敏一用,他们二人不信我,还须四阿哥提点。”
不久后,徐元梦出了弘历住所,身后还跟着蔡世远和福敏,两人虽疲惫不堪,气色却好了不少,眼中还闪着凌乱的光彩。徐元梦虽不是议政王大臣,但却是热河事变的主事人之一。只要不是把弘历带走,封锁住所的军将也不敢过问。
出了西五所,蔡世远拱手:“我这就去联络汉臣,先保住四阿哥,再图其他。”
蔡世远向南行去,福敏则领着徐元梦分派的一队护军营兵丁向北行去。
已是午后,日头毒辣,烘烤着北燕之地。内务府监牢里,污秽满地,臭气熏天,茹喜恨不得连衣服带皮全都扒掉,就觉整个人如置身炼狱。若不是十多年前在石禄矿场有过一番身心历练,自觉早已精神崩溃。
正如狗儿一般贴在地上,找着地板石砖上的一丝凉意,牢门忽然打开了。
“姐姐!”
“主子!”
茹安和李莲英的声音混着急急脚步声响起,茹喜喃喃自语着,“这是在梦境?”
挺着大肚子的茹安出现,接着是李莲英扑了进来,急急帮她解镣铐,茹喜幸福得一下晕了过去,不是梦。
两人既然能来探监,能解她的镣铐,自然说明她脱困了。
“皇上还是念着我的……”
醒转时已置身一间偏僻厅堂,茹喜泪流满面地道。
茹安泪如泉涌:“姐姐……皇上已经……”
“皇上中风……宗亲反乱……建议政王大臣会议……废弘历立弘时……”
一连串惊变道来,茹喜脸色不停青白变幻,但在茹安和李莲英紧张的注视下,却没再度晕过去,也没什么激烈的情绪。
“原来不是皇上放了我啊,我真是一厢情愿了,中风……这是老天爷罚他!该的!这大清江山乱成这样,也是该他的!早不听我言!蠢货!白痴!二愣子!疯子!”
两人可不清楚,茹喜心中正交织着满满的幸灾乐祸,以及无尽的悲哀。
“福敏放的我?怎可能是他?他可是弘历的人,他背后是谁?徐元梦吗?不……不是他作的主。”
杂乱心绪很快就被驱开,茹喜眼中精光闪动,正在急速算计着。
“十四肯定出来了,他们要扳倒皇上,就得有十四坐镇,看来是十四的主意,呵呵……哈哈……”
笑声回荡,茹安和李莲英怯怯地对视,不明白自己的姐姐/主子在乐什么。
茹喜咬牙道:“妹妹,小李子,这大清江山,正到覆亡的边缘。可我能救这江山,也只有我能救!十四就是清楚这一点,才把我放了出来!”
茹安和李莲英不懂时局,就觉茹喜这话也太过了。以前是因为李肆需要她跟雍正联络,才有这十年的富贵和名位。可如今,不仅雍正被逼宫,李肆也早已弃了她这条线,还有什么可依凭的?
茹喜一副好戏自在后面的腔调,淡淡地笑道:“且等着吧,等到……”
透过窗户,看向南面,茹喜道:“等到他伸手那时,不管那帮议政王大臣有多强厉,只要他伸手,世间无人能阻他,而我,是这大清江山里,唯一一个懂他的人。依着我的了解,他绝不会坐视的,他一定会伸手的!”
茹安和李莲英不敢插嘴,茹喜嘴里的“他”,多半就是李肆,可此时茹喜说到“他”时的语气,就跟当初说到雍正的语气一般无二,满是崇拜和幽怨。
紫禁城南五所,弘时住处,弘时正在后院里转着圈。
“我个子高,龙袍来得及作好吗?”
“真要到皇阿玛塌前请安?不去不行吗?或者遮上纱帘?”
“你说……我选哪处作政事殿好?皇阿玛的养心殿自然不能再用了。”
他满脸晕红,似乎有无尽的问题,崇安在一边随口答着,心中却低低轻叹。
“对了!最要紧的还是南蛮!我早想过了,早想好了!只要联络准噶尔,封给他藏地和西疆,让他们入陕甘,就能灭了西面的南蛮!”
“湖北那边,荆州守不住,襄阳也得守住!岳钟琪是汉人,湖北战局多半就是他败坏的,可以把年羹尧调过去,他熟悉那里。”
“江南不能丢,绝不能丢,真守不住就打成白地!咱们从西班牙人那买炮买船,咱们有银子,皇阿玛存下了四千多万两,怎么也够拉扯起一支雄壮水师!”
弘时滔滔不绝,已经完全代入了皇帝的角色。
“要紧的还是南蛮……”
军机处里,张廷玉、蒋廷锡、刘统勋等汉臣正静坐无语,好半天,张廷玉才对身前的蔡世远开口。
蔡世远怒声道:“可君臣纲常之逆就在身边!我们作臣子的,岂有冷眼旁观之理!?”
刘统勋也一个劲地点头,可接着又无奈地摇头。
张廷玉叹道:“闻之啊,大清的纲常是什么?我们忠的是什么君?”
蔡世远额头青筋条条毕露:“当然是君君臣臣!皇上被宗亲逼宫,早早立好的皇储,却由宗亲更迭,这等反乱之事,就算我等和中堂无力挽回,也要尽臣子本份!”
张廷玉摇头:“大清的纲常是满汉之分!我们汉臣,忠的是满人之君!”
这一句话如利刃一般,直入众人心底,不仅蔡世远脸色惨白,其他人都觉难以呼吸。
“我们忠的是,那张龙椅上坐的满人!若非如此,我们汉人,又怎可能入这朝堂,定夺这大清国事!?”
张廷玉眼中也翻滚着痛苦,同时还升起一丝缅怀。十多年前,李光地的话似乎又在耳边回荡。
张廷玉语如金铁:“满人要治天下,就得以夷入夏!就得扶起我们汉人的道统!这是大仁!君臣之义,也要分大义小义!皇上识我用我,几如股肱,我岂能不感此恩!?可为我汉人道统,就必须守得大义,求得大仁!”
刘统勋显然是已受了张廷玉教诲,有了一番深刻认识,他也劝道:“闻之,想要我们汉臣继续留在朝堂,继续守护道统,继续稳这北面江山,就得置身事外,任满人自选其君。不管是谁,只要坐上龙椅,我们就有了皇上,道统就能继续守下去。”
蔡世远沉默片刻,愤声道:“什么大仁小仁!?什么道统!?什么满汉之分!?现在不是有皇上吗?咱们不是皇上的臣子吗?连君臣大义都守不住,哪来的道统,哪来的仁!?”
一边蒋廷锡呵呵笑了,是凄厉的苦笑:“华夷之辨,君臣大义,果然是难以并存啊。咱们求的是华夷之辨,闻之求的是君臣大义,满人之治就横在咱们中间,怎么也难消去,这道统到底是怎么回事?”
蔡世远咬牙挥袖:“也罢,你们求你们的大仁,我求我的大义!再奉劝中堂和诸位,就算要缩在一边,隔岸观火,也要伸伸手护住弘历。否则火头一大,无人能够幸免!”
张廷玉还是叹气:“此事我们伸手又能管得了多少,本就自身难保。就像眼前这大清江山。我所料不差的话,这番风雨传到南面,圣道皇帝也要伸手,他一伸手,还不知是怎样一番风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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