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肖章县城北面十里外的清溪山顶处,朝西面望去,万大军正从黄举山东南山麓蔡背岭方向湘涌而下,倚山面城列阵。羽林军六千人马在宜章县城西面藤树岭布阵,与清溪山六千鹰扬军一同,跟延信部相距七八里对峙。
再朝清溪山东北方望去,噶尔弼五万大军沿黄举山东面山麓的竹山列阵,在他们当面是虎贲军五千和龙攘军五千,双方沿东北向西南斜向对峙,相距也有六七里。
清溪山是宜章县城外一连串矮山的北面尽头,与整个黄本山就隔一条长谷,将宜章县城北面地势切为不相关联的两处,延信和噶尔弼两部由此相距四五里,没能连在一起。但蔡背岭和竹山之间的罗家山高大险峻,抚远大将军祯的大营立在山腰间,将这两路兵马勉强联系起来,山上有大约五千旗兵和近万绿营。
“好多……巴塘里塘连带我们木里部的男女老少加起来,也没这么多人……”
格杂顿珠张望半天,只觉天上的云彩似乎都压到了地下,自己正在云上悠悠踩着。此刻他终于醒悟,之前木里部跟清廷作对的行为是多么可笑。这十多万大军,听说还只是清廷动员附近几省的力量凑出来的,比在部族里挑出一百个勇士还轻松随意。
“怕了么?现在回头还来得人……”,
龙高山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着,格集顿珠带着木里部一百个康巴汉子急急赶来,被李肆发派到龙高山手下充当贴身侍卫,算上之前选拔出来的可靠苗人”李肆身边已聚了三族侍卫。
“就是得把这一身衣服,连带家伙全都留下。”
原本格杂顿珠还在转着眼珠,龙高山这话顿时坚定了他的心志,捂住胸口,捏紧腰间短统,再感受着背上那枝长枪的重量,格杂顿珠使劲摇头。
别说腰间背上的长短火枪,就这一身制服,他都不愿脱下。和其他英华官兵一样,都是火红上装,深蓝窄裤,高帮皮靴。但与龙高山和盘石头那些苗瑶兵一样”他们的制服都保留了各自的民族特色。锦织的火红长袖宽袍下摆比寻常藏袍短一截,腰间五彩斑澜的腰带,银光灿灿的饰品,头上是圆毡帽,粗粗看去,他们这百名康巴藏人像是一个整体,但细看却又各有差别,像是格杂顿珠,袍子里是一身明黄里衣,显示着他的不同身份。
“人多可没用”天王有这么多怒雷,分给我们木里部几尊”那几部就再不敢找我们麻烦。”
格桑顿珠指着前方那如扇贝一般展开的炮兵阵地,眼睛放光,嘴角还隐隐拖着口水。现在他已经有了很大进步,知道李肆的身份可比什么“第巴”,尊贵得多。
“朋友绝不是只索取不回报,我们木里的康巴汉子有多勇敢,龙第巴,你马上就能看到!”
见龙高山的眼神带着几分鄙夷,格桑顿珠把腰间藏刀拍得啪啪作响。
“勇敢?就跟山下的清兵一样么?你很快就会看到,光有勇敢可是远远不够的。”
龙高山继续讥讽着这位,“王子”,话音被轰鸣的炮声掩盖。
两三千清兵自延信部大阵分出,向矮矮的清溪山冲击而来”两里外就遭到火炮的轰击,从山头看去,炮弹像是打着水漂的石子,在两里外溅起团团烟尘,格杂顿珠赶紧举起手里崭新的望远镜观察,正看到几个身影带着一片碎肉残肢飞升上天。
清兵的密集人潮立时散得稀疏,却还不甘罢休,朝着山下继续涌来,进到一里内,蓬蓬烈焰如烟花一般,在清兵头顶和人群中炸开,开花弹爆裂的碎片编织成一道死亡防线,冲击的清兵在这道防线前撞得头破血流。
几乎就在同时,鹰扬军两翼呈行军队列,自山下阵地跑步前进,在正被炸得昏头涨脑的清兵前方急速变阵,片刻间就展成一道四人深的薄薄横阵。
当面统领清兵的将领颇为得力,号旗连摇,将连遭洗礼的部下勉强稳住,隔着百多步,小炮、鸟枪和弓箭朝正在列队的鹰扬军攻击。
隐约能见零星人体在鹰扬军阵列中倒下,但并没影响到列队的速度,六七百人在十来秒时间里展成二三百米宽的阵线,密集排枪声轰然奏响,洁白硝烟整齐喷出。
这是横阵头两排士兵的射击,后两排再跨越而前,又轰响一阵排枪。四排人分作两轮,每隔十来秒就发动连续两轮排枪射击”绵绵不休,如死亡之鞭,细密而无情地抽打在清兵人群中。
号旗举得更高,左右使劲晃着,清将还在竭力鼓舞,尽管没能亲见,可格桑顿珠都能想象得到,那清将恐怕正手舞腰刀,刀刃上还沾尊逃兵的血。
轮转的火枪阵渐渐逼近了清兵,一群悍勇肉搏兵蜂拥而出,看得格杂顿珠心中赞叹,清兵里也有不畏生死的勇士,鹰扬军那两翼排枪奏响的节奏,拍得他心底都在一个劲地发抖,可那些清兵居然还有胆子迎面直直冲过来。
蓬蓬蓬……
怪异的闷爆声密事缅起,数十散乓迎上这些肉搏兵,投出大号香瓜般的炸雷如婶雨点般的弹片顿时将一片空间切到得涟漪不断,尽皆染成猩红血色。
清兵肉搏兵埋头冲锋,身边人死伤全不关心,一部分人冲破弹幕,高举腰刀棱镖,眼中闪着亢奋光芒,嘴里呼号着各式各样的口号,离清溪山顶不过半里之遥,格杂顿珠隐约能听到什么“精忠报国!”小“为皇上死战!”
安轰轰……
他们的呼号被又一阵闷爆声淹没,那是散兵手里粗粗短短的火枪,每一枝都喷射出十数枚细小弹丸,将冲到十多步外的清军肉搏兵轰得血肉淋漓。
“上刺刀……”
眼见清军肉搏兵的胆气被彻底打断,零零落落朝后退去鹰扬军前营指挥使安威一声令下,两翼人马枪刺如林,随着快跑小步摇曳,如带着森冷寒风,就朝当面乱作一团的清兵冲去。格柔顿珠还兴垩奋地等待着枪刺与腰刀棱镖的对决,等待着鹰扬军士兵展示传闻中枪刺术的厉害可片刻后,见到清兵如无头苍蝇一般一哄而散,只剩号旗下一堆人还杵在原地,气得他一拍大腿,大骂清人胆小如鼠。
“这帮湖北佬”还挺能撑的嘛……”,
看着那个不知道是被自己人踩死,还是被开花弹炸死的清将,安盛发表着这样的感慨。
“刘呈伟行伍出身,五十五年夏,擢襄阳镇中营参将,调抚远大将军帐前效力,统诗逆将军延信部前锋营战贼于宜章外清溪山下。贼军势重,居山而守,发炮拒击。呈伟督众仰攻,再三不得贼乘势悉众下山围攻。虞战良久”呈伟被创十徐,犹力斗,左臂断,坠马,伏地北向呼曰:“不能仰报君恩矣”遂卒。”,
“烈祖震悼封一等男爵,祀昭忠祠,隘壮节,谕慰其母赐银千两。”
安盛并不知道,日后清廷编撰史书还在这小小参将身上花费了若干笔墨,原因是,这刘呈伟就像是一本纪念册的封面,翻开他,下面还有更“精彩”,的内容,厚厚一大叠。作为宜章大战的第一位阵亡将官,自然要妆点得好看一些。
“出击!全面出击!”
小小前锋的失利当然不会影响战局,却影响了在罗家山上掌控战局的祯的心气。形势完全脱离了轨道,即便是老将们也再难提供什么有价值的建言,眼见十数万大军分立两面,跟不过两万出头的贼军对峙,脑子里那番“贼军勇悍”的清醒,被己方雄厚兵马的优势一分分压倒。
部下诸将早有此感觉,据如此兵力优势,却还绮山摆出防守姿态,怎么也不是用兵正道,祯军令一下,大家反倒出了。长气。
这就像是对赌大局到了最后时刻,手握豹子底牌,终究该摊了出去。
“可惜这是宜章,不是衡州或者长沙,地势琐碎狭小,马队难以发盛。”
下了出击令后”祯如释重负,嘴里低低念着。他已是明白,李肆为何要将他的大军诱到宜章,这里夹在南岭之间,大群马队难以挪腾,他虽然坐拥十多万大军,其中却只有马队万人,而且还都摆在更北的地方,难以在眼前这个战场发挥威力。
“不过这也够了,步队有五六倍之强,还有百位大将军炮,怎么也能将李肆贼军一举荡平。”
祯不认为自己这是自暴自弃,他辛辛苦苦调度兵马,协调军将,保障粮秣,虽然之前的谋划没有实现,虽然被李肆摆了一道,将大军拉到宜章,跟来援精锐对决,但这对决,也未尝不是他的期望。
“好了,是死是活”就看这一锤子买卖了。”
相比之下,李肆的口气倒真像自暴自弃。
今日已是七月九日,带着虎贲军南下逼住延信后,又接到噶尔弼和祯相继南下的消息,李肆也光棍了,将龙哦军也从梆州调了过来,就留了两千零碎兵力,跟噶尔弼留在城北大营的民勇对峙。
双方这么长时间里推杯换盏,过招无数,明枪暗箭,你来我往,到最后终究还是得赤膊上阵,坦诚相见,对此李肆和祯一样,都指望一战定乾坤。
但双方所处形势不太一样,李肆持意将主场选在宜章,不仅是避免过早跟清军大队骑兵对战,还利用宜章清溪山的地势,将战场分割成了两个部分,这一场决战,实质是由再个战场组成。
“做事就要专业,既然没有指挥四军同时作战的经验,就将四军分为两部分。”
这是李肆分割战场的原因,英华军是近代军队,指挥调度是专业活,可不能头脑发热,以为跟指挥一两个军没什么差别,再说对手好歹也有十万人呢,怎么也得认真点吧……,
七月九日牛后一时,双方再无耐心进行零星试探,北面竹山阵地,清军百门大将军炮齐声轰鸣,宜章大决战正式开场。()本文字由提供)本文字由提供。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