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帐二百顶,炮药四百斤,生豆一千斤,米六十石,火绳二百斤……”
四川夔州,一长串江船靠上码头,两个师爷模样的人开始点检船上货物,数十类杂物混在一起,点得两个师爷眼神涣散,头顶冒烟。
还不止如此,两人一边点着,一边抱怨不已。
“从我们建始县直送荆州多好,现在还要走夔州一趟,多了一半路程,真是又费脚力又费时间。”
“台站就是这么定的,不统一调度怎么行?这六省数百州县,都自己送过去,大将军帐下哪来那么多人手点检分验?”
就在同时,湖北襄阳府城码头,数十江船挤在码头边,船主们都满脸怨愤地吵嚷不停。
“为什么要定三分损耗!?已经多送来两分都不够!?”
“我这豆子就是沾了些雾气,怎的就泡水了?”
“知县大人的派单又没说精米,怎么送到了才说是要精米?”
码头上,襄阳知府,北路粮台提调朝几个师爷坚决地摇头。
“这是军务!不合单子……本府就是不能收!出了差错,本府可是要赔脑袋的!同样,你们也落不了好。与其在这里吵,还不如赶紧回去补齐……”
提调一脸尽职公事的肃穆神色,心中却道,这帮知县也是些不晓事的,平日应付我这个知府老爷也就算了,现在我是粮台提调诶!不给我送够规礼,我又怎么应付大将军帐下管军需钱粮那些饿狼的索取?你们不晓事,就别怪我不仁义!拒收你们的军需,看你们醒不醒!至于为何拒收,找理由还不容易么?到时大将军的刀子砍上脖子,可不要怪我不给机会。
江西瑞州府,一股千人左右的绿营兵马进了府城外的军营,为首的游击找上了台站经办,再被经办引给粮台提调,就跟做生意一般,手指比划着,一笔生意就做成了。不多时,这股营兵的骡马全被牵了出去,游击、经办和提调手里多出了沉甸甸白花花的银子,而一份“骡马倒毙呈文”上,游击、经办的签名画押赫然醒目。1
长沙府,抚远大将军行辕,祯恭敬地朝陈万策行礼。
“此番四方台站的布置,大军行如电,辎重粮秣也源源不断而来,都有劳先生的筹算了。”
“大将军过誉了,还是大将军谋划周密,也敢为天下先,竟让在下区区算手来襄赞军务。”
书案上堆满了粮台报单,还有十多个算手模样的人正噼噼啪啪打着算盘,陈万策也满额头是汗,半是自得半是谦恭地回礼。他师从历算大师梅文鼎,也没想到过今日会以算学辅佐大军统帅,但笔墨筹算之间,就将十万大军和相关军需调度得妥帖,自觉是平生难得之功业。
祯微微一笑,请动陈万策以道员衔领粮台总提调,分沾军功,不仅送了李光地和陈万策老大一个人情,也确实对这一战有绝大助益。
得知自己要领军之后,祯就沉下了心思,要将军务摸个剔透。康熙也提点过他,身为统帅,最要紧的莫过于三点:定策、用人和保粮草。而湖南之战,自己能下功夫的地方,就是后两桩。用上陈万策,正应了这两事。
他仔细看过禁中关于康熙用兵西北和三藩之事的纪略2,不仅粮秣之事重要,大军调动更是要紧,越早集中兵力,他的胜算就越大。和他四哥禛一样,他也总觉当面李肆的动向很是古怪,抱着一分提防之心,越早聚齐大军,形势就越明朗。
为此他潜心研究,在粮台兵站设置上下了很大功夫,将昔日一路粮台分为四路,分别设在西安、夔州、襄阳和瑞州,以此汇聚四方六省兵马粮秣,同时请来陈万策居中提调,由此聚兵神速,粮道通畅,大军未成,已显出几分全新气象,让众多老将都衷心佩服。
“不过是拾皇阿玛当日进兵西北、鏖战湘湖之牙慧,也算不得什么创举……”
祯也自矜地谦虚道。
“朝廷天兵飞至,再有大将军这细密筹算,那李贼绝无半分胜机!”
陈万策就觉眼前的形势,有如手中的算筹,再清晰分明不过。
郴州府城,知府衙门正堂外,数百人正聆听着彭先仲的训示,看衣着打扮,都像是工商东主。这里虽然已是战场,前方有数万清兵,但英华天王亲身在此,更兼有丰厚订单引着,让这些业主们也不顾安危,亲上前线,为前程而拼搏。
“入湖南的路线,递送业的东主们都已经看过试走过,心中该已有数。而各位供应军需的业主们也都收到了具体清单和发运排程。这是我们英华朝廷跟诸位的公平生意,只要保质保时,款项绝无拖欠。诸位信不过我彭先仲,总该能信得天王,信得三江票行吧……”
这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的确,现在三江票行的信誉甚至还要强过李天王,就连满清官员的存单都没赖皮,即便是死了,只要有可信后人取银,照样给付。
“但请诸位记住一点……”
彭先仲拍拍书案上一只马钟。
“时间,要的不仅是朝夕,甚至是分秒,要确保时间精确无误!”
随着péng先仲话音落下,英huá新朝的工商也被动员起来,一只无形庞然巨物被鞭策上了战争轨道,推着初见雏形的战争机器,轰隆轰隆运转起来。
青浦码头,巨大的货仓群里,一片区域被隔离出来,标注上了醒目的“jun事jìn区”标志,源源不断的jun需物品在这里汇聚起来。有佛山刚刚出厂的永历式步qiāng、八斤炮、十二斤炮和飞天炮。木箱包装的子弹、炮弹堆积如山。帐篷、雨披、制服、jun靴等等装具在早有大宗货物管理经验的库管调剂下,分门别类地排列整齐,每一大件物资上的标签都有相关环节的计划递送时间、实际递送时间,各分站点的负责人签名。
码头jun需区的负责人按照时间排程,将一张张运单派发出去,码头上的装卸工推动着龙门吊,快捷地将一箱箱货物装上各家船行的货船。数百里外,韶州府太平关码头,也早早清理出了大片货场,火药等危险物品被隔在单独区域内,宽敞的货场正被一堆堆物资渐渐填充。
“祯用了陈万策为粮台总提调,设了四方粮台,大jun和物资转运能力比康熙出征漠北时提升了一个等级,此人务实谨慎,算是个劲敌……”
李肆等祯的大jun等得发慌,再三再四检查jun队的状况,在后勤会议上,他强调了当面敌人的后勤能力,却引得部下们都是不屑地一晒。还没跟那家伙手下的大jun接火,打仗如何,大家不敢评断,可说到后勤,嘿嘿……
谢定北更是歪着鼻子,满心鄙夷,心说那祯要来经历一番他们英huájun的后勤,还不知道要掉几个下巴。
龙骧jun已经到了郴州前线,过韶州的时候就全员换了装,现在郴州前线聚起了一万两千英huájunguān逼ng,后勤给养就跟当初在新逼ng训练营里一般通畅。甚至每天还有各式水果吃,看包装箱的标签,竟然是三天内从广州送到郴州的。
谢定北自己跟着英huájun的几百轻伤员,已经在韶州养好了伤,现在又重新归队了,对面祯的大jun都还没个影。
来回韶州这么一趟,见到的景象让谢定北和众将士头皮发麻,那一路的jiāng船,几乎快从韶州一直排到了宜章,百里水道一路通畅,绝无阻滞,由韶州往南看,这船列竟是看不到底,似乎还一直连到广州。jiāng上每段都有专人调度,还不是guān府中人,而是各家船行自己派出的“行船提调”。
他们这些重返前线的伤逼ng,有专船运送,到宜章后又有马车直奔,从韶州到郴州,只花了一半天的时间,这还不是特意加急。这般速度,让他们这些中层将guān都想到了李肆稳坐郴州,等候祯大jun压下的真正意图。
其实就韶州所见,这意图也已经显露出来,只是大家还没想通另一个环节而已,这个环节的秘密,就只有高层清楚,他们也不敢开口细问。可所有人都心中笃定,这一战,必胜无疑。
“当然,跟我们英huájun的后勤比,鞑子不过是小儿学步。”
李肆捧了一把祯,接着又把他踩到土里。
先不说人少,装备简练统一,后勤压力本就少很多。就说内外两面,英huájun的后勤都领先于满清体制一个时代。
在内,满清只是靠地方粮台为核心的台站体系来cū略保障后勤,只能大致控制结果,其间过程无fǎ掌控,效率低下,资源损耗严重。而掌握后勤的只是小小的幕僚团队,跟从属于地方行zhèng体制的粮台之间,交接很不顺畅。
英huájun的后勤有单独部门进行整体监管,而且已经制度化,只要李肆定下作战计划,后勤需要做哪些事,就有专门的jun务经办层层分解,编制清单和排程。这些也非李肆生造,从最早青田公司的若干作坊,到后来的佛山钢铁、东莞机械等产业,他们的原料供应体系就hán着同样的运转原理,将之改造移植过来就可。
在外,满清是靠商人协运和粮台逼ng站征发,guān商协作完成后勤,这已经比古时领先很多。可因为必须借助地方行zhèng体系来监管和分派,环节多,牵扯多。而英huájun后勤,不管是物料还是递送,都是商业化运作,分包给相应的民间力量,由jun中后勤部门监管。境内没有关卡,也不涉及地方,整套liú程简洁顺畅,实际开销也要低很多。
英huájun的后勤体系刚刚成型,还未经重大战事检验,现在战场聚焦郴州,李肆将这套后勤体系推动,有点牛dāoshā基的感觉,毕竟从广州到郴州这点距离,后勤只是简单热身而已。
“实在无聊啊……那大家就去踢足球吧。”
李肆终于忍不住了,召来一支工程队,两天里就搞定一个有简陋看台的足球场,就在郴州城北城墙下,招呼着部下踢起了足球,还自当守门员,为新手们展示了飞身扑球的“绝技”。
“敌jun困守危城,已是jun心溃散,不得不蹴鞠行乐,提振士气。”
用大片壕沟护住城北大营的何腾林向长沙如此报告道。
“我说那家伙就不能快点么?再等下去我又要‘发明’橄榄球什么的了。”
六月中,jun情处探知祯大jun的逼ng力jun需汇聚不尽理想,祯气得shā了不少人,出逼ng曰程可能会推迟,李肆也是气得七窍生烟,杂念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