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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什么炮,要多少,十四你赶紧定个章程,过过皇阿玛的手,压到兵部,咱们就马上开工!”
康熙那张对着他时时露出冷笑的面容在禩脑海中翻腾不定,禩吞下一肚子血泪,不得不认清一个现实,自己是陷在泥潭里的鸭子,怎么也难上天了。
虽然还有些不甘,可禩也承认,康熙看中禩,对自己是一桩好事。禩出身他这“八爷党”,必然得靠他们这帮兄弟撑腰,日后真有机会登顶,也好过被那冷面王禛压在身上,那可是绝难翻身的前景。
转换心态之后,禩就决定,要全力帮着禩办好这件差事,拉着禩进了书房,就开始沉心琢磨实事。
“八哥我造的炮确实不如那李肆,却比景山和铁匠营的炮好得多,准噶尔没什么炮,当年皇阿玛能打败噶尔丹,靠的也就是炮,所以十四啊,这炮可是重中之重。”
禩说着说着自己的心口也重新热了起来,没错,准噶尔以骑兵火枪为重,不怎么会炮,康熙让他帮着祯造炮,未尝不是一种认可。
听到“准噶尔”三字,祯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吞了回去。再度开口时,已是另一个话题。
“八哥和四哥,都跟那广东李肆打过交道,八哥窥得了他的火炮根底,就不知四哥窥到了什么,若是四哥也愿如八哥这般助我,何愁大敌不灭。”
“老四?说不定这会正在砸菩萨像呢。”
禩和禟誐对视一眼,都哈哈笑了起来。
“晌午时分就闷在了书房里,饭也没吃,往日都能听见的念经声也没了。去年在广东遭了那么大罪,之后又被皇上摘了十东珠顶子,也没见我家主子这般消沉过,十三爷,您可得好好劝劝。”
雍王府,太监苏培盛引着祥朝后院书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念叨着。黄昏的金光洒下,映在祥脸上,显出的却是一层黯淡气息。
“滚!”
祥推开房门,得到的是一声烦躁到极致的怒喝,反倒让祥振作起来。
“四哥,你怎么知道我这袍服是千针坊来的,随便折腾都难破?”
祥开着玩笑,里面的禛哎呀一声,急急迎了过来,满脸歉疚地赔罪。
“还是四哥你稳得住,我知了消息那会,就只想着胡天黑地大醉一场。”
“十三你啊,别笑话四哥我出丑了,实在是想不明白,十四他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圣心莫测,没人想得明白啊。抚远大将军印启封的时候,大家还以为会从几个铁帽子王里挑一个能坐得住马扎的,却没想到……”
“其他倒没什么,十四……十四太年轻了吧。”
两兄弟坐定,一番感慨,相对唏嘘。
“这位置跟那位置,就差半步,难道皇阿玛竟是把心思放在了他身上?”
禛终于说到了主题,经过广东之事,一番沉浮后,他夺嫡的心思烧得正旺,却被这一盆掺着冰渣的冷水当头泼下,心胸那股不甘也如将熄的炭火一般,滋滋升腾着青烟。
“四哥不必这般丧气,半步也是差,再说还不清楚十四这抚远大将军,到底是抚西还是抚南,这两处可有绝大的不同。”
祥努力地安慰着禛,同时也在感慨,禛和祯这一母所出的亲兄弟,往常就不怎么对付,现在更难叙兄弟之情了。
禛摇头道:“还会是哪?西北定大将军之事,已经吵吵半年了。我倒是一直劝皇阿玛先收拾南面那李肆,可他老人家就是听不进去!现在李肆也打累了,我看皇阿玛也想先喘口气,解决了西北再说南面之事。”
正说到这里,苏培盛在门外通报十四阿哥祯来访,两人对视,满眼疑惑。
“小弟来此,是真心求四哥指点的。”
“一家兄弟,何必这般客气。只是西北之事,四哥我知的估计还不如你呢,就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祯很直率地开口,禛压着翻腾的酸意回应,这话也并非推脱。他一直就没接触过什么兵事,也是从广东李肆一事上,透过年羹尧有那么一些经历,却跟西北形势完全不沾边。
“听闻四哥跟广东李肆打过很深的交道,还有手下知得李肆的根底,小弟冒昧,不仅想听听四哥的教诲,还想找四哥要人。”
祯一边说着,一边鼓足心气,直视禛眼瞳,心中飘过康熙的话,“你那四哥,做事是能做的,得他相助再好不过。就看他是不是能丢开杂念,全心帮你,如果不能的话,朕可是会很失望的。”
“四哥,包括八哥在内,往日咱们有些生分,那都是有二哥的事夹缠着。现在二哥坏了,皇阿玛又不再提起那事,咱们就不该继续念着过往,而该抱成一团,为皇阿玛好好分忧。”
见禛目光有些闪烁,祯嘴上继续用着力,他当然不会透露康熙的话,但推着禛帮自己,这也是为禛好。
“十四你这可说得太远了,哪还跟二哥扯上了啊,别说四哥,我都在纳闷,你不是要去西北么,琢磨南面的事干嘛?”
祥赶紧出声,这也的确是他和禛的疑惑。
“我是去西北,可皇阿玛要……一石两鸟,就只能这么说了,四哥和十三哥别怪罪我。”
祯躲躲闪闪地说着,禛和祥却是渐渐瞪大了眼睛。
“不管去哪,四哥我能帮的,绝不皱眉头,只要能让皇阿玛安心,大清朝安稳,我禛心窝子都能掏出来。消息,我给你整理条程,人,我挑最熟最有力的给!”
禛掷地有声,祯欣慰地笑了。
“咱们兄弟,就该谨记阿兰豁王的五箭之训,一个人是一枝箭,随手一折就断,可兄弟齐心,聚在一起,怎么也折不断!”
祥在一侧感动地说着,禛和祯把臂摇着,都重重点头。
待得祯走了,禛脸色无比复杂,既有激动,也有委屈,更有不甘,“皇阿玛,终于用了我的进言,但却没用我。十四已是占了天大便宜,却还要朝我伸手,是故意要见我笑话吗?”
祥语极真挚:“四哥,你那般能忍的,现在已是最要紧的关口,你就还得忍下去!”
见禛皱眉,他解释道:“前面说了,得了抚远大将军,不等于就有了定论,离那位置终究还差着半步。皇阿玛虽然没用四哥,却用了四哥的进言,怎么也是好事。只要四哥全心助十四哥,一能解四哥心头最大的忧虑,二也能让皇阿玛看见,四哥是踏踏实实办事的稳当人。”
祥压低了声音:“十四哥这般年纪,却被皇阿玛骤然拉出来,也许是有心看看他,可说不定,更是想看看其他兄弟呢。这个关口,谁步子慢了,在皇阿玛心中,多半就再无念想。”
禛沉吟片刻,眉头舒展开,的确,祯一直默默无闻,根基太浅,康熙怎么也不会急着定下祯为人选。现在丢出祯,怕还有考察他和禩等皇子的意思。
“你刚才说得好啊,咱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这不是为十四办事,而是为着皇阿玛尽心!”
禛的心思也转了过来,脸上浮起自信的神色。
“既然是南面之事,没我扶着十四,他绝难成事!”
他沉声说着,再招呼过苏培盛。
“急召李卫过来!”
拜祯为抚远大将军一事震动朝野,自然也透过天地会在北京的管道,急速传入广东。收到这份消息,尚俊猛抽一口凉气,天王神算!清廷朝堂都还在为此决策吃惊,都想不到康熙会把默默无闻的祯捧出来,更不用说没接触到清廷中枢的他们,事前完全没察觉到一丝痕迹。李肆当时张嘴就来,还真是掐指就能算的神仙。
去年策妄阿拉布坦袭扰哈密的时候,清廷就有拜大将军出征西北的风声,为此还闹出了废太子矾水案,如今这大将军人选水落石出,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策凌敦多布在青海的异动,祯自然是要去西北的。
三月底,京营八旗聚兵,骑炮并有,从直隶到陕甘,地方官为迎大军,一路闹腾,祯出兵西北之事已是板上钉钉,各类实证如雪花般汇聚到尚俊手上,让他终于松了口气,可以向李肆提交确凿无误的判定了。
事情依旧是复杂的,清廷并非只在西北用兵。罗堂远在福建江南绿营方面探知,殷特布将麾下兵马分作两处,小部交由广东提督张文焕,遮护福建到江西一路的侧翼。大约四五万的主力正从江浙向福建漳泉一带移动,原本指挥权会交福建陆路提督穆廷栻,但此人年老体衰,所以多半会归由福建水师提督施世骠主领,朝当面鹰扬军发起反攻。
在广西方面,退守桂林的两广总督杨琳得了云贵的支援,兵力已经汇聚到两三万,也有发起反攻的迹象。
但这两面动向,都依旧在清廷原本的军政框架内,算起各路绿营有十万之众,却依旧是按照原本统属聚合。领军之人只有节制之权,而无征诛之权,跟拜祯为大将军,统合京营和地方各路兵马的西北形势完全不同。
尚俊的判定,对李肆来说确实只有佐证之用,他早已认定这般局面。再细细权衡几天后,终于下了决断。
鹰扬军当面压力很大,但有海军协助,局势真到了败坏难收时,还有台湾一步可走,所以还在承受范围之内,不必加以增援。
而广西一路,杨琳就像是个分基地,正源源不断聚兵,要收广西,乃至进占云贵,就得将这个分基地敲掉。
因此清廷向西,李肆也要向西,将原本调回肇庆一带的龙骧军增援过去,使劲向西打。
鹰扬军和海军粘在福建,羽林军和龙骧军要深入广西,这样一来,英华腹地就空了,可照着清廷的布置,该是再腾不出手从湖南江西方向打过来。就算这两省地方有所异动,还有黄冈山驻守营,而训练营的新兵也差不多快出炉了,收拾地方绿营总该没问题。
这番布置,众人都无可挑剔,清廷上下为西北事而乱成一团的同时,英华也再次启动自己这部小而高效的战争机器。
四月初,康熙登坛封将,告天布檄,目标西北,讨伐犯边“逆贼”策妄阿拉布坦。诸事砥定,尚俊的天地会也将工作重点转向广西云贵,于汉翼倒是想起了一事,他把某个人忘到脑后去了。
“关蒄,事情都水落石出了,你还瞎忙乎什么呢?”
在天王府的一进偏僻小院里,于汉翼见到正带着一群人忙得一身是汗的关蒄。
“水落石出!?我可不觉得哦,我的结论是,鞑子皇帝在骗人!”
关蒄气呼呼地说着。
“可四哥哥说,这种事情,鞑子皇帝也没脸面骗人,他还把那鞑子皇帝当老实人了呢!”
关蒄这话让于汉翼暗自发笑,李肆说得对,这事上康熙老儿是得当老实人。
兵者诡道,用兵的人当然满脑子就想着怎么骗人,可历朝历代的皇帝却没脸面行此骗局。拜将告天,行檄天下,说我要打这个人,最终却是打另外一个人。皇帝的脸面,可比敌人的存亡要紧。选谁为首敌这事上,清廷可不会玩这种把戏,再说也没必要玩把戏嘛。
“可这几天我分析湖南那边的情况,感觉很不对劲!跟鞑子皇帝的话对不上!我觉得,鞑子皇帝是要打我们!”
关蒄一边跟于汉翼聊着,一边随手指使着部下,分心二用的本事让于汉翼叹为观止。见她还这般忙碌,显然是支持她观点的证据没被李肆认可,所以想要找出更有说服力的线索。
“湖南……终究是一省之地,可没办法看到整个布局嘛。”
于汉翼小心地劝着关蒄,却被纤纤小手当苍蝇似地挥走了。
“不帮忙就别说风凉话,一边去!”
赶走了于汉翼,关蒄蹙着弯弯细眉,自顾自地低语道:“不止是情报,那种感觉,就我们女孩子才有。我就觉得,湖南那边,藏着很坏很坏的东西!”
她抚着自己的小胸脯,很有些气喘,嘴里那“很坏很坏的东西”,显然让她极为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