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头表示数错数了,徐灵胎的疑问该是“已是十三人,为何还要待末圣?”
无数的门,无数的邪魔之门在岭南之地大开,北京雍王府的后花园里,禛悲哀地这么想着。他所在的府邸不再是雍王府,而只是固山贝子府。康熙的处置已经发落下来,他出广东钦差,大半时间都没按照正常流程来,被扣了个“疏怠钦差事”的罪名,撸去了亲王位子,径直降成了贝子。
邪魔之门在广东开启,而他自己的圣眷之门却重重关上,忧愤郁闷之极,只好天天在后花园钓鱼,连鱼钩都是直的……
如果不是另外一个人的下场更为凄惨,此刻的禛,估计已经把自己当作鱼饵,插进水里去喂鱼了。他的八弟禩,套了个“万寿节不敬”的帽子,剥了所有禄爵,跟废太子一般圈在了家里,老师何悼更被丢进刑部大牢,要治谋逆之罪,不是李光地方苞等人劝着,人头早就落了地。而老九老十老十四都一同遭了罚俸禁足,再不敢相互往来。
“终究还是遭那李肆算计了……”
禛不得不承认,自己依旧没有完全了解那李肆,不仅在广东败了,在北京也败了。不过这样也好,这个邪魔,就丢给他皇阿玛自个料理吧。
“王爷!王爷!大喜!”
李卫的嗓音响起,禛烦躁地想,我可不是王爷了,而且……现在还有什么值得喜的?
“皇上的手段都施了出来,王爷你可知在这人事上,有怎样的布置?”
李卫喜形于色,还在吊着禛的胃口,禛冷哼一声,不耐烦地丢了个白眼,李卫赶紧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出来。
“赵弘灿回朝,迁兵部尚书?”
“两广总督改督广东,杨琳迁任?”
“汤右曾任广东巡抚?”
“布政使、按察使全部换人?”
针对广东的一连串动作,禛没看出什么喜,杨琳在此次广东之乱里,涉足最浅,权衡最深,康熙很是信任,所以被升上去,专心把控广东局面。
“王爷,喜处不在广东里,而在广东外!”
李卫很兴奋,他看出了康熙这番布置的用心。
广东佛山,正和关凤生调理佛山制造局的李肆,也接到了京里急递而来的消息。
“这可真是内三圈外三圈,名人大荟萃呢。”
见了这消息,李肆还真有些头疼了,他承认自己太轻视了康熙,这“斗而不破”的本事,康麻子练了半辈子,手段可比他高明,而且资源也比他丰富得多,起码手下随便一抓就是人。
禁海一事他不在乎,自有对付的办法。广东高层换血也再自然不过,两广总督变成广东总督是一桩隔离措施,免得他李肆的“流毒”污了广西。再派了本是“粤党”的汤右曾来任广东巡抚,这肯定是一剂麻药,而新任布政使是佟法海,按察使是……史贻直。这二位李肆不熟悉,就知道这法海兄是佟国纲的庶子,康熙的表弟,祥祯的师傅,而史贻直则是上任的广东学台,他的秀才功名,还是在史贻直手上得的。
一剂麻药下,是两个李肆不怎么明白路数的新人,肯定身负着跟李肆正面交锋的重任,有如选锋和先登一般。
更重要的是广东之外的人事变动,第一桩就是张伯行居然升了两江总督!历史上这家伙在噶礼倒台之后,就因为跟江南商界冲突太烈,也被康熙换掉了,现在有李肆这么一搅,康熙自然对江南更不放心,让张伯行继续留在江南,压制工商势力。
张伯行升任两江总督,可江西却从两江总督辖区划了出来,显然也是把江南跟广东隔开的一桩措施。江西巡抚佟国勷就跟广西巡抚陈元龙一样,成了单干户。1
再一桩让李肆瞪眼的人事安排是,四川巡抚年羹尧转任偏浣巡抚……
年羹尧兄,这么早就要跟你掰手腕么。
李肆顿觉压力沉重,年羹尧可是个心狠手辣,胆子贼大的主。有他蹲在湖南,自家的后院就随时处于危险状态。
其他的措施,比如南澳镇归福建水师提督专辖,以及兵部正在讨论是否设立广东水师一事,已经不那么显眼了。总而言之,康麻子像是惊弓之鸟,把整个南方都折腾了起来,就为了不让他这颗毒瘤扩散开,同时好寻机处置他。
“就算不缠死我,也要烦死我。”
李肆暗道,虽然是安全期,却是脖子被套上绞索的安全期,看来这番暗斗,不全神贯注应付,可是不容易过关的。
大面上处置了佛山制造局的事务,李肆就要赶回英德,与段宏时等人急商对策,在青浦货站暂停时,又接到广东提塘传来的邸报。
这事可稀奇了,广东的邸报,李肆随时都能见到,但之前都是通过李朱绶等人的关系间接拿到的,这一次是按照正式的官场规制递给他。
邸报的递送范围是署知县以上的正印官,李肆现在身上还带着一个河源县丞的官身,却还是不够直受邸报的级别,李肆心中一动,难道是……
现在李肆的保安措施,已经强化了不少,来历不明的东西都得查验。龙高山打开了邸报封皮,他认字不多,翻了两翻,嘀咕道:“有总司你的名字呢。”
接过来一看,李肆冷笑,果然如此,他李肆因筹办英德练勇,剿灭永安贼匪事,由河源县丞升任广东南海知县。
这是想把他李肆托出水面,晒在官场上,察其言观其行,更是想要借着官场来往的机会,以便暗中下手。
可对李肆来说,这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他当然不会去到任这个南海知县,但丢到眼前的饵也不能不吞,选个可靠的人占了这个位置,方便行动,也是必然的反制措施。
这仅仅只是小事,李肆没怎么在意,在青浦跟范晋交代了广州一带的防备措施之后,就直回了英德。
“等人到齐了,你也该办事了。”
跟段宏时一碰头,得了这样的建议,李肆一愣,办事?
“你的婚事啊,该拿出来用上了。”
段宏时这话让李肆满心郁闷,自己这婚事还成了暗斗的手段……
“既然派了汤西崖来当和事佬,就得好好用上这个人,来而不往非礼也嘛。”
段宏时淡淡说着,显然没把康熙的一套连招放在眼里,倒让李肆暗喜,之前怎么就忘了,自己这便宜师傅正擅长这种周旋。
“好吧,那我……就办喜事了。”
对外之策就交给了段宏时,李肆就埋头开始全力推动对内的工作。
趁着跟清廷还没正式撕破脸的功夫,李肆必须要尽快把“人心”这一环补上。求的不是让广东民众跟着他一起造反,而是让广东人都知道他李肆是个什么人,会怎么做事,一旦跟朝廷全面武力对决,不会将他当作烧杀劫掠之辈,群起逃亡。
“咱们英德不必说了,韶州城、清远县、佛冈城、广州城、佛山,甚至顺德、东莞,新安,这几府之地里,凡是城市,都大概知道总司不是恶人。一旦起了战事,不仅是观望之心,不少还会暗中支持总司。算下来,这几处足有上百万人。”
公关部主事刘兴纯有大面上的了解。
“可乡村之地了解得不多,这几府人丁总数占了广东一半,怎么也该有六七百万人,只是百万……怕是稳不住大局。”
负责农林部的林大树这段时间一直在跑乡村,对形势不那么乐观。
“要稳人心,首先要稳的是读书人之心啊。”
刘兴纯的哥哥刘兴兆第一次出席高层要员会议,自范晋遭难转武之后,李肆的学校事务也都转由刘兴兆负责。虽然还没完全接受李肆那一套天道之说,也不希望置身战火,但整个亲族都被李肆裹挟进来了,论起血脉,还是李肆的表亲,他也不得不帮着李肆来谋划此事。
这话说到了李肆的心坎里,他的天道之说,虽有段宏时和翼鸣老道一同充实,却还是缺骨少肉,没办法跟当今之世完全对接起来,可以拉住读书人之心。
“此事老夫正在筹备,不必忧心。读书人之心,说不定还会由朝廷帮咱们来稳。”
段宏时信心满满,李肆隐约想到了什么,呵呵一笑。
有了段宏时的保证,工商人和读书人之心怎么稳就不再是重点,李肆的注意力就放在了乡村草民的身上。
“咱们青田公司的标志,从各方面都打出去,借着商关部和农林部在乡村的活动,让更多的人都知道青田公司,还有我李肆,做事公道,不瞒不欺,还会帮着他们应付官府。”
“于汉翼那边,天地会的那一套东西也该弄好了吧?惠州潮洲等地就交给孟奎去扩散,同时向福建发展,目标主要是市井人物、绿营和官府衙役。”
“蔡郎中你这的跌打医生,去英慈院那拿到防疫卫生一整套东西,每县安置一人,以青田医生之名收徒行医,目标是在每个都图扎下根。”
这几手都是散的,接着李肆说到了最重要的一环,这是刘兴纯和彭先仲的职责。
“青田民贷的事业,马上扩展开。有英德韶州的经验,推行下去应该不难。除了给乡村民众借贷青苗钱之外,还要注意跟各府县的乡绅合作,帮着他们打理钱粮事务。此事于汉翼会给予武力支持,我们安置在官府身边的工商师爷也会向钱粮事渗透,目标是在半年到一年时间里,隔绝这几府的官府跟民众之间的联系。”
这是李肆“神经阻断计划”的第二阶段行动,由青苗钱下手,软的说服,硬的动武,反正不让乡绅民众在钱粮事上,再跟官府有直接的联系,让官府仅仅只在刑名上还保持着一张皮。
“这是……鹊巢鸠占之计啊。”
田大由、何贵和邬亚罗等几个司董一直埋头技术事务,被拉出来谈大局,却不想李肆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对付鹊巢鸠占的妖孽,就得以牙还牙。”
李肆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