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早只深,人刚刚静,褥乱被斜的床榻,颤人心扉的喘息渐渐低沉。月光投帘而下,在莹玉般的肌肤间洒落,溯这流光而上,是晕红正退湘的秀美面颊,原本如朗月般的眼睛正半眯着,眼角还有一丝晶莹泪点。
修长手指在男人的胸脯上无意识地划动,盘金铃微微沙哑的嗓音像是在宽宏的殿堂里吟诵诗句。
“洋和尚说,在末日之时,上天会降下弥赛亚,拯救苍生,还有洋和尚说,他们的基督就是弥赛亚,信他就能得救。阿肆,你也是弥赛亚吗?”
搂紧了盘金铃,摩挲着她如丝帛般滑润的肩背,李肆心说盘菩萨是又准备转职修女么?
“什么弥赛亚,什么基督,别去理会那些洋书。不管是上帝也好、神也好,天堂地狱什么的,该有的,咱们这里什么没有?”
听着李肆的叱责,盘金铃却满足地低低笑着,躯体的颤栗愉悦还不足以让她把握到这个男人,只有这种命令式的语气,才让她觉得自己是缩在一个凡人的怀里,至少心灵的一角是凡人。
“道士说,神仙下凡,救苦救难,和尚说,佛陀转世,普渡众生,阿肆,莫非你给大家抹开的上天里,都没有他们的存在?”
盘金铃边说边将手指向下划动,虽说每一次都觉又欠下了新井,可与他的欢娱让她食髓知味,怎么也挡不住,就再一次吧,再一次就好“”…
李肆嘀咕道:“我的上天,就是原原本本罩着大家的“老天“”
他抽着凉气,翻身压了上去,在盘金铃耳边说道:“还不够吗?还不够你嫁给我?”
月光下,白藕般的长腿划着荡人心魄的弧线扬起,盘金铃皱眉咬唇,生生挤出了两个字:“不够“…
日头高升,盘金铃在贺默娘的陪同下进了英慈院里一座小楼,这是一间扇贝般的厅堂,很有些像古时的勾栏瓦肆,只是圈圈座椅规整,扇贝中心凹处是一座讲台,背后那面漆黑墙壁上还留着模糊的白灰字迹,显出了与嬉戏玩乐迥然不同的气息。
厅堂里坐了四五十人,大多都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盘金铃现身,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被数十个男人的各异目光逼视着,盘金铃毫无怯意,反而用她那双亮得能透人心的眼瞳扫视一周,结果是绝大多数男人又都偏开了目光。
“还不够,差得还太多。”
盘金铃这么想着,她怎么会不愿嫁给李肆?可自觉身负着太多污秽,她无法说服自己放开旧日的负累。唯一的办法,就是救人,救尽可能多的人,让自己能挣出地狱。
被这渴望驱动着,她已经不满足于亲手医治伤病,最初李肆让她主持英慈院,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收徒传习,研究医垩学。现在她将注意力转到了这个方向上,希望能教会更多的人,救到更多的人。
英慈院一直在招收学徒,会读书写字就行,懂一些医理更好,但又不能懂得太多,否则——
见到人群中还有中年人甚至老者,盘金铃心里有数,这样的情形再常见不过,要命的是昨夜缠绵,怕是没什么心力认真对付。
按下飘飞的思绪,盘金铃开始讲课,这是在向未来的学徒介绍要学的基础知识,以及会从事的工作。一今年轻女子公然对外教习,这很是耸然,但身为广州,甚至大半个广东都闻名遐迩的盘大姑,众人也全不在意,都聚精会神地听着,除了一老一少两个人。
“毫微之下,另有世界,活体万千无数,其中很多都对人有害,我们称为病菌。靠着识微学和相应的采证手法,医家就能分析病菌,确证瘦病,甚至可以由此研究人体自成的阴阳,是如何防范和对抗这些瘦病。为此我们需要一例例观察对比病菌,实验记录,得出确凿亲证。”
“药学上,我们要对照古方,寻找克制这些病菌的具体药物,这也需要一桩桩反复试验,没有极大的耐心,可是做不得这门学问。”
听到这,那个眼珠子总在盘金铃正焕发着水润神采的面颊上转悠的年轻人插嘴了。
“这些病“菌,大概能有多少种?一个人一辈子能研究完吗?”
盘金铃摇头:“每一种病菌,都需要了解是如何产生,适合存活的条件,传播的方式,对人体的危害,何种药物能够克制等等。我们英慈院这两年来,不过粗粗掌握了十来种,以我来看,一个人要知透一种,至少得花上三五年时间。而病菌大类虽只有数种,却如树木禽兽一般,细类难以计数,一个人“”…怕是十辈子也研究不完。”
那年轻人撇嘴,显是难以相信:“难不成比天文地理、易学武艺还要博大精深?”
盘金铃正要回答,之前没在她目光下畏缩的一个中年人又开口了:“我且问你,你这病菌一说,医理是循伤寒,还是循温病?”
口气不小,这人显然有一番来历,盘金铃问:“请教先生“”
中年人目光炯炯,神色严厉,肚子里像是憋足了气,只是还隐忍不发而已,听得问话,沉声说道:“鄙人吴县叶挂”
厅堂里沉寂了片刻,接着众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之前那今年轻人更是瞪圆眼睛高声道:“香岩先生”
盘金铃杏眼也是大睁,有那么一刻,她那神情简直像极了追星少女一般,显出了一丝狂热。
叶香岩是谁,李肆若在,也不清楚,可要听到其他人低低念叨的名字,他也要摆出一副如雷贯耳的表情,那名字是“叶天士。
瞬息之间,盘金铃已经平静下来,毕竟她已不是以前的她了,只是微微向叶天士一福。
“香岩先生大名,小女子幼年就听闻过了“”
客套了两句后,盘金铃很直率地回答了叶天士的问题:“小女子受高人传道,学到的就只是一个“真,字,亲眼可见,亲手可证,亲历为真。并没有循着哪桩医理,若是定要依上中么理,小女子想,那该是恒古既存的天道之理。”叶天士喘了两口气,哈哈笑了,“无理可证,居然也能谈医,真是咄咄怪事!”
眼见其他人听子这话,也投来置疑的目光,盘金铃却是毫不动气,她出身医家,怎么会不懂医理。只是现在她所走的这条路,已经不是传统医理所能容纳得下的了。
“小女子愚钝,不知先生为何发笑?这病菌在识微镜下清晰可见,譬如鼠瘦、麻风、痢疾几桩瘦病,英慈院都已找到对应的病菌,也有若干医档实证。”
盘金铃一边说,一边朝贺默娘招手,贺默娘就将显微镜和标本册医档册全都摆了出来。
“小女子行医,从不敢无视先辈医祖所成,只盼能查漏补缺。但识微镜下所见,为前人所未见过,小女子也存了一分探究之心,想以此有所得。不敢立前人未立的理,而只敢循上天既成的道。”
盘金铃也是一肚子的气,之前就被无数满嘴就是大道理,可一个病能被他们说出无数花样的“杏林高手”给烦透了,不是叶天士这样大名鼎鼎的人物上垩门踢馆,她还懒得应付。
有时候回想起来,盘金铃只觉无比庆幸,不是李肆早说过别碰内科,只管外科和产科,这英慈院还不知被砸过多少回了。
一想到李肆,盘金铃就觉心气十足,就算是什么医祖上垩门,她也要牢牢站稳了,不让自己英慈院的招牌受损。
盘金铃手一摆,是请叶天士来看,可这大人物却是拂袖摇头:“叶某自幼好学,也知学无止境,从不敢妄自尊大。今日来此,是想求教未闻之医理,却不曾想,医理不立,就要治病救人,果然只是针线匠,至多不过是读熟了傅青主的医书,在这产科上有所得而已。”
他看都不看贺默娘摆出来的东西:“佛观一碗水,四万八千虫,这什么识微镜,也不过是古说今现,要把它扯到行医之基上,小姑娘,还是那句话,无理不立。”
盘金铃也恼了,呵呵轻笑道:“神农尝百草,那时何曾有什么理?上天造化无穷,若是连可亲见之物都不能辨明,又怎知那些理就一定已是大成,再无进展之地!?”
她也再不理叶天士,转向其他人道:“我们人灵自鸿蒙以来,也不过三千年之史,到得如今,都还有人不断见得新山,趟过新河。天地之大,不止我们手足身体能碰触的,还有诸多物事,须得靠器具才能亲见。”
这时候的叶天士也皱起了眉头,盘金铃再接再厉。
“小女子就不信,医家之理还会脱了这天地之道,已然自成一理?小女子也不信,自此之后,医理已是无可置啄,甚至都不必再出医书?”
众人都微微点头,谁敢说医垩学已是大成?医理已经完美?之前那今年轻人更是两眼发亮,似乎盘金铃后一句话更吸引了他。
叶天士依旧摇头连连:“先不说你这识微学和什么病菌,就说你英慈院,居然开膛破腹,以针线工治内疾,还听闻有换血之术,更是污损人伦,这又怎是天道所容之事!?叶某瞧过你们的稳育所,自有章程,还不信你是走邪道,可你拿不出正道医理,怕是难服人心!”
盘金铃话已说尽,不想跟他继续争,很谦恭地道:“先生自有先生的道,可天下之大,也容有小女子之道。只要救得人,针线工又何妨?而那换血之术,先生该知,上天有好生之德,此乃天人之伦,我们医者,是循着这天人之伦行事,人人之伦,就只能权变了,纵有违碍,也须以医者仁心为先。”
以前的盘金铃可说不出这番话,还是经常听李肆和段宏时等人的“瓣难”,其实也就是斗嘴取乐,才能掰乎出来。
原本也只是想着表个态,却不料反而是这话让叶天士整个人愣住了。
“匡者“仁心。”
就在叶天士的“医理”被盘金铃一句“医者仁心”刺穿,触及到了身为医者最根本的那处所在时,数千里外的北京,另一位医生正用不伦不类的中文念叨个不井:“歪秤欢家“歪秤欢宫。”
见这人大高个子,金发碧眼,嘴里说的该是“外臣惶恐。”
“你们欧人之医,也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要紧之时,真真无用!”
康熙斜靠在软塌边,虚弱地说着,见着那大个子就只是一个劲地鞠躬,无奈地挥退了他。
“还是赏了他,这兰给不远万里而来,一番精诚,还是值得用的。”,
康熙吩咐着太监,接着他看向周围的一圈王公,目光转冷,语气阴森。
“那两个孽畜就此处置,传谕下去!”()本文字由启航悲剧组提供,。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叭比)、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匪头无意杯葛中医,只是传统中医总讲究一个形而上的理论依据,往往一桩案例,伤寒说能讲得通,温病说也能讲得通,反正都能做到逻辑自洽,而给出的解决方案却大相径庭,效果也难以预料,往往都走出了新症状,又来放马后炮,反正医理是没错的,只是因为这个那个的原因,没辩证齐全什么的。这也得自于儒家思维的影响,理论比事实更重要。”,匪头不懂医,关于中医的看法是,老祖宗很多有盖的好的东西,为了缝补和创造一个浑然无懈,以不变应万变的医理,被生生剪裁揉在了一起,才让中医变得式微,结果在西医的实证医垩学下溃败。比如说人痘接种这桩伟大成就,没能继续完善,反而要老外发展出牛痘再反哺回来。
明末清初发展出温病说,但也跟清儒一样固步自封,沉湎于医理那些形而上的理论纠缠,没能在步入僵化期之前跟外界交流,继续发展。”兰给(delange俄罗斯推荐给康熙的瑞典医生,1715年到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