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枪阵,开火!”
李肆手臂挥下,一排轰鸣声响起,硝烟在阵前喷出,连成了绵延整齐的一条白线。
“退!上!举枪……开火!”
鸟枪阵前排,贾昊在左,吴崖在右,一个指挥少年司卫的鸟枪手,一个指挥营兵的鸟枪手。枪声随着他们的命令一排排整齐轰响,跟对面那凌乱的枪声形成鲜明对比。而更不同的是,这边的枪声如汹涌的潮水,一波接一波,每波之间相隔也就十来秒。
“第一枪没打中,然后就只能看到人影了,这样也叫打仗吗?”
“咱们第一轮排枪打中了两个!说不定有一个是我打中的!”
罗堂远和方堂恒退到阵后,一边聊着一边将手中的鸟枪递给后面的矿丁,从他们手里接过了枪膛里已经装好药弹的又一支鸟枪。队伍最后一排朝前踏进一步,他们又站了上去,镇定自若地开始装引药,夹火绳。
这就是跟来的矿丁起到的作用,六排鸟枪兵轮流开火,队伍后方用辅兵提前装好药弹,鸟枪兵要做的只是装引药和夹火绳,整个鸟枪阵的开火速度大大增加。
原本萧胜对这办法很是不屑,批评说这么搞有两大缺陷,一是浪费人,二是浪费枪。有多少鸟枪,就该把多少鸟枪兵推上战线,这样才能保证尽可能多的铅子射向敌阵。
李肆很赞同这评价,可他却觉得,实际情况实际分析。没错,他有一百多枝鸟枪,二百号人。但是里面有六十个经过了千发实弹射击训练的精兵,其他矿丁只练过一两天的装弹。这些人混合起来,形不成一个顺畅运转的杀人集体。
萧胜也觉得有理,干脆将他那边跟过少年司卫一起训练的鸟枪兵全交给李肆,要的三十枝枪就用来周转,以他那特殊癖好,还将这个鸟枪阵取名为“六星倚天阵”。
“真没意思,已经看不清人了。”
萧胜也在抱怨,几分钟后,阵前硝烟弥漫,将前方贼匪的情况遮得模模糊糊,虽然还能勉强看到对方的行动,可己方的射击成果如何,却是一点底都没有,毕竟是在百步外开火。
“至少比他们强吧。”
李肆对自己造的鸟枪很有信心,百步外虽然准头不足,可杀伤力却还是够的,营兵那边的情况可就难说了。
“停!”
眼前前方贼匪的身影依稀在退却,李肆挥手下了令。
战场静寂下来,硝烟渐渐散开,瞧着百步外的境况,一阵欢呼声轰响而起。
“好几十号人呢……”
萧胜哈哈大笑道,就见百步外的草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贼匪。
“怎么都在左边……”
笑声骤止,萧胜皱眉,前方那片尸体,基本都在少年司卫的阵线前方,兵丁鸟枪阵的前方只有零零星星几具尸体。
“好吧,是我小气了。”
李肆装糊涂,掩盖了他对鸟枪阵布置的疏忽。少年司卫用的是新造鸟枪,装药足量。而兵丁那边只有一半新枪,其他鸟枪都不敢装足量药,百步外基本没了威力,就跟对面贼匪一个情形。
给兵丁那边调拨了四十枝鸟枪,让他们换下所有旧鸟枪,再调过去一些辅兵帮着兵丁装弹,这样两个鸟枪阵就真正融为一体,只是周转鸟枪少了一些,整体的开火速度可能要被拖慢。
“刚才杨春要全军直接冲上来,那可就真完蛋了,还好他也是个眼高手低的新嫩。”
李肆正感叹着自己的新嫩,前方贼匪骤然鼓噪起来。
“小心了!”
不必萧胜提醒,李肆已经注意到,第二浪贼匪已经冲击而来,不仅人数比第一浪多了一倍,有接近上千人,还能看到背着箭筒的百来名弓手在人浪一侧跟着逼近。
吸了口凉气,李肆沉声道:“你指挥全军,我指挥鸟枪队!”
他和萧胜都是初出茅庐,可相比之下,他的战场感更差,就只能让萧胜照顾全局,他去亲自拨转鸟枪阵。
贼匪这一浪人多倒没什么,关键是弓手。眼下他的鸟枪兵就怕两类敌人:骑兵和弓手,弓手有效射程和鸟枪差不多,可射速快,虽然持续力差,却能以急射压制住鸟枪阵,掩护近战逼近。
李肆匆匆来到鸟枪阵前排中央,不到两里外,杨春也站在队伍前方,目送大队人马朝前奔涌。
“将军,现在就派上弓手,等后面跟提标对上的时候,他们可就再射不了几箭啊!”
杨春身边的部下提醒着他。
“再不派上弓手,有多少人能让那些鸟枪兵轰的?”
杨春一脸铁青,原本无意跟这波官兵纠缠,放枪放炮想吓走他们,却没想到不但没吓动,第一波上去的鸟枪手还被敲掉了四五十人。听到对方那密集而厚重的枪声,他顿时意识到这是股强敌。
如果他全军压上,对方兵力只有他的四分之一,赢是没问题,可要被对方拖入混战,施世骠的提标赶到,他就要完蛋。
杨春左右衡量,定出了他自以为稳妥的策略,派出千人冲击,外加所有弓手。这下怎么也能解决掉那些挡路的官兵。即便这波人都废掉,他手下还有接近两千生力军,用来攻打提标兵没问题。
“不知道孟大都有没有扯动那些官兵,那边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杨春这时候很有些后悔,和孟奎隔得太远,探子来回一趟都得两三刻钟,现在又被这股官兵挡住,早知道就在鸟北道设伏多好……
“不!我的谋算绝对胜过一筹!在鸟北道设伏,施世骠那家伙肯定能料到!”
杨春给自己打着气,浑不知他的命运早就被某人挤偏了轨道,当典史如此,当反贼也如此。远处枪声再度响起,他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却又马上矜持地仰头望天。
“我是天威将军!等打败了施世骠,就称元帅!后面占了广州的话,应该就可以称王了……”
身为现在的将军,未来的王者,不能让部下看到自己的紧张,杨春这么想着。
“端枪!开火!不要犹豫,相信第一眼的直觉!是你在主宰枪,不要让枪主宰你!”
李肆在鸟枪阵前高声喊着,在他左右,少年司卫和兵丁们被他的喊声感染,再没了之前开枪前找目标的踌躇。
呜呜的箭矢破空声不断传来,偶尔有箭矢擦着身体而落,甚至还有人被箭矢射中,可这些声响都像是隔了一层厚重的帷幕,显得很是虚无。只有手上鸟枪的沉重份量,还有开枪时的猛烈后座力才是他们感知的真实世界。这种感觉引导着他们的手眼,照着端枪第一时间抓住的目标,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还打高了!余量抓得太多……”
罗堂远打出一枪后,用眼角瞄了一眼成果,嘀咕着朝后队跑去。他一直在盯着弓,可头两轮全都打偏了。
“恒子!?”
然后他就看到,方堂恒正被辅兵往阵后拖去,一枝羽箭插在他的肩头,正血如泉涌。
“我说还能打的,总司就是不让!”
方堂恒的面孔被疼痛拧得发青,可他嘴里还愤愤不平地嚷着。
“放心,我会给你报仇的!”
听到罗堂远的话,方堂恒气得挥拳喊道:“我还没死!”
再一次转到前排,罗堂远深呼吸,听着李肆一声令下,扳机扣下,枪身猛震,硝烟弥漫,他却心如明镜,绝对打中了……
千名贼匪已经冲到了四五十步外,随着李肆每一声开火,贼匪前排不断荡开血团,连成了猩红一线,即便硝烟浓烈,也挡不住这刺目的色彩。远处的弓手也没能幸免,贾昊、吴崖以及一些在训练中表现突出的少年被专门安排来轰击弓手,两三轮下来,六七十步外的弓手已经倒下了十多个,剩下的正不断挪着步子朝后退,原本还能对鸟枪阵造成伤害的羽箭再没了踪迹。
随着李肆刻意加快的发令节奏,六排鸟枪阵的轮转也越来越快,后方装弹的辅兵渐渐熟练,鸟枪手们之前那十来天里上千发实弹训练的感觉也找了回来。
头三天他们完全无法把握自己的弹着点在哪里,只能向上天祷告,别射丢了七八步外的靶子。可三天之后,靶子挪到了二十步外,他们却开始能将大部分铅子打在靶子上。第三个三天,靶子到了三十步外,他们扣下扳机那一瞬间,就能感觉到自己能不能打中。九天之后,他们已经能判断自己打出去的一枪能偏差瞄准点多远,而当他们拿着新造的鸟枪,又花了三四天熟悉足装药的枪感后,每个人都被灌出了一丝神枪手的直觉。
现在没了弓手的压制,鸟枪阵有如死亡轮转,七八秒就发射出二十发铅弹,三四十步外,成密集队形冲击的贼匪,每七八秒就会同时栽倒至少十多个。
他们不会接着冲吗?冲过这三四十步也不过就是七八秒的事。
这么简单的事情,当然有人意识到了,可仅仅只是少数,而且都已经变成了死人。三十步内,那就是少年司卫的必杀距离,营兵们也没差多少,他们和司卫们一起训练过七八天,原本就是靠鸟枪吃饭,有了李肆的新枪,三十步内别说打人,打兔子都有必中的信心。
勇敢的被轰死,不那么勇敢的停步了,在犹豫着是转身跑还是继续冲。这么一停,前排人潮更为密集,又一轮排枪过去,李肆敢发誓,这一轮几乎没有射失,接近二十团血花爆裂而起,还包括一人中了两枪的倒霉鬼。
在网上某个角落里,发现某位朋友笑了,因为他认为“众所周知,新中国建立前的数字‘四’,本身就是‘肆无忌惮’的‘肆’”,看得我也笑了,贴吧多欢乐啊……我想了好一阵,才明白他是在说“四”是“肆”的简化字?这认识可真是奇特。作下科普吧,虽然这科普有些蛋疼,大家都应该知道。“四”不是简化字,本就是古字。“肆”在一些场合用来当作“四”的“庄重写法”,比如我们现在填写单据时的“大写”。在人名上,这二者是截然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