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还真办到了……真是有些不敢相信……”
夜晚,李肆迷迷糊糊往自己的小院走着,之前他根本就是以一腔热血在推着村人办这事,也没敢相信自己有绝对把握办到。
钻枪管的关键,除了动力和钻子的坚硬程度之外,更重要的是钻子的冷却。有水力钻床,动力解决了。钻子靠堕子钢作表面渗炭处理,应付这事还算凑合。而在冷却上,加硬的钻子有导槽,带着枪管全浸在流动的油里,原本要一个月的钻管1,半个多小时就能完成。速度之所以会有如此惊人的提升,还在于锻造枪管时的钢骨作了特殊处理。有之前磨制劈山炮内芯的经验,这些钢骨的表面都非常光滑,圆度也能基本保证,使得后期钻枪管的工作也减轻了一大半。
李肆前世身为记者,对这些东西都有一些粗浅了解,在报道先进数控车床的新闻时,工程师对他讲解的机械加工原理,让他印象颇深。带到这里来牛刀小试,顿时让鸟枪的制造工艺有了极大的革新,田大由和米德正就跟之前关凤生铸炮时那般,整天也晕晕乎乎,还都时不时地傻笑出声。
当晚上工匠们加班加点将一百二十枝鸟枪拼装完成后,李肆也有一丝如在梦境的感觉,这才是第十一天,离萧胜要求的汇合日还有两天,对每天工作至少十六个小时的工匠们道了声感谢,李肆像是踩在云端一般地回了家。
“当年老美三天就修好了约克城号,让它能出海作战,我这十天造百枝鸟枪的小事,简直不值一提啊。”
在庄子广场上走着,李肆叹气,自己还真是太没追求了。
“四哥儿!”
不太熟悉的嗓音响起,李肆努力睁眼,这才看到广场上还聚着十多号人,唤他的是凤田村人刘瑞,林大树的闺女就进了刘瑞家,当了童养媳。不过现在日子好了起来,林大树又想着把闺女接回去。
李肆恍惚记得,这刘瑞是少数几家没从凤田村搬过来的村人,见他们这情形,难道是星夜逃来的?
“官兵从凤田村过,可把村子糟践惨了,得亏大家都到了这边庄子。刘瑞这几家吃了不少苦头,趁夜都搬过来了,就等着四哥儿给他们安排呢。”
林大树赶来作了解释,李肆机械地点头,他脑子已经不能思考了,直接挥手说照老规矩安排。
“早跟你说跟着四哥儿走,你不听,还是四哥儿仁义,没计较你们。”
“是是是,我们糊涂,就贪着家里那点东西,四哥儿说的老规矩……”
“现在院子没全搭好,你们先到厢房去挤挤。”
“这院子没咱们的吗?瞧着有不少座呢。亲家,这事你可得照顾着咱们吧。”
“总得有个先来后到……”
李肆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可惜他脑子运转过度,意识已经恍惚,顾不上这事。回了自己院子,摸索着上了床,只恍惚听到关蒄的声音,来不及回应就睡着了。
阳光透过了窗户纸,让屋子里染上了一层金色,李肆醒来,发现自己怀里还有一个人,心中一抖,这是……
“四哥哥……醒了?”
关蒄揉着眼睛,低低呢喃道,她那漆黑长发洒开,将整个荞枕都盖住了。
“什么时候跑我床上来了啊?”
李肆心虚地问。
“昨晚四哥哥回来倒床就睡,还把我当成枕头来抱……”
关蒄打着小呵欠,抱怨着自己的凄惨待遇。
“咦,我睡了,你难道就动不了?”
李肆赶紧推卸着责任。
“我……我也睡着了嘛……”
小姑娘缩着身子,像是猫咪一样地呼噜应着,让李肆好气又好笑。
既然同一屋檐下,这样的“意外”总是免不了的,李肆也不再纠结,伸手再去抱关蒄,这段日子可是心力交瘁,瞧这日头还不高,再睡个回笼觉吧……
这一抱却落了空,小姑娘下床了,一边理衣服一边说着:“该给四哥哥准备早餐了……”
哀叹自己胳膊慢了一拍,李肆就躺在床上,瞧着小姑娘来回翩跹的纤弱身姿,心里冒起来一个粉色的泡泡:小姑娘的营养可得加强……
等关蒄在桌上摆好了热气腾腾的豆浆窝头,进屋来叫李肆时,发现这家伙又打起了呼噜。
瘪瘪嘴,小姑娘的视线在床上和门外打着来回,李肆的怀抱很让她留恋,可说好了今早要跟大姐学绣花的,绣花啊,感觉无聊呢……
视线转着转着,就被屋里桌上的一堆东西给吸引住了,那是李肆带回来的图纸,水力钻床、人力锻锤,枪管锻造流程图什么的。
小姑娘翻开图纸,大眼睛顿时闪闪亮,她的目光没停在那些图案上,而是图案下那繁复的数字。单调的数字像是一把钥匙,将一扇大门推开,一个童话世界正若隐若现。
热河行宫东南,湖面波光粼粼,周边亭台楼阁金碧辉煌,直似天上人间。
“小心些!别弄出声!扰到了主子爷,你们这身皮可就要剥下来洗洗了!”
湖岸一侧,低低的细尖嗓音响起,接着是刻意放轻的人体入水声。就见一排脱得赤条条的汉子牵着一张网下了水,几条青白大鱼从水面蹦了出来,被这渐渐逼近的网驱赶着,朝另一个方向拼命摆尾而去。
湖岸另一侧,层层侍卫环护着一处幽静之地。岸边铺着明黄地毡,地毡上靠里的一头是一具文案,上面还摆着笔墨纸砚和一叠文书,靠湖水的一头,却是一站一坐两个人的背影。
站着那人不过二十出头,眉宇间流动着一股英气,他正微躬着腰,在听着前面那坐在马扎,戴着斗笠挥杆垂钓的削瘦老人说话,
“十四,若你是朕,会如何写这朱批……”
鱼线悬了好一阵没动静,老人回过头看看年轻人,语气平淡地开了口。热河行宫以概微华夏而建,东北草原、西北山地,东南湖泊。身为这行宫之主,自然也就是此时的华夏之主,康熙皇帝爱新觉罗-玄烨了。而被称呼为十四的年轻人,正是十四贝子爱新觉罗-祯。2
听到康熙说到“若你是朕”这四个字,祯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他深吸气,将已在肚子里打了好一阵滚的话说了出来:“儿臣以为,此事分军政两面。军的一面,剿匪是赵弘灿和施世骠的本职,无须多言。政的一面,皇阿玛以仁治天下,当援福建陈五显案,叮嘱二人毋伤良民,只以缉拿匪首为要。”
康熙摇头:“在朕面前,还遮遮掩掩什么?心里是怎么想的,就真真说来。赵弘灿和施世骠在奏折上不敢把话说透,可送到兵部的塘报却清楚得很,你也该有所耳闻。”
祯咬牙,乍着胆子开口道:“儿臣知道,韶镇游击被杀,韶州城险破,贼匪有数万之众,是这些年来南方最大的一股匪患,皇阿玛应该多作布置,免得祸患荡动。”
康熙轻哼了一声:“朕御宇五十一年里,有杀官的,有破城的,聚匪过万的更不计其数。可像此次韶州匪乱这样,匪首以造反为明志,着意在削损官兵上,还真是头一遭。”
鱼漂晃动,康熙一边操着鱼竿,一边继续说着。
“连韶州城都碰不动,这股匪乱也不必在意。十四你说到了第一层上,要注意的只是政这一面。不过十四……和北方不同,两广福建,那都是江南以南。朕这几十年来巡幸天下,从未去过,也从未想着要去。”
他的语气沉冷下来:“不为水土,因为那都是汉人之地。我们满人,手能直接握住北方和江南就已经够了,眼下西边还是要紧之地。更南的地方,就得靠汉人自己整治自己。”
祯只觉得背上发麻,那是兴奋之极的感觉。康熙对他说到的,不再是之前那些“宽仁”、“合衷”的场面话,而是绝少提到的帝王心语。
“朕虽多讲宽仁,可心中从未忘掉‘慎独’二字。以帝王论,匪民之事不可受臣僚牵累,以满人论,汉人之事不可受汉人攀扯。福建陈五显案,朕侯着范时崇以木牌招匪民下山,得获匪首之后,才能从容处置,稳住朕仁政之势。如今这广东杨春案,岂能先出声,让臣子在下面揣摩自利?”
康熙很少这么直舒心胸,听得身后的祯呼吸急促。
“军事上,施世骠这人,朕信得过。不过若是学蓝理,给了朕机会,朕也不介意断了那文武双全施台湾的武途。政事上,萨尔泰和汤右曾正好在广东,有他们遮盖子,事情也沸不到朝堂上来。”
“天下都是朕之地,却有远近肥瘠之分,万民都是朕之民,还有亲疏贵贱之分。南方之地,汉人之事,不管如何开篇,如何收场,其名其利都该归朕,都该归朝廷,都该归咱们满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得循着这一条道理。”
康熙像是在训导,又像是在自我总结,祯的思绪被这深而剔透的言语给震散,完全说不出一个字来,直到康熙语调缓和地再次开口,他才醒了过来。
“此事是该援陈五显案,可只能做,不能说,去看看朕对赵弘灿折子的朱批吧。”
哗啦一声,一条大白鱼被提了起来,远处守着的小太监赶紧弯腰奔了过来,将鱼取下,丢进了旁边一个大水桶里,听里面扑腾的水声,已是有了不少大鱼。
祯翻开文案上那份两广总督赵弘灿的奏折,前面部分他已看过了,粗粗说到了韶州的匪情,还说正在组织官兵围剿。翻到最后一页,康熙的朱笔御批赫然醒目,一个画得很圆的圈,下面是五个字:“朕安,知道了”,那是在回每份奏折必带的问候。
1:所谓鸟枪钻管一个月,应该是夸大说法,或者是工期不紧的状况,否则鸟枪成本里,人工还会高出很多。鸟枪价格也不会低到在明末时二两五钱银子的水准。虽然这多半是劣质产品,可清代鸟枪的价格也没超过这个标准太多,依旧在十两以下。
2:此时雍正还是禛,所以十四可不能以“允禵”称呼。
看到那个“少写感情戏”的标签,很是感慨啊,我是尽力而为。不过……“少”不等于没有,也希望朋友们不要一看到女人就觉得是在写感情戏。历史是男人和女人一起创造的,只是方向不同而已。我绝不想让李肆变成一部人形电脑。在这个他渐渐一手推动的新时代里,他得有身为人的一面。我能保证的是,在这方面的内容,并不是简单的YY,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展现新时代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