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胡闹就不要你了!”
板着脸凶神恶煞地恫吓着关二姐,小姑娘却没买帐,皱鼻头撇嘴表示着不满,让李肆心中呻吟不已,自己是不是对这萝莉太放纵了,让她居然也能把这事当游戏一般?
把小姑娘赶走,接着李肆面对更头疼的问题。
看着前方跪倒一片的棚民,前面是男人,后面是老弱,甚至还有不少女人,萧胜痛苦地呻吟道:“四哥儿,你准备怎么着?”
关田等人的心脏刚刚舒展开,脑袋却也发起炸来,这千多号人来乞食,他们一个小村子怎么应付得下?
“招呼大家把余粮都凑起来吧,总不成眼睁睁看着千来号人饿死在咱们村子外。”
关凤生的软心肠又开始发作,田大由这次却没异议,只是无奈地点头。萧胜感觉有些不妥,又不好开口,毕竟这事是凤田村在帮他这个汛守分担责任。
李肆叹气,看来只能把自己手里还握着的几百两银子拿出来了,村人家里确实有余粮,可都拿了出来,手头却没余钱,岂不是要跟着这些棚民一起挨饿。
“吃了这一顿,下一顿呢?再说了,升米恩,斗米仇……”
接着李肆摇头,行善却遭来祸患的事,他可见得不少。
皱眉想了好一阵,也没想到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正要放弃,忽然见着贾狗子和吴石头那九个孤儿昂首挺胸,手里的长矛还握得紧紧的,正目光如炬地盯着棚民,防着他们再有什么异动,在人群中无比惹眼。
孤儿……有了!
李肆两眼一亮,当下就安排起来,众人听到他的打算,楞了一下,好半天后才鸡啄米一般地点起脑袋来,这办法好!
可接着脑袋又如蒲扇一般摇着。
“这是人不是鸡鸭,怎么喂养得过来?”
“四哥儿,咱们村可开不了这善堂。”
什么办法?
买人!
棚民身上一无所有,就施舍饭食,姑且不说解决不了问题,还容易留下太多祸患。
可棚民却并不是真的一无所有,他们还有儿女。
把施舍变成交易,这事双方是平等的,也就说不上什么恩惠,自然不必担心后面的恩怨纠葛,只是关田等人都忧心这人养不起。
“我出钱买,我出钱养,不要村子花钱!”
李肆大义凛然,心中却在说,你们想养也没门!
八岁到十四岁的小孩,男女不限,三两银子加百斤粮食一个。粮食由村人凑,李肆出银子补贴。至于银子,李肆手上那几百两银子还能凑合对付,后续开销从哪里找,李肆也不担心,他还有若干红利没收呢。
让棚民推出代表,跟他们谈了这事,棚民一个个都无二话。灾年卖儿女,一个两三钱都能卖,现在给出这样的价钱,还搭了粮食,这样的交易,怎么想都是自己占了便宜。
只是问题又来了,符合条件的小孩只有七八十个,卖了儿女的人家能过活了,没儿女卖的又怎么办?
“这事你们自己解决,有银子有粮食的,可以借,可以卖,我们管不了。”
李肆这么对棚民的代表说,反正他给出二百多两银子,八千斤粮食,剩下的就由棚民自己协调。在这种事上,做得越多,错得越多,还不如让棚民自己做主。
到了这一步,别说关田等人,就连萧胜,还有吓得缩在村子里闭门不出,现在被抓出来帮着记账分钱的范晋范秀才都跟不上李肆的思维。
施舍的事变成了一桩交易,还能完全抽身,把利益恩怨全都丢给棚民自己,事情还能这么办呢!?
“有钱有粮的,总不成瞅着别家不管吧?”
李肆这么问还有些犹豫的棚民代表,那个叫罗恒的中年汉子咬了咬牙,最终无奈地点头,这事丢在他身上,也就是一桩天大的责任,他得去说服卖了儿女的人家,看能用什么方式来照应没儿女卖的人家。
“李哥儿,知道你这是在行善,却没想到你这么……”
罗恒纠结地说着,却找不出词汇来形容李肆这样的行事。
“我只是认为,你们既然能抱成一团,跑那么远来抢村子,那么也能抱成一团,互相照应。”
李肆淡淡的话语,让罗恒羞愧难当。
“那是误信了贼人的谎言!李哥儿,你放心,下次再见着他们,定不让他们好过!”
正说到这,棚民骚动起来,村人也都朝一个方向看去,就见田心河上,一串赶缯船正缓缓驶近,“韶镇左营侯”、“英德县堂李”、“英德练总彭”的号旗在船杆上随风飘扬。船上人影憧憧,怕不有三五百之众。
“不是有四哥儿让你们清醒下来,你们可没得好过。”
萧胜看着来人,嘴里这么说着。
李朱绶亲自来了,带着韶州镇标左营游击侯林,还有英德县练总彭虎,官兵、练勇和捕快民壮等总数四百多人,完全是以处置这上千棚民的准备而来的。
“四周已经被镇标的营兵封住了,你们就算闹出什么事,也是插翅难飞!”
李朱绶叱喝着跪伏在脚下的棚民。
“既然凤田村替你们作了保,你们也悬崖勒马,没伤了人命,今次之事不予追究。好好回自己山场过日子,本县会派人勘察你们的境况,朝廷绝不会坐视子民受荒!要相信朝廷!”
知县老爷的训斥像是铁锤,砸得罗恒等棚民代表的脑袋在地上使劲磕碰着,溅起片片细碎泥土。
棚民袭扰乡人的事不追究,可跟杨春等贼匪勾结的事却不能放过,罗恒等棚民代表必须去蹲班房录供词,同时棚民也得层层相互作保。这些事自有跟着来的罗师爷一一料理,李朱绶就拉住了李肆,一脸的欣慰。
“本县就知道,你这李肆年少有为!名师出高徒,段老先生的眼光,也着实厉害!”
李朱绶当然高兴了,不说之前帮着萧胜剿灭寨堡贼匪,连带给了他解决杨夏的机会。就说此次,要没李肆带着村人镇住了场子,这帮棚民绝对能血洗了凤田村,到时候自己的年终考评可就要泡汤。
还不仅如此,原本这一千来号棚民要怎么安置,他在船上也是伤透了心。这事必须拨银子,可县里的银子就是他口袋里的银子,瞅着怎么也要大放血。却没想到,李肆买了这些棚民的儿女,将他们暂时安顿了下来。只要把这些棚民赶回了原地,自己再去压着山场主降降租子,让这些棚民能吊着一口气,这事近前也就平了,远的处置就是行文这些棚民的原籍州县,让他们尽快过来领人。
棚民之事了结,杨春等贼匪的事却没了结,李朱绶打道回府,游击和练总带兵去追杨春,李肆目送他们离开,心中却翻腾起一股微微惊惧。
这些官兵,来得好快!不是说满清官僚行事拖沓,诸事推诿吗?
“杨春烧了钟宅后,李知县向府道和巡抚都交了呈报,白总戎也给赵制台和施军门发了急报,都在提防他的后手。有制台的钧令和宪台的行文,白总戎和李知县在这一县里能随时调兵出动。现在杨春挑唆上千棚民在县里流徙,沿途汛塘一路都报了上来,他们来的速度还算慢了。”1
萧胜粗粗解释着。
“咱们绿营汛塘虽然平时疲沓,可一遇匪情和民变,地方军政都认真起来的话,那就是一张恢恢天网。就说这群棚民,他们刚出山场聚在一起,就被北面的塘兵报了上来。上面若是手脚麻利,当天就能出动大队官兵,这已经是棚民下山的第三天了……”
萧胜话语间还带着微微自得。
“当年台湾刘却作乱,攻下茅尾港后,出兵行文就已经到了镇戎手里。白大人三日后就追着刘却到了急水溪一带,等了两天援军后开战,整个变乱七日即平。”
他说得高兴,李肆听着,一颗心却在不断往下沉。
这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满清朝廷对付草民的效率,李肆坦白,他真有些被震慑到了。
解决了棚民危机,连带也振奋起了村人的心气,还收了七八十号孤儿,原本李肆心中正飘飘自得,心中那两个字正在隐隐翻腾,却没想到,官兵呼啸而至,全无之前的疲沓疏怠,看来这康熙朝的所谓盛世,的确是有一分保障……
“唉——”
一边萧胜也在深深叹气。
“这也算不得什么功劳,无非是平了余波而已,之前的波澜,还伤得够深呢。”
他是在哀叹白总兵的八门炮没了着落,自己的经制把总不仅飞了,还得大吐血,才能够得住白总兵出血。
李肆沉下去的心神拉了上来,这张网也许很密,但其中的一个节点,他已经把握到了,如果……他再帮这萧胜一把的话。
此外整件事情,他也得收割最后的庄稼了,谁让杨春这么配合呢?
“老萧,如果你能解决这八门炮,能有什么好处?”
李肆问着,萧胜苦笑,这笑话真没水平。
“别说把总,千总都能许我一个!”
李肆很认真地看住了萧胜。
“如果我帮你搞到这八门炮,你怎么谢我呢?”
萧胜一愣,心中发虚。
“你……你还需要我谢什么?”
接着萧胜呼吸急促起来,脸色也泛起了红晕。
“你如果真能搞到八门炮,还让我领了这功,我就跟你姓!”
这话太糙了,李肆一脚踹上萧胜的屁股。
“滚!”
萧胜一边在地上滚着,一边高声辩解。
“我是说,我把你当亲……哥待!你说啥就是啥!”
1:在白莲教和太平天国之前,满清镇压地方以绿营兵为核心,兵权分解得非常彻底。总督拥有辖内调兵权,但必须奏报朝廷,获得允准后才能动兵。如果事急,可以一边奏报一边调兵。而在府县之下,当地绿营有地方行文求协,或者是上峰下令的话,才可以大队出动,平时不能随意调度。要越府县的话就得是大事件,需要总督居中调度。这里面的细则是一篇极大的文章,核心原则就是“自家地盘自家照应好,小祸自己解决,大祸则当防波堤遏制事态,等候援兵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