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茶不像热水冲泡,需要至少半个小时以上才能泡出茶叶的味道,沈怡操作完成之后,因为刚才并不算愉快的气氛,四个人就不免有些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意思。
见气氛沉闷,沈怡缓缓开口说道:“你们这么晚来,应该是有事要谈吧。茶水需要泡一会儿,我去院里走动走动。茶泡好了,小龙你让人来喊我一声吧。”看样子,她今晚是不喝到这口茶绝不肯去睡了。
石磊此刻对于这个叫做沈怡的女子也有了些兴趣,或者说有几分好奇,之前只是觉得她过于居高临下,是以印象不佳口如今得知她抱恙在身,而且是打小的病根子,天生燥热的体质,要是再去怪罪于她,反倒就是石磊小肚鸡肠了。
明知道崔小龙有话对风森林说,石磊也本并不想过来,只是风森林自做了主张,颇有被风森林摆了一道的嫌疑。现在这机会,刚好还给他。
“我也去院里走走,这秋中的时节,又是这样好的环境,不走动走动可惜了。”说罢站起来,不理会风森林不住朝自己使得眼色,径直走了出去。也没有穿上鞋袜,赤脚走在地上,直到走出这幢屋子,脚心才开始感觉到一抽一抽的凉意。
石磊并没有刻意的跟着沈怡,只是这里一共就两条路,一条通往后头,既然沈怡之前说了她住的小院便在后边,又是不许人走动的,石磊干脆朝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只是这次并没有墨守陈规的走在鹅卵石的小径上,而是举步迈进了竹棒里边。
在竹叶之间穿梭,石磊尤其的注意脚下,防止踩到石头或者碎玻璃什么的。
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脚底下只要轻一些,不会有玻璃这些伤害脚的物什,我这里每天都有人打扫,我赤足惯了,来的人也会很注意不往地上扔东西的。”
石磊站定,扭头看去,沈怡白衣飘飘的走了过来,姿态依旧端庄素雅,枭枭婷婷,脚下极轻,并不像石磊似的会觉得冷。
“我说怎么这么干净呢,也是我没仔细想。”石磊笑了笑,手里没闲着,下意识的攀下一根竹枝,随后轻轻放开,随其弹了回去。
“这院子里原先没有竹子的,都是些四时花草,我搬进来之后。讨厌那些花草招摇,便尽都拔了去,命人种上了这满园的竹子。”
微风吹过,竹叶哗哗作响。
石磊开口说道:“可使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傍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力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哪有扬州鹤。”
“苏先生虽然诗才高绝,不过我却并非受苏先生的影响。”
石磊微微一笑,随意说道:“苏轼也并非如此爱竹之人,他不过是偶见竹海心中欣喜,便写了这不律不绝的杂言诗送给慧觉老和尚罢了。说穿了,也不过是借着一位古人拍拍慧觉老和尚的马屁,这种事苏轼不是第一次干,也不是最后一次,最有名的其实该是那首题西林壁。既然沈姑娘不是受了苏轼的影响,那便是东晋王徽之,何可一日无此君。”
“没想到石先生还喜欢古诗词。”称呼突然变成先生,这倒是让石磊有些意外了。
依旧笑着,石磊摆摆手到:“那都是家父喜欢,从小耳濡目染,想不会都不行。家里书柜上,最通俗易懂的书,大概是《太平广记》了……。”说到这儿,石磊突然又想起《太平广记》中的那篇《南柯太守传》,心道自己莫不要哪一日突然醒来,也发现所谓的重生不过是大梦一场而已。
“从政之人,多是牵强附会之人,倒是我早先不礼貌了,将石先生的父亲当作寻常官员看待。”沈怡竟然微微下蹲,行了个古礼,表达自己的歉意。
“沈姑娘家里也有人从政?”似乎想起之前风森林想要询问沈怡的家世她根本没有理会的情形,石磊又笑着说:“似乎忘了沈姑娘不愿提及这些,不说便走了。”
没想到沈怡竟然也微微一笑,虽只是中上之姿,但是笑起来那股怡然恬静之意,倒是颇有出尘脱俗之感。
“就是因为家里太多从政的人,才会觉得俗不可耐,平日听到有人说起这些,便觉得污了耳朵。但是生在这样的家庭,又不得不与各处官员打交道,有时心情烦闷,便不免言辞之中带上情绪。家里倒是没有什么真正的高官,只不过家族庞大,枝连叶蔓,所涉极广,是以走到任何一处,都好像带着个大大的枷锁一般,让石先生笑话了。”
石磊微微点头,沈怡这话不详不实的,他也不想多问。虽然也希望多认识一些父辈腾达的同龄人,但是总不想惹人讨厌,沈怡显然不喜欢谈及这些,他自然不会多话。
“沈姑娘的性子和王徽之倒是颇为相似,只是卓荦却不放诞,清高也并不自恃,若是放在晋朝,大概也能得个伪名士的称号。”
石磊这话是出自王徽之这个人,他是晋朝大书法家王羲之的第五个儿子,与小王王献之关系最好。本人爱竹如痴,有一日去朋友家里住,见院中无竹,便喊来下人在院中种植竹子。友人不解,道不过一日而已,为何还要费心种竹。
王徽之便说道:何可一日无此君。这个此君,指的便是竹子。其人才名卓绝,却偏偏性格傲诞,过度纵情声色,是以世人赞其才却哪其行,称之为伪名士。
只不过这个伪名士却并不是什么骂人的话,在懂得这些典故的人面前,反倒是称赞对方毫无世俗烟火气,卓越高绝之意。尤其是王徽之爱竹之名,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以用伪名士称呼对方,在特定的语境之下,其实是有称赞对方如同青竹一般高雅清绝的意思的。
沈怡当然不会误会石磊是在说她放诞不堪,明白石磊的夸奖,居然笑道:“适才石先生说苏轼先生会拍马屁,我倒觉得石先生也不遑多让。”
石磊哈哈笑道:“哈哈,能和苏大学士并肩齐名,纵然是个拍马屁的名气,也颇可吹嘘半生丫。”
这话说的,沈怡不由也随之莞尔。
“你这连续笑着,身体没关系吧?”石磊想起沈怡热燥的体质,不由得有些替她担心。
沈怡含笑摇摇头:“天凉了,站在外头这样的笑笑没关系的,倒是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其实我也并不是特别喜欢竹子,我的身体也不容我如此痴迷什么东西。只是小时候家里人知道我身体不好,请了许多医生,有几位老先生都建议家里种满竹子,让我与竹子起居一处,对身体有好处。”
这一点石磊倒也是想到了的,微微领首,也不去多加评述。
“他们也该谈的差不多了,冷茶也该泡好了,一同回去罢。”相对无言,沈怡看看头顶月色,对石磊说道。
石磊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沈怡先行。
“小龙其实人不错,很懂得进退,只是身处官场,免不了事事都有个琢磨劲。你大概也知道他找那位……,叫…”石磊赶忙接口说,“风森林。”沈怡才哦了一声,点头继续道:“嗯,风家的那位太子,你是个极聪明的人,该知道他找风家太子有什么事情。不要因此影响你对他的印象。”固执的不去喊他的名字,只是称其为风家太子。
石磊哑然失笑,看来都把他当成背后有高山的人了。
“我家里……。”
话没说完,沈怡便轻轻踩了他一脚,明显是不想听他解释什么。只是那瘦骨嶙峋的小脚踩在石磊脚上,倒是让石磊冰冷的脚背上突然感觉到一股温热,那种感觉十分的奇怪。
“你的脚好烫……。”石磊脱口面出。
沈怡神情略微有些黯然,点点头,默不作声。
石磊知道自己说错话,一把抓住沈怡的手,远比常人体温高的多。这样持续的高温之下,沈怡不但可以保持如此的卓尔不群,还能保持一份相对淡定从容的心态,实在是叫人心生佩服之念。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唐突,只是………石磊突然想起,对方英然三十出头了,比自己大不少,但是毕竟男女有别。
沈怡笑笑,抽回自己的手:“不妨事的,我知道你的心思。很久没见你这么胆大的人了,有趣。我知道你平日不在昆州,以后若是再来,能记得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么?你看到的,其他人来都像是小龙一样,小心翼翼,生怕半句话说错,你不一样,胆大的……。”沈怡歪着头,似乎想找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石磊的表现,三十出头的女子,却显出几分七八岁小孩子的童真。
“我这就是狗胆包天,反正没什么可失去的……。”石磊自嘲。
沈怡听到这话,又是微微一笑,口中却是喃喃:“没什么可失去的,你这话说的很好,我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多活一天也是赚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