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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苑,上房。
远远地传来梆子声,已经是四更天,可曹颙辗转反侧,依旧没有睡意。
初瑜也一直没有入睡,低声问道:“爷可是要喝水?”
曹颙原不觉得,听妻子这样一说,只觉得嘴里响干响干,翻身坐起。
只有他在家,梧桐苑上房是不留丫鬟值夜的,初瑜便跟着坐起,道:“我去给爷倒茶?”
曹颙拦住她,道:“好些躺着,我自己来就好。”说话间,他已经撩开幔帐,起身下地。
时值月中,月光从玻璃窗里照射进来。
曹颙借着月光,走到地上的圆桌前,也不掌灯,摸索着倒了温着的热茶,猛灌了两杯。
“爷,可是后悔了?”初瑜察觉出丈夫的异样,轻声道。
曹颙转过身来,摇了摇头,道:“没,只是没想到恒生这么快就得离开府里。原以为,怎么也要等到他成亲时。”
圣旨已下,格埒克延丕勒袭扎萨克图汗汗王,兼领右翼左旗郡王;在京城赐郡王府,其长子驻京领侍卫职。
这个旨意上,并没有提及恒生继承人的身份,可众所周知,“郡王长子”同“亲王世子”一样,也有独立封爵,服饰礼制,视同贝勒。
为了展现皇上的“恩典”,也为了恒生名正言顺地执掌郡王府,将由汗王府长吏苏德与郡王博贝协助他开府。
如此,恒生迁府,就定在了明日。
曹颙辗转反侧,也正是为了此事。
曹家族谱上,“曹霖”的名字虽还没有划去,却是再也用不上了。从明日起,曹霖这个名字将成为过去,京城里多了个蒙古王子“蒙克”。
“蒙克”汉语“永生”的意思,这是皇上召见恒生后,御赐的蒙古名。
既然恒生是代汗王府驻京,那他的名字也好,行止也好,就要褪去曹家的烙印,成为真正的蒙古贵族……
时间在辗转中流逝,不知不觉,已经天亮了。
曹颙一夜没阖眼,他晓得为了避嫌,自己不能为恒生做太多,可实在是放心不下。他心里已经寻思着,等吃了早饭,是不是再叫来曹满夫妇,再仔细吩咐两句。
恒生这次迁府,曹家安排相随的人并不多,除了松院的几个丫鬟大多数相随外,剩下的就是恒生的几个伴当小厮,管事级别的,只有曹满夫妇同吴盛夫妇。
郡王府当差人等,都有定制,多是由带品级的职官充当。
这一块,曹颙自不会插手,可也不放心让恒生一个人在外头,所以才将他身边侍候的,都让他带过府。
吴盛夫妇,向来有办差理事之能;曹满夫妇,则是精通满语,方便管理那些蒙古奴仆下人。
一夜没睡,曹颙的气色很是不好,初瑜也肿着眼睛。
从襁褓中的婴孩,养育到现下这么大,她对恒生的不舍之情并不亚于丈夫。
见妻子如此,曹颙倒是有些不忍心,劝道:“安郡王府离咱们家又不远,权当多个串门子的地方,往后也能多出去溜达两回,省的老拘在府里。”
初瑜点点头,道:“爷说的正是……”说到一半,她却是止住,呆呆地望向窗外。
曹颙顺着妻子的目光,望向窗外。
院子里梧桐树下,不知何时,一个少年伫立在树下。
初瑜只觉得眼睛一热,眼泪已经止不住,簌簌落下。
曹颙也觉得堵得慌,重重地叹了口气。
初瑜已经擦了眼泪,疾行几步,出了上房。
乐兰带了两个小丫鬟,正在廊下候着,初瑜见状,不由嗔怪道:“二爷来了,你们怎么不禀?”
“因上房没掌灯,二爷拦着……”乐兰低声回道。
恒生已经迎上来,道:“母亲。”
初瑜拉了他的手,道:“如今已进九了,冻着岂是好顽的,快进屋子里”
初瑜虽在女子中已经算是高挑的,恒生长得高壮,已经比她高了大半头。可他依旧如孩童似的,任由初瑜牵着他进了上房。
进了屋子,初瑜才放下他的手,捡了件曹颙的大氅给他披上。
“父亲,母亲。”看着父亲的憔悴,母亲红肿的眼圈,恒生只觉得心如刀绞,红了眼圈。
“雏鹰总要展翅,这是好事。所有的孩子,都有离开父母羽翼的时候,只是你比其他人早两年。”气氛太过悲凉,曹颙有些不自在,挤出几分笑道。
恒生已经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着头哭道:“若是……若是长大就要离开父亲、母亲……那孩儿永远也不愿长大……”
曹颙伸出手,摩挲着恒生的头顶,道:“傻孩子,我同你母亲会渐渐老去,若是你们不长大,谁来孝顺我们?难道你真忍心,让我同你母亲为你们操心一辈子?”
恒生闻言,抬起头来,原本哀伤的目光中才多了分坚毅之色……
虽说前两个月有左住兄弟迁居之事在前,可轮到恒生,阖府上下不舍之情更重。
毕竟,从开始大家就晓得,左住兄弟总有一日要离开曹家,自立门户的。恒生却是曹家入了族谱的养子,在大家眼中,是曹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大家齐聚在李氏院子里,连东府兆佳氏也带着晚辈们过来相送。
曹颙不耐烦这种离别的场景,直接往衙门去了。
恒生给李氏磕了头,又拜别了众位长辈与平辈,才在天佑陪伴下,带着奴婢下人,前往郡王府。
春华嫁入曹家的时间短,没有在西府住过,进门后没多久又随着丈夫外放,同西府的晚辈并不相熟,今日过来,也只是尽人情罢了。
见初瑜神色怅怅,她少不得随着去梧桐苑,好生劝慰一番。
兆佳氏却留在兰院,带了几分好奇问李氏,道:“大老爷、大太太向来疼恒生,不亚于天佑、天宝两个,总不会让他就带了几个人过去,定会给置办一分产业。不知有多少,嫂子您可晓得?”
李氏虽不至于像曹颙夫妇那般感伤,可心里也不好受,听了兆佳氏的话,更是不舒坦,道:“随他多少,都是父子间的情分。”
兆佳氏忙道:“好嫂子,您就不管家,难道糊涂了不成?现下这府里可不只大老爷一房,还有小七。要是他们两口子真厚待养子,那往后小七分家时,岂不吃亏?”
李氏闻言,不由皱眉,道:“即便往后他们兄弟两个分家,也是分祖产,万没有分哥哥嫂子私产的道理。这府里有多少祖产,旁人不晓得,二婶还不晓得?”
兆佳氏被噎得说不出话,神色有些讪讪,心里却开始活动开来。若是长房真那样分家,是不是东府也可以“上行下效”,那边分家也就只分“祖产”。
看着李氏神色淡淡,对长子长媳丝毫不介怀防范的模样,兆佳氏又疑惑,难道自己这嫂子真没有私心,不偏疼小儿子一些?
随即她想到,自己还有几分私房,更不要说李氏。
不说旁的,单说这些年来宫里的赏赐,就能积攒不少。
看来,她是打算都留给幼子,要不然也不会对家产这么看得开。
这一回,她却是猜错了。
“这是?”看着手上的册子,还有眼前整整一车的金玉摆件、古董珍玩,恒生不由瞪大了眼睛。
从曹府出来时,这辆车极为不起眼,恒生没有在意,还以为装的是下人们行李包裹。
直到进了王府,天佑却吩咐将这辆车直接拉到二门外。
“这是老太太赐的,早就预备好的,原本是想着等二弟成亲时再给你,这回却是提前了。”天佑道:“偌大一个王府,屋子里家具什么的大家伙事儿会由内务府那边看着收拾,这布置摆设,却得自己预备。总不好都空荡荡的,像客厅、起居之处,总要有几件好物件撑撑门面。”
册子是这些东西的名单,确是不是新墨。
恒生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对于李氏,他虽打心里尊敬,却比不得对养父母的依恋。他心里也明白,在老太太心中,自己的位置也要靠后。比不得长孙天佑,比不得养在老太太身边的小孙子天宝,也比不得老太太的老来子长生。
在老太太面前,恒生向来多几分拘谨,生怕老太太会厌了他。
天佑见恒生不说话,道:“都是老太太的私房,可是正经有不少好东西,老太太倒是真心疼你,这是欢喜的傻了?”
对于祖母的这份“厚赐”,不仅恒生意外,天佑也有些意外。
他已经代父管家,自是晓得库房的情景。
老太太这车古董珍玩,多是贵重好出手之物,占了老太太私房的两成。即便是天佑自己,也曾想过祖母会怎么分配这份财物,会不会分给自己一份,可也没敢想过两成这么多。
毕竟除了父亲同七叔两个儿子,老太太还有两个出嫁女。
就算儿子多分些,分到父亲名下的也不会超过四成。
父亲名下,又有子女四人,老太太却直接给恒生预备了其中两成。
看来,老太太平素里虽待恒生不如其他两个孙子,可老人家心里到底有怜弱之心。
多多为恒生这个孙子,预备这些值钱贵重之物,为他添家底,也是因他不是曹家血脉,不能继承家业与爵位……
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