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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五月下旬,京城里的天气就热得发了狂。入夏以来,也下过几场雨,并不如往年那么缺雨水,但是暑热难消。
梧桐苑里,每天早晚院子里洒好几遍水,屋子里摆了冰盆,仍是热得人难眠。
曹寅夫妇在曹项亲事毕,已经回了海淀园子。曹颙连着两日没有睡好,听初瑜说想念女儿,打算使人去平王府接女儿,就道:“接了天慧后,就收拾收拾去海淀园子吧。我也过去,眼看就要进伏了,等熬过六月再回来。”
这几日曹颙每天半夜都要起身,眼睛都熬得佝偻了,初瑜看在眼中心疼,也惦记去海淀园子。但是想着曹颙每日要当差,又怕丈夫累。
听了曹颙的话,她一边轻轻地挥着团扇给丈夫扇风,一边道:“额驸不能休沐几日么?早晚进城出城,也劳乏。”
“圣驾虽不在京,公文却不少,.暂时歇不了。没事儿,赶上早晚凉快的时候出行,权当是活动活动筋骨。”曹颙回道:“快别扇了,手怪酸的。”
初瑜这才放下扇子,夫妻两人渐渐睡去……
东府,东跨院,上房。
黑夜中,静惠一下子被疼醒,只觉.得身下已经都是冷汗。她已经生过一胎,自然晓得身子里的抽搐是怎么回事儿。
“秋儿,秋儿……”静惠抓着褥子,忍着疼痛,使劲唤着。
就听到地上有人起身,迷迷糊糊道:“奶奶是要吃茶?”
“要生了,快使人告诉……太太同五.奶奶……”说完这一句,静惠不禁呻吟出声。
曹颂在宫里当值,这几日正好是夜里,要每天早晨.才能回家。
静惠的陪嫁丫头春儿年岁大了,配了曹颂身边的.小厮墨书,如今仍在静惠身边当差,晚上却不在这边。
今儿值夜的秋儿,外屋还有个叫冬儿的,都是曹.府的家生子,原是这院子的小丫鬟,静惠瞧着老实本份就点了她们两个补了大丫鬟的缺。
这会儿功夫,秋儿早已清醒过来,忙掌了灯。
冬儿在外间,也.听到动静,披着衣服进来看。见静惠满脸冷汗的模样,她唬了一跳。
秋儿已经挑帘子出去唤人,往兆佳氏与素芯的院子送信。
这会儿功夫,东西厢房的玉蜻同紫兰两个,也听到上房动静,使人掌灯。
听到静惠传出的呻吟声,她们两个也都跟着悬心。前两日还请太医来瞧过,说是还有半月才到产期,不知为何今晚就胎动。
素芯这边隔着窗户,听到丫鬟来报,静惠要生了,心里也是担心,道:“快去二门,使人请接生嬷嬷过来。再使人将府里的王嬷嬷同李嬷嬷叫到东院。”
一边说着,她一边起身穿衣服。
曹頫这边,听到动静,跟着起身道:“怎么好好的就要生了?二哥也不在家里。”
素芯虽年长些,也没有生育过,听了丈夫这话,越发担心,却晓得这个时候乱不得,麻溜地穿好衣服,回道:“听老人说,到了九个月就算足月,当不碍事。”
这会儿功夫,已经有丫鬟进屋子侍候。
素芯见曹頫还没穿好衣裳,道:“爷,我先过东院。”
曹頫想了想,道:“再使个人到四哥院里告诉四嫂一声。她年岁小,却是嫂子,家里有事,不好落下她。”
素芯应了一声,挑帘子出去,一边往东院去,一边吩咐人去禀告四奶奶……
少一时,东府众人齐聚东跨院。
外头的接生嬷嬷虽然还没有到,但是府里的王嬷嬷同李嬷嬷都是有接生经验的。一时间,烧水的烧水,抱着布匹的抱布,但是也不显慌乱。
听王嬷嬷说静惠这边只是阵痛,并无大碍,等着接生嬷嬷既可,众人才松了口气。
兆佳氏转过头,对曹项兄弟道:“女人家生孩子,你们来做甚?赶紧回去睡觉,别在这边添乱。”
曹项同曹頫两个见并不凶险,也放下口气。只是这个时候,谁还能睡着。兄弟结伴出来,曹頫道:“四哥,到前院坐坐?”
曹项应了,就听曹頫又道:“生个侄儿就好了,二嫂也能踏实些。”
曹项听了,想到前些日子听生母同绿菊无意说起,道是二奶奶面色光滑、喜辣,这胎像是闺女,不觉有些沉重。
曹家的男儿不好做,曹家的媳妇也难当。尤其静惠还是二房长媳,既要当家管事,还要负责繁衍子嗣。
兄弟两个到前院,不过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听说接生嬷嬷到了,二嫂那边不算难产,他们就支撑着精神,等孩子落地的消息。
过了两、三个时辰,窗外天色已经泛白,兄弟两个将一壶茶已经喝得没了颜色儿,才见到婆子来报,道是二奶奶添了个姑娘……
“姑娘么?”初瑜听到二房婆子过来报喜,示意喜烟送上红包,心里叹了口气。她是晓得静惠盼儿子,怕她难过,竟有些待不住,想要立时过去安慰。
曹颙正吃着早饭,听到添了个侄女,脸上多了欢喜。
他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听说是顺产,就已经很高兴了。毕竟这个年代,女人生孩子跟闯鬼门关似的,险死还生。
见初瑜神色,曹颙道:“女孩也好。小二才多大,弟妹年岁更小,往后有生的时候。”
初瑜道:“别的不担心,怕是二太太心里要不自在。二太太念叨嫡孙,可是有些日子了。”
曹颙想着兆佳氏的嘴碎,也替静惠头疼,皱眉道:“二太太忒不知足,好好的日子,非要三天两日搅和一遭,让人不痛快。”
“额驸,要不使人同太太说一声,接二太太到海淀园子住上些日子,省得静惠月子也做不安稳。”初瑜稍加思量,道。
曹颙闻言,点了点头,道:“也好,二弟妹本是心事重的。就是二太太不说什么,怕是也不好受;要是二太太再说点别的,更不知要胡思乱想什么。”
话虽这样说,曹颙心里也是不待见兆佳氏的。想要她要去海淀园子,曹颙要避暑的想法已经淡了几分……
紫禁城,内务府本堂衙门。
十六阿哥只觉得浑身舒坦,走路都轻飘飘的。他才从广储司银库出来,从五月十五至今已经过去十日,一百万两雪花银已经齐数入库。
内务府闹出这动静,京城权贵早就侧目。只是听说是只限宗室,别人只能干瞪眼。待剩下十万的股份抛出来,每几日就往那些皇亲国戚之家给瓜分完毕。有几家得消息晚了,没赶上,还拉着十六阿哥埋怨了几遭。
如今,银行的人手在培训中,开办银行的地方,就是内务府名下的两处产业。没错,是两处。东城、西城各一处,打算一起开业。
从内务府挑选人手的时候,十六阿哥都挑家族背景弱,年轻性子服帖的,担心韩江氏降服不住。不过,挑完人后,十六阿哥不禁自嘲,自己太婆妈了些。
要是韩江氏连管人都不会,那如何能撑起一滩事儿?
按照他同曹颙的计划,这“大清银行”不禁要开在京城,往后还要发展到省城。到那个时候,还能经营异地兑换业务,方便商业流通。
十六阿哥眼睛弯弯,正算着银行开业的日子,想着曹颙曾提及的那些噱头,就见赵丰弯腰进来,道:“主子,热河有信过来。”说话间,双手将信送上。
十六阿哥笑着接过,拢共两封,一封是七阿哥,一封是十五阿哥。他微微一愣,没想到七阿哥还会来信。将信拆开看了,里面不过几句话,只是告诫十六阿哥谨言慎行,不要费事不讨好,再背给“与民夺利”的名声。
十六阿哥见状,不由失笑。自己这个七哥不是爱啰嗦的,巴巴地嘱咐一句,是怕连累了好女婿。
如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大清银行”办好了,是十六阿哥的功劳;要是办砸了,背后的曹颙,也讨不到好去。
想到此处,十六阿哥不禁收了笑,心里沉甸甸的。原本想要趁机立点功劳,赚点银子的想法,烟消云散。
九阿哥有个亲王的同胞兄弟倚仗,宫里还有宜妃当靠山,可以肆意;他无爵无品的,倒是有些张扬了。
三阿哥与四阿哥那边,都是亲王府邸,每年的俸银就是万两,加上分府时的庄子的进项,手上都有银子,这次也不过是掏了两万两。
自己那十万两,有些过了。
思及此处,十六阿哥决定将自己名下那五分股抛售出三分去,正好安抚了几个有怨言的人家,还能减少自己在内务府的欠款,正是两相便宜。
至于银子,反正现下一切开销都是宫里出的;往后要是出去了,爵位低,银子不够花,就学着曹颙开铺子。要是爵位能在贝勒上,那自己消停过日子也够了。
十六阿哥长吁了口气,将“无欲则刚”这四个字在心里琢磨琢磨,觉得自己个儿淡定许多,心情愉悦地打开十五阿哥的信。
才看了几句,十六阿哥就变了脸色。
十五阿哥的信中,明着谢他为十五阿哥添了一万两银子的股份,实际上说他拿皇父的银子做人情,好大威风。其中的讥讽之意,甚是刻薄。
信后,十五阿哥还提及之前的一万两,有七千两是向别人借贷,需要早日还上;还有妃母封位,他筹备贺礼无银。两项加上一块儿,需要一万两银子,请十六阿哥看在兄弟情分上“援手”。要不然,同母兄弟,一个春风得意,一个落魄不堪,也叫人笑话。
十六阿哥攥着手中的信,心底一片冰冷。
自己个儿百般筹划,想着兄弟之情,宁愿自己个儿多背负一万两银子的债务。甚至还因之前没想到照拂兄长心生愧疚,到头来换得什么?
半句谢都没有,只有满篇的嘲讽,还有贪婪之心。
一时之间,只剩下萧索。
九阿哥摇着扇子进门时,正见到十六阿哥这般满身寂寥的情景。他扫了眼十六阿哥手中的信,道:“小十六这是想什么?我来了半晌了,都没瞧见。”
十六阿哥这才醒过神来,将手中的信撂到一边,起身道:“今儿刮什么风,九哥这是来看弟弟?”
九阿哥除了爱银钱,还爱口腹之欲。在诸位皇子中,他的身形可以称得上肥硕。前年八阿哥去世后,他清减了不少;如今时过境迁,又恢复到往日的模样。
因为胖,他比较畏暑。虽因银行的事儿,留在京城,但是天热后,鲜少出门。
九阿哥不待他让座,寻了个舒坦的地方坐了,道:“有些日子没见你了,你又是大忙人,只能我溜达过来。”
十六阿哥见他额头汗津津的,忙唤了赵丰道:“赶紧地,使人再送两个冰盆上来。”
稍一时,冰盆送上来,九阿哥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才觉得身上舒坦些。
这会儿功夫,十六阿哥已经恢复常色,道:“要是在阿哥所,还能有凉茶,衙门这头,只能请九哥喝龙井了。”
九阿哥道:“十六弟别张罗了,我又不是找你寻吃的。”
十六阿哥奉上茶,才在九阿哥面前坐下,道:“如此说来,九哥是有事儿吩咐弟弟?”
九阿哥端着茶,喝了一口,道:“嗯,跟你说一声,我打算给皇阿玛写折子,去趟河南府。”
十六阿哥闻言,颇为意外,道:“九哥怎么想到出京?这个时候动身,怪热的。”
九阿哥摇头,道:“不是这个时候,自是要等到立秋凉快,要不然不是要我的命么?听说那边人工土地都比京城便宜许多,要是将卷烟厂设在那边,比京里省钱。不过道路如何,运输如何行事,总要亲眼看看,才能心里有底。”
九阿哥是重享受之人,能不怕道路辛苦,想着去洛阳亲自查看,使得十六阿哥不禁生出几分佩服,道:“还是九哥想得周全,听曹颙说那边百姓生计艰难,若是能因此造福一方百姓,也是九哥的福德。”
九阿哥挑了挑嘴角,道:“福德不福德的不好说,难得皇阿玛有信得着我的地方,若是差事办砸了,丢了颜面,皇阿玛的脾气,还能容了我自在么?”
十六阿哥想起在河南府设了八旗驻军之事,道:“看皇阿玛的意思,西部要是动兵事的话,河南府也要用到的,要不然也不会先布棋子。”
九阿哥笑笑,压低了音量道:“老十四那边,可是紧着怂恿我去。”
十六阿哥闻言,有些不解,就听九阿哥又道:“西藏离京城太远了,要是真发兵西藏,河南府要成为粮草集散地。北边几个省的银钱,就要直接发往河南府。”
听九阿哥说得这般肆无忌惮,十六阿哥也生出几分好奇,低声问道:“九哥,莫非十四哥要领兵出征的消息是真的?”
“要不是真的,咸安宫里那位能发疯么?”九阿哥的脸上多了几分讥讽:“没听说二福晋病了么,可怜那位还不晓得自己的分量,闹腾得这么欢实。怕是如今在皇阿玛眼中,这个千挑百挑出来的废太子妃,可是比他那位废太子更有分量。”
二福晋最近身子不舒坦之事,十六阿哥也有所耳闻,却没有放在心上。从二阿哥被圈在咸安宫,二福晋的身子时好时坏,也是寻常。
如今九阿哥这话,似乎还有其他内情。
九阿哥这边已经收了脸色讥笑,怅怅道:“皇阿玛待那位向来偏心,挑的媳妇也是好人选,二嫂行事还真是没得说。”
为夺嫡之事,九阿哥站在八阿哥立场,加上八阿哥生前受到的苛待,多是皇父为了替二阿哥迁怒别人。因此,九阿哥一向视二阿哥为死敌。饶是如此,对于废太子妃,他也说不出半点不是,可见二福晋确有长嫂风范。
“真要不好了?”十六阿哥不由皱眉。
说起来,他小时候受二福晋照顾良多;就是王嫔,早年也受过二福晋的恩惠。
“缠绵病榻多年,早就敖干了身子,哪里还禁得起那位折腾。刚才听老十四提及,宗人府那边要往热河上折子了。他们不敢再拖,怕受皇阿玛责难。”说到这里,想要八阿哥病故,也跟当时太医院拖延有关,九阿哥有些晃神。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沉重。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九阿哥自嘲道:“怎么提及这个,怪没意思的,倒忘了说正事。”
十六阿哥这边听了,道:“九哥还有何事儿?”
九阿哥挤出几分笑道:“喜事。”
十六阿哥不禁好奇,洗耳恭听,就听九阿哥道:“十六弟,今年是选秀之年!”
十六阿哥点点头,打趣道:“莫非九阿哥看上谁家秀女,打算添两个小嫂子?”
九阿哥摇了摇扇子,冷哼了一声,道:“旗人家出来的女子,个顶个儿跟木头桩子似的,谁稀罕?不过想着借选秀的时机,跟皇阿玛讨个赏赐。”
十六阿哥听着听着,只觉得心里不对劲,隐隐地猜测出点什么,竟有些不敢相问。
九阿哥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十六弟不想问问,到底是哪个入了哥哥的眼?”
十六阿哥讪笑两声,道:“九哥向来爱美人儿,能入得九哥眼的,自然是品貌具佳的大美人儿。只是咱们身上还有太后的孝,今年没有免选,多是为宗室栓婚。皇阿玛最是最孝道,九哥今年提这个却是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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