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烟尘,笼罩在楼烦战场上久久不散。=顶=点=小说==23太阳西垂,阳光更映得这烟尘中血色加倍浓烈。
战场之上,已经堆积了太多人马尸首,原本干燥的地面上,都汪起了一洼又一洼的污血。杂胡,女真,汉民,奚人,宋军,数千尸首倒伏在战场之上。如此恶战,自宋灭北汉以来,百余年来,河东就未曾见!
而神武常胜军与女真军马的厮杀,仍然在惨烈进行当中。在天黑之前,双方援军又各自赶到,毫不犹豫的都加入了战场当中。这个时候也不分什么阵列了,就是疾冲而至,狠狠碰撞,然后就在楼烦城下纠缠扭打成一团。汉话与女真语的吼叫声在战阵中响彻,为了这个楼烦要点,双方精锐骑军,都一的投入战场,然后飞快的消耗掉!
楼烦城墙之上,多少军士民夫都涌向了死死观战的李义忠,纷纷拜倒在地:“将主,让俺们出城厮杀罢!这个时候,还只是看着,都是五尺高的男儿,无非就是一死而已!”
这些在官吏逃散,两州驻泊军马望风而溃。为李义忠所收拢,孤守楼烦小城的男儿。
或者是李义忠麾下那点不为人重视的驻泊禁军,或者是负责驿递的铺兵,或者就是楼烦左近的保甲土兵。或者是乡间强壮猎户,或者是城中小贩,或者是匠人工役。
这些杂七杂八的人物,在往日养尊处优之辈率先弃民奔逃之际,这些人却在李义忠挺身而出奔走组织守城之际,不管是想杀鞑子。还是原本就是李义忠麾下人马习惯性的服从号令。或者干脆就是贪图李义忠开了府库。每守城一天便有四百文纯铜的赏钱。
总之他们都是留守在了这座楼烦孤城,在都如虎数百里往援而来的时候,有了凭借作战的依托,并且在城上发矢投石,死守了孤城两日,等到了萧言轻身前往太原收拾局面,等到了萧言竭力搜罗来一批批援军投入这个方向,封堵女真汹涌南下的狂澜!
而一批批的神武常胜军往援而来。然后义无反顾的投入战场,拼杀至最后一人。如此雄烈的场景,又如何不能让身在其中之人血脉贲张,只求与这些好男儿并肩杀敌?只要摸摸胯下,还能摸到两个卵子!
且城下那累累如山,被驱之填壕的百姓尸身,也说明了如果不和这些女真鞑子拼命,等待汉家生灵的命运,到底是什么。
这个时候,纵然是身不习战。纵然是装备不完,纵然是战场上那血腥厮杀已经到了最为惨烈的程度。这些守城军士民壮。也一同向着李忠请战。再这样眼睁睁的就看着神武常胜军在城外血战,就算侥幸余生,也再没有面皮见人!
李忠一直在死死的瞪着战场,混战的战团之中,双方援军都已经投入了进去。都在拿出了最后一分气力拼命。然后又杀了一个势均力敌,只是互相换命而已。适才来援数百骑中,一名二十许岁的军将正大呼酣战,带领亲卫左冲右突。他所用马槊也与军中制式不同,不仅更长更粗,且槊锋之下带着小枝,俨然就是单面戟的制式。
如此军械,重心不稳。但能使用,无不是本事精强的斗将才能使唤得如臂使指。
而这名岁数不大的军将,就是一等一的斗将!
正是匆匆往援太原,萧言一声号令,立即就转向楼烦的魏大功。
城头观战的李忠自然不知,龙卫军中有杨再兴,神武常胜军中魏大功虽然还不如他,却也是军中斗将出名的后起之秀了。一对一厮杀,马上步下都算上,韩世忠最看重的都如虎都要在他面前让出一头地去。而韩世忠身边的牛皋屈盖,厮杀本事不差于他,但是领兵作战,却又差得魏大功老远。要知道魏大功也是年少从军,当年在暮气沉沉的环庆军中就已经成名,只不过将门世家盘根错节,没他出头之地罢了。
自从环庆军惨败,魏大功不甘心沉沦转投神武常胜军以来,一身本事,完全展现出来。从原来一个小小骑军十将,差遣已经成了正任的指挥使。再进一步,也是意料中事。比起杨再兴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狗怂脾气,魏大功在军中前途,远在杨再兴之上!
从环庆军转投神武常胜军以来,自知不是萧言起家班底,但是却又野心甚大的魏大功。用尽平身本事在争取一个更高的地位。原因无他,比起那些成军日久,将门势力盘根错节的各个有名号的禁军而言,几乎是白手起家的神武常胜军势力,正是为他们这些出身寒素,除了一身本事之外别无所恃的年轻军将,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出头机会。
平日里,魏大功维持着一个心思简单,闻战则喜的年轻军将模样,其实则是心事慎密的投直领将主之好,同时将自己本分事物做到最好。在短短两年之内,就爬到了正任指挥使的地位。
他也从来不觉得凭借骑军死打硬拼是合格骑军指挥官该做的事情,作为骑军,培养不易,硬打硬冲每战都要率先踏阵的话,很容易就伤亡惨重。作为精锐骑军,最应该做的事情是用机动性掌握战场主动权,或者哨探,或者奔袭,或者骚扰,或者追击,或者掩护步军主力在战场上从容展开,同时以骑军的强大掩护能力提高步军阵列的机动性。
换句话说,真正拼人命打硬仗的应该就是步军做的事情!骑军就是起到让步军主力能够有机会发挥全部战力的作用!
神武常胜军阴差阳错的组建起了大宋最为强大的骑兵野战集团,神卫天武两军的事情魏大功不知道,但是只是神武常胜军和分出去的龙卫军,可以披甲并且有足够合格战马机动野战的骑军加起来就有二十七八个指挥之多。骑战水准。也在大宋诸军中首屈一指。
但是神武常胜军以前使用骑军的打法却让魏大功暗地里有些不屑。无非就是硬拼而已。要不是在燕地接收了部分契丹人家当。西军白梃兵胜捷军也因为种种原因归于麾下。哪支军马经得起这样的消耗?亏神武常胜军的这些骑军,有一个算一个,提起历次胜绩恨不得将鼻孔对着天,浑然不顾这些胜绩当中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魏大功有时也奇怪,这样逢战当先,且次次伤亡甚重,这支军马如何还能维持这样高昂的士气?
不过这样的念头从来都是深藏在这位颇有城府的年轻军将心底,从来不曾表露出来。
岢岚军被女真破边而入。韩世忠在洪谷寨前无功而返,魏大功虽为中军一部,但是是后续而来。马上就被韩世忠遣往太原往援。
局势之危,不问可知。对于魏大功而言,却觉自是一显本事的大好时机。都如虎先援楼烦,虽然对这位更得韩世忠看重的小韩五魏大功有一种夹杂着嫉妒和不服气的争竞之心。但对小韩五的本事魏大功还是认同的。
魏大功相信,都如虎总会想尽办法,将鞑子在楼烦一线阻挡一些时日。而他可以先赴太原,只要李忠支持,他就可以搜罗起部分人马。在楼烦和太原之间,将这些鞑子再阻挡一段时间。等待北面大军南撤下来!
越是危急时刻,越是男儿不负平生志向的大好时机!
急转回太原之际,魏大功却没料到,在女真鞑子扑到楼烦的风声传来,太原雄城一夜惊溃,而燕王亲身兼程而至,斩吴敏以定人心。现在亲自坐镇太原!
燕王号令,此刻有一分力量便用上一分力量,投入楼烦方向,不管用什么手段,不管打得如何惨烈,都要将女真人呼啸而至的狂澜,阻挡在楼烦一线!
魏大功领命便走,如此燕王,才是他不亏他毅然转投神武常胜军,才不愧是他认准追随的对象!
燕王在此坐镇,显自身本事与燕王面前,岂不更是酣畅淋漓?
魏大功率领麾下儿郎疾驰而来,途中还超越了李忠所部的骑马步军。按照魏大功本意,就算加入战场,也尽量将自家人马机动性发挥出来,尽量以周旋骚扰的方式缠住楼烦城下的女真军。自家才没有老神武常胜军出身之人那么死心眼,以为骑战就只有一种硬碰硬的打法。
及至战场,等看到漫山遍野崩散的杂胡歩骑,看到堆满战场的尸首,看到填壕的百姓尸身,看到与女真铁骑纠缠在一处,堆成山一般的甲士尸身。看着李忠所部义无反顾的撞向已然列阵的大队女真歩骑,然后再被后方女真骑士追及,劣势之中,犹在大呼酣战。
只是这一扫战场形势,和遍布战场的主要以人马尸体组成的战事痕迹。魏大功就已然大掠知晓了今日战事进程如何。
女真驱民填壕,同时阵列散开,引诱城中都如虎出击。而都如虎果然出击,同时突击女真军马分开的两翼,救下了不知道多少就要如蝼蚁一般死去的大宋百姓。而出击之都如虎部,也几乎全军覆没!
都如虎的战绩,不仅仅是拖着同殉的那些女真鞑子和杂胡,也不仅仅是救下了百姓。而且还在用性命纠缠着女真鞑子主力之际,给了李忠所部机会,李忠也毅然毫不迟疑的发起突击,一举摧垮了女真鞑子的东翼阵列,将杂胡主力彻底击溃。女真人转向楼烦列阵,李忠又继续突击,冲向楼烦!
最多不过六百骑的人马,和至少四千的女真杂胡联军死战,连连发起突击。斩杀击溃敌军大半,此刻近乎折损干净,犹自血战到底,死不旋踵。这一仗下来,哪怕都如虎和李忠所部尽数覆没,也给这一路狂卷而南的女真鞑子惨痛打击,再无此前疯狂南下的锐气。而楼烦城头仍然飘扬着大宋旗帜,却看看锐气丧尽的女真鞑子还要几天才啃得动这楼烦城,更不必说赴死健儿,坚信只要楼烦尚在,就会有自家袍泽源源不绝的来援,直到将女真鞑子彻底击退!
看到如此惨烈雄壮的战事。魏大功恍然明白。为什么这些年来苦战不断。伤亡甚重的神武常胜军仍然能维持高昂的士气。原因无他。从一开始这支军队就在燕王率领下有了自家的魂魄。
但逢鞑虏,但逢敌手,死战而已。不管是何等样的苦仗硬仗,只让俺们当先就是。这世间,再强敌人也别想压过俺们。这大宋,能打这般战事的,也只有俺们神武常胜军而已。若是没有这个体认,就早点从神武常胜军中滚蛋!
阻此狂澜。除了深沟高垒坚固防线之外,还有的就是自家血肉。用此牺牲,告诉南下女真鞑子,想要大宋,从俺们尸身上跨过去再说!
如此战场,如此袍泽,魏大功还有什么说得?为弟兄们报仇,继续向鞑子发起冲击就是!一场决定气运的大战,除了军队人数,除了装备水准。除了战术水平。还有双方意志决心的比拼,双方气势的高下!
女真自破边而入河东之后。两州望风披靡,太原雄城一夜惊溃。女真人卷起的狂澜,正是最为凶暴的时候。而燕王和神武常胜军,就要以凶狠的对攻,不仅将这狂澜阻住,同样也要将女真鞑子嚣张的气焰彻底打下去!
但为老神武常胜军,哪怕都如虎孤守城中,也选准时机主动出击。李忠赶到战场,哪怕都如虎所部已经覆没,仍然继续发起突击。
而魏大功再度赶到战场,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一切的他,还有什么说的?继续率领所部,突入这楼烦城下血肉磨坊而已矣!
如雷蹄声之中,魏大功所部与蒲察乌烈所部的援军,几乎同时加入了战团。魏大功和都如虎李忠一般,身先士卒,大呼酣战!
一支奇型马槊,左右挥舞。单论马上本事,除了马上开强弓都如虎是得韩世忠亲传压了魏大功一头之外,其他地方,魏大功都在都如虎之上。以前还略微收着藏着,此刻就完全展现了出来。
敌人兵刃刺来砍来,槊锋月牙一别就夺了下来,顺势就将当前敌人捅翻。魏大功亲为箭头,卷动一路血光,一直杀入战团深处,当者无不披靡。几个自恃勇力的蒲里衍上前挑战,转眼间就被捅翻。甚至都没能阻挡魏大功片刻!
哪怕杨再兴在旁看着,以他自负得恨不得用鼻孔看天下人的脾气,说不定也得微微点下头,承认魏大功至少有他七成本事。
…………不对,最多六成半!
杀入战团深处之后,就见到了李忠残部的身影,几十名甲士或在马上,或在步下,围成一个圈子做最后血战。这人圈内外,人马尸首堆得足有半人高,战马马蹄落下,溅起的都是污血。这几十名甲士不顾生死,拼命的在守护着什么东西也似。而又被这些浑身浴血,剑折甲残的骑士们杀出去。
魏大功一槊又捅翻一个女真鞑子,大声怒吼:“李虞侯何在?”
在魏大功身后,不断有宋军骑士沿着他打开的缺口冲进来。一时间占据了这个战团核心所在。而女真军马仗着兵力优势,又再度怒吼着合围上来。就在这战团核心,人马尸首堆成小山也似的所在。更加激烈的厮杀又再度爆发。
魏大功也不管身边又激烈起来的厮杀,策马踏血而前。冲着那些残军又大喊一声:“李虞侯何在?”
几十名终于喘了一口气的甲士们沉默的看了魏大功一眼,突然又嘶吼一声,向外杀出,加入了混战之中。而魏大功顿时就看见了尸堆之上,一名丑脸宋军甲士抱着李忠的尸身。李忠人和马都没了气息,旁边尸堆直堆上来,连人带马,都屹立不倒。甲胄之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缺口,整个人几乎都变成了红色。而那名丑脸宋军甲士站在尸堆之上,一手死死揽住李忠尸身,一手持剑,瞪着血红的眼睛扫视四下。
李忠已然战死。
而自家一直与之争竞的都如虎。只怕也已然不幸。
但为军将。就是时时准备着马革裹尸的。一点伤感。在魏大功心头转瞬即逝。而四下里女真甲士越涌越多,魏大功是一点突入而来,这个时候,四面八方的女真骑士都反应过来,朝着这里合围!
魏大功抬槊一指那丑脸甲士:“放下李虞侯罢,随俺杀出去!”
那丑脸甲士仍然一动不动,只是在喉咙里低低发出兽吼一般的声音。
魏大功明白了他的心思,再不多说什么。长槊在头顶一摆:“向南打出去!”
一声号令,周遭儿郎顿时应和。魏大功再为前锋,一马当先撞入女真鞑子密集阵列当中,向着楼烦城方向突去!
冲进战团的时候,魏大功所部还有马速。等到再想杀出,没了速度的他们,难度就加上了十倍。女真骑士层层叠叠的从四面八方围上来。每前进一步,都有儿郎从马上落下。可魏大功的长槊仍然在这险恶局面中纵横翻飞。
他马上厮杀的法度不比岳飞和杨再兴那般将河北大枪练到精深里才有的变化莫测,就是最为严谨简洁的架势,自家占先。就一槊直捅。自家落了后手,就用戟牙先夺对方兵刃。然后还是一槊直捅!
亲卫们牢牢遮护住魏大功左右,落马一名,就补上一名。只要麾下儿郎未曾死绝,魏大功就看也不看两翼逼过来的女真鞑子一眼,只是一往无前的向前!
血雨飞溅之间,魏大功已经不知道捅翻了多少名女真骑士,以他常年打熬的筋骨,双臂都有些酸软麻木的时候。终于眼前一空,已经不见女真骑士阻路!
而出现在面前的,却是三四百名同样浑身血迹,狼狈不堪的步军组成阵列。饶是他们已经是一副败军模样,这个时候却不知道何时被收拢起来,仓促列阵。这个时候阵列还未曾完成,还能看见十几名女真骑士在阵后奔驰,不住斩杀不能就位站定的这些步军。这十几名女真骑士簇拥着一名重将模样的女真鞑子,一身上好的辽人镔铁札甲,脸上一道长长的伤痕将鼻梁分成两截,分外的狰狞可怖。那女真重将一眼就看见了魏大功浑身浴血的杀透重围,举起手中长剑,大声下令!
这名女真重将,自然是银术可。
论起厮杀本事,银术可自然也称得上颇为悍勇。不过到了他这般重将地位,已经轻易不临阵厮杀争胜。纵然亲身加入骑军混战的战团当中,银术可却一直都在亲卫卫护下居于后列,一边关注眼前厮杀,一边掌握战场动向,随时做出调整。
双方骑军主力,已然全部投入打成了一锅粥。原来在楼烦城下布置的阵列,也告崩溃。在投入次第加入战场的全部真女真甲骑之后,才算是缠住了南人的骑军。这边局面稳定下来,银术可马上就脱出阵列,带着亲卫四下奔走,搜拢那些被打散了的苍头弹压。
不比杂胡军马,一旦崩溃就不辨东西的四下奔逃。这些女真辅军,纵然阵列被打散,伤亡惨重,却还是没有离开战团太远。逃散的人也不算多。银术可带领亲卫拼命驱策他们重回战场,继续列阵在楼烦城池之前。
如此布置,仍然是原来的意图。防止城中再有军马出来冲突,防止万一被南朝骑军杀透重围。
任何时候,但为合格军将,都要留一点后手。哪怕是这些辅军,也要用来作为应变的力量!
好容易驱策着这些已然有些丧胆的苍头弹压们回转战场,在挥刀砍杀十数人之后才让阵列重新完成大半。就在这个时候,南朝军马居然真的杀透重围!
打到这个时候,不要说领教神武常胜军战力最多的银术可了,就是娄室所部那些精锐,对这支南朝精锐都彻彻底底的服气。今日一场血战,银术可所部与蒲察乌烈一部,已然元气大伤,作为羽翼的杂胡军马也告崩溃。一路南下的疯狂气焰,已然被打掉了。
银术可已经不指望能速速拿下楼烦城。而他仍然咬牙坚持,怎么样也要将今日次第投入战场的南朝军马全部覆灭!他同样也要打掉这支南朝军马的傲气和凶悍!
看到骑军战团被杀透,银术可再顾不得阵列未完了,立即就大声下令:“放箭!”
这些苍头弹压。只有前列就位。只有七八十张步弓张开。然后就是一阵箭雨泼洒而来。
历经血战才透围而出。马速几乎全无的宋军甲士,就在这一排箭雨中,纷纷落马。魏大功长槊舞动,拼命隔打,仍然右胸中了一箭。马上魏大功的身子晃都没晃一下,单手一拍,将插在右胸上羽箭箭杆打断。吼声如雷,就要再度扑上前去!
可为这排箭雨一阻。女真甲骑又再度合围而上。将魏大功他们再度卷入了血腥的骑战厮杀之中!
银术可扭曲狰狞的面孔还未曾放松下来。却又听见身后传来鼓声响亮。他猛然回望,就见城头之上,已经站满了无数南人百姓。几面大鼓放在城头,几名百姓,正一声声的敲出雄浑鼓声!
楼烦南门,今日再度敞开。一队队的人马涌了出来。一名高高瘦瘦的军将走在前面,他连重甲都披不动,就是一身硝制得不甚好的皮甲而已。这样甲胄,就连骑弓五十步左右所发箭矢都未必遮挡得住。
可这高瘦憔悴的军将,就持着一张弩机。大步走在前面。后面大队。一出城门,就向着两边散开。拉开阵列,同样也坚定向前。人人手中没有长短兵刃,只有弓弩而已。
他们拉开的阵列歪七扭八,或者间距太大,或者互相拥挤在一起。可就是这样业余到了极点的阵列,仍然在向着银术可所在之处,在向着女真铁骑方向,稳步推进!
银术可瞪大了眼睛。
就连这些不堪一击的南人军马,也敢出城而战么?
出城而战的,自然就是李义忠。
城外血战,城上无数军民向他拜伏请战。看着一支又一支的神武常胜军投入战场。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支支的为楼烦城中军民,耗尽血肉。
李义忠终于做出了决断。
就算要死,也和这些好男儿死在一处!至少用他们的性命,让这些好男儿多几分杀出重围的机会!
他顿时遣人搬开南门土石,城中有五六百名至少这几日弓弩已经使用得纯熟的军士民壮。就简单的出城列阵而进,不用什么兵刃,纯用弓弩。接近这些鞑子,射死这些鞑子!
而城中守备,这本来让李义忠担心之事,也转眼间就告解决。在得知李义忠要率人马出城而战杀鞑子之后。城中那些被都如虎救下来的百姓,都涌上了城头!开得了弓弩的,便用弓弩。弓弩不足,便搬石上城。女儿家烧热开水滚油。还有人削木为兵,守在城头,只要女真鞑子敢上城,就咬紧牙齿一家伙捅过去!
在南门之后,百姓们更是将房屋拆了,拼命堆出一道胸墙街垒,街垒之后,也站满了百姓,抓着厨刀哨棒木棍石块,甚而还准备了柴草菜油。就是烧成一座火山,也不让女真鞑子杀入城门,也不让他们冲破这道街垒!
人心如此,李义忠慨然领着这些杂凑的部下而出。
当外有必救之军,则内有必守之城!只要大宋不放弃楼烦,楼烦城中军民,如何又不会为大宋死战到底?
可现在看来,不放弃河东军民的,唯有燕王所部而已矣!
城外厮杀仍烈,李义忠稳步而出。
鞑子步军所列之阵,就在二百数十步之外。楼烦小城,又在河东腹地,未设床弩。二百数十步距离,已近不在城头射程范围之内。
李义忠就看见一名女真军将大声呼喝,那些苍头弹压又仓皇转过身来,纷纷张弓搭箭。
李义忠仍然在稳步向前,双方距离,由二百步而一百五十步,由一百五十步而百步之内。
身后脚步声,一直紧紧跟随。纵然散乱,却没有一人止步不前!
不等李义忠号令。毕竟没有什么阵列而战经验的身后人马。就纷纷举起弩机。扳动牙发而射。木羽短矢飞射,可距离既远,准头又不佳。当面那些张弓搭箭的女真鞑子倒下不过寥寥数人。看到李义忠他们这些出城而战的人马表现如此拙劣,本来有些慌乱那些鞑子步军,都稳定了下来。更多步弓开如满月,只等着军将下达发射的号令。
李义忠没有发射手中弩机,也没有呵斥身后那些儿郎。只是大声下令:“装矢!”
而那一边银术可也大声下令:“发!”
弓弦颤动之声剧烈响动,步弓虽然号称百步之威。但是对于披甲之士百步距离杀伤力已经不甚大了。可是李义忠麾下,又有几名披甲之士?
箭如飞蝗而来。出城而战的李义忠所部,顿时惨叫着倒下一大片。如此伤亡,让有的军士民壮顿时就有些丧胆,丢下手中未曾装填完毕的弩机就想向后退去。
箭雨之中,李义忠回首怒视麾下儿郎,只是说了一句:“有死而已!”
语声未落,李义忠已然大步向前,抱着手中弩机仍未发射,继续向着正不住开弓放箭的女真鞑子步军阵列冲去!
在无数目光注视中。未及十步,李义忠就已经中了一箭。他踉跄一下反而加快了速度。再进十步,身上又中两箭,箭镞都从他背后突了出来。李义忠仍然稳稳站定,举起弩机,扳动牙发,射出一矢!
这一矢发出之后,李义忠高且瘦弱的身子,终于摇晃着倒地。
城上城下,所有军民百姓都看着李义忠倒下的身影。就是这个瘦弱憔悴的军将,在女真狂澜卷来,岚州一路官吏皆逃之际,尽了自己职责,孤守楼烦,奔走巡视,检点准备守城器械,收集粮草,安抚军民。每看到他摇摇晃晃的身形在城头巡视之际,每个孤城中的军民似乎就觉得这小城还守得住。
可是现在,李义忠战死。
城头鼓声,仍在响动。
那些在鞑子箭雨中退缩的楼烦军民,却红了眼睛,重新捡起丢掉的弩机,在箭雨中咬牙上弦。不管身边人纷纷倒下,大喊着继续向着鞑子步军阵列前进!
银术可死死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突然对着身边亲卫怒吼:“去抽一支骑军出来,将他们全部斩尽杀绝!”
若每城如此,女真还谈什么击破南朝?还不知道能不能生返北地!只有将每一支敢于抵抗的南朝军马覆灭,只有将每一座敢于抵抗的城池屠尽。这些南人才会丧胆,才会匍匐在女真铁骑之前!
战事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所领的杂胡军马,完颜娄室给他的亲卫谋克,蒲察乌烈所部至少也加入战场近半。但是杂胡覆灭,真女真伤亡也是惨重。自己每一次对上这支南朝强军,都折损了大量的女真儿郎。纵然有打开南朝防线,深入至距离太原不远的功绩。可还有哪个女真谋克愿意在他麾下效力了?
除非一鼓作气,攻克楼烦,屠尽一城,才能恢复这些跟随自己南下的女真儿郎士气。才能凭借这等功绩,在宗翰帐下重回原来地位!
城中能战之士已然尽数而出,若是在城下将他们屠光。城中那些百姓,也应该丧胆了罢?援军覆灭,守军覆灭。他们还有什么本事继续坚守下去?
亲卫飞速传令,顿时战阵之中,两个女真谋克应命抽调而出。激战之中调动,这两个女真谋克也不过就集中了不足二百人马。其余人不是折损在阵中,就是一时指挥不上。就是这不足二百人马,也是疲惫万分,人人浑身血迹,创痕累累。更有近半数之人折了坐骑。这些坐骑不是受创就是累毙。
可战事打到现在,女真人也杀红了眼睛,拖着沉重的步伐就向着楼烦城方向冲去。
而此刻楼烦出城而战的军民,已经迫近到了六七十步的距离,与鞑子步军展开了对射!双方阵中,都是血花飞溅,不住有人倒下。可楼烦城中这支杂凑起来的人马,却再也一步未退,死死的钉在那儿,不住的上弦发矢!
这二百余名马上步下皆有的女真甲士,用着比此前缓慢了不知道多少的速度从侧而进,直扑那些楼烦出城而战军民。而这些军民,仍然死死的站着。直到女真歩骑扑入了他们的阵中!
银术可死死的盯着战场上的厮杀,心里面只是在狂呼。
就是这样了罢?就是这样了罢?这场战事,就算南人再是顽强,也总要被俺们女真铁骑粉碎了罢!
魏大功所部仍然被包围在战团当中,人数越打越少。就算是用女真人的性命去磨,也磨干净了他们。而那边女真甲士马上步下已经撞入了楼烦军民阵中,哪怕女真甲士已经打到了强弩之末,对着这些没什么战阵经验,装备不完的军民,仍然是一台台杀戮机械。长刀大剑挥舞,一排排的割到这些出城死战的楼烦军民。
就是这样了罢!
天鹅之声,就在这个时候再度响动。仍是如前一般凄怅高远。
战场之上,已经是残阳如血。东面天际,迎着夕阳,一排又一排迎风舞动的血红盔缨,又出现在银术可视线当中!
李忠所部,那些四个指挥骑马步军,终于赶到了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