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城的市面,眼见得比过去就繁华起来一点。想想徐一凡带着几万兵过来,要粮要菜,甚至做军装,买骡马,无非都是在本地采购。汤山那边拉起老大一个架子,平整地面盖房子,修通道路,都得雇工,本地工头小工一扫而空不用说,连远到苏北浙北徽南都知道了这里市面繁华的消息,翻过年就成群结队的附了船帮的船过来,在水关外头安下窝棚,等着在工地上面找到活儿干。
两江三省藩库的银子,停漕的银子,流水一般的花下去。南洋北洋的财团,又组织了大批货源来回笼这些花下去的钱。两下里一凑,江宁城的市面就热闹得挤不动。
现在唐绍仪那里那点家当虽然是只出不进,但是他心里也有数。这算是将原来百年不变的市面给搅动起来了,钱流通起来才是钱,才会增加收入,支撑到商税征收体制完善起来,上忙再一收,江南膏腴之地,还怕日子过不下去实在这几个月紧张,还可以向南洋北洋发债票嘛他好歹是在美国读了小十年书的,这点本事还有。
徐一凡也更不担心,现在这段历史,没有赔两万万两白银给日本,没有赔四万万五千万两白银给八国联军。二百余年沉淀,国家财富还是有的,只是大清政府没有那个能力调动起来罢了。他引入南洋北洋这两家近代资本进入他坐拥地膏腴之地,自然会引起资本的聚集效应,他又没那么多公务员要养,兵不过才是六镇,除了自己腰包里面没钱,得靠媳妇儿吃饭,其他的还怕应付不了他又用不着跟北边儿朝廷打上十年八年的总体战
市面繁华了,老百姓的日子自然就好过多了。徐一凡那个混血媳妇儿闹得抄外宅笑话,让老百姓们也觉着其实这个年轻的徐大帅,和以前那么多任胡子白,腰背驼,道貌岸然的大清两江总督大不一样,其实还满可爱的。
徐一凡刚到地时候,黄皮禁卫军上好刺刀笔直的在督署门口一站,方圆几百米达之内,原来靠着做督署那些巡捕、戈什哈、差官、以及辕门听鼓候补官儿生意的铺子是家家闭户。现在也纷纷开张,在督署衙门影壁之前也敢走动走动。原来供应那些候补官儿过瘾的半地下式鸦片馆是没法儿开了白斯文白大知府已经在衙门当众砸了烟灯,撅了十几杆心爱的烟枪,也很进行了几场禁烟行动。但是其他铺子,生意已经开始挤不动,甚至还有巴巴的来看禁卫军官兵迈着鹅步换岗的远路老百姓。
偶尔有禁卫军官兵下值过来混饱肚子,老板也敢靠在柜台里头,半开玩笑的打听,大帅宪太太,是不是最近又去大行宫宪姨太太的外宅摆排场了李璇没架子,到哪儿都是笑吟吟的,酒馆茶楼都敢去坐,还到处和人学说江宁话。虽然是出乎大家审美观之外地混血女郎,可是笑起来当真是百花在她面前都没了颜色。秀宁属于弱势,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百姓天然喜欢这种前朝公主的传奇故事。对俩个女孩子今后的大戏,阖江宁城都期待得很。
总而言之,比起笼罩在一片晦暗乌云当中的北京城,比起那种散发出腐尸气味的煌煌大清末世。江宁城就是另外一番天地,虽然限于时日,还没有什么太大改变,可是年轻帅气地大帅,漂亮开朗的大帅夫人,剽悍而英武的禁卫军军人,往来的操着古怪口音,没有辫子,行色匆匆,肤色黝黑的南洋掌柜伙计,放下架子辛劳谋生的满城旗人,还有热闹喧嚣的市面,种种综合在一起,就让江宁城已经散发出一种好闻地新鲜味道每个身在其中的人,隐隐约约都感觉得到。
历史已经改变了。
甚至连作为客人来到这里,对中国没有太深了解的那位同样年轻的索尔兹伯理特使。也能感觉得到。他的亚洲经验,全部加在一块儿,就是在印度当了三年的海德拉巴土邦专员助理,还有在近东的一次旅行。可这一切并不妨碍沃特斯先生的观察能力和判断能力,他也一向为自己敏锐的双眼和清醒的头脑而自豪。
比起那些印度人,穆斯林,拜火教徒,锡克教徒沃特斯先生敏感地已经体会到。这里的人民,虽然同样落后而不讲卫生,可是勤奋,从一睁眼就可以忙到睡觉上床,尊重教育地力量,不阴沉,这里的百姓有着一种略微有点粗鲁地幽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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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的都是末节,这里地人民,实在是太勤奋了一群终日忙忙碌碌的蚂蚁似的人民,任劳任怨,勤勤恳恳。比起近东,还有热带纬度的那些印度人,比起那些宁愿牵着骆驼闲逛的贝督因人,比起那些宁愿在土邦王宫周围晒太阳捉虱子,看到一个白种人过来就伸出如林的胳膊乞讨的印度人,这里的人民,勤奋得简直是一种奇迹似乎是烙在他们民族骨子里的一种东西最让人可怕的是,这样的人民有数万万之多
如果仅仅是勤奋,可是愚昧的话,再勤奋,无非就是几万万个良好的西方世界可以用上的劳动力罢了。这里的百姓,没有文化的仍然是绝大多数。
可是尊重教育的力量,尊重知识的力量,同样刻在这个民族的骨子里面他临时公馆里头的厨娘,虽然绅士的尊荣让他不屑于和这些仆役做除了吩咐之外的任何交流,可是他倒是亲眼见过这位厨娘忙完晚饭之后匆匆忙忙的接她守寡带大的儿子从附近的某所学校沃特斯先生不知道那叫私塾放学,乘坐马车经过的沃特斯先生从车窗当中匆匆一瞥,都可以见到那位厨娘眼中对自己儿子那种慈爱和全身心寄托在儿子前途上面地光芒。
沃特斯也当然并不知道,因为徐一凡的存在,历史上的甲午战役没有失败,庚子事变也很有可能被徐一凡扼杀在萌芽当中。这个民族的屈辱感并未曾到了绝处,对自己民族文化的自信力也未。
史上那样,在未来几十年当中丧失到了极点
这个民族,在沃特斯先生还显得很微薄的切身体会当中,仍然相信他们的文明,他们的文化,仍然为他们源远流长地历史而自豪。虽然已经有点存亡断续,不绝如缕
这个一个国家,怎么能在过去那年的战事当中,被东边那个小国打得近乎投降如果没有那个邀请他过来的徐一凡存在
他甚至有点兴趣想研究一下远东的历史了,也做出了初步的判断,如果这位徐一凡徐将军,真的能牢固的掌握住权力,依托这么一个国家,可以对俄国向远东的扩张形成威胁。在克里米亚战争当中,英法联军已经很惊愕于俄国和他们拼人命的那种残酷,英法联军和俄国拼不起,这个远东国家却绝对可以毫不在乎反正一个是亚洲民族,一个是半亚洲的民族,死多少他们也无所谓。
当然,这些只是初步判断,到最后做出结论还早得很呢,作为一个绅士,太早表明自己地立场那太没风度了,不过他已经决定,可以在江宁多呆一段时间,多和这位徐大帅打打交道,等到他沉不住气的时候,大英帝国就可以在其中获得最大的利益至于威胁,沃特斯先生可没感觉到,大英帝国能够压制整个文明世界,还会在意一个远东的未开化国度
再说了,那位徐大帅也很有意思,不是么
所以当这一天,徐一凡派他手下一个年轻军官邀请他到督署做客的时候,沃特斯先生很高兴地接受了他的邀请。
他轻车简从的在骑马的禁卫军军官的引路之下来到两江督署,也很谨慎的没有从正门而入。而是从侧门进去,在那个板着脸的军官引导之下,一路曲曲折折,却没有直奔徐一凡签押房而去,转过几道回廊,就看见一处院落之前,徐一凡已经一身军便服,气色极好地负手站在院落门口扬手朝他打招呼,居然还用的是英国上流社会流行的法语:“沃特斯先生,今天天气不错啊”当年在发改委,和各国老外打交道的语言本事,他还没有完全撂下。
徐一凡笑眯眯的,只是看着那位沃特斯先生摘下礼帽朝他微笑点头示意。逗洋鬼子,总算是一件比较有意思的事情,大英帝国这种对手,比起北面朝廷来说提精神多了。北面的事情,布置完了就不用多想了,他派去去北面搞风搞雨的两个人,一个聪明,一个是在官僚体系混久了,钩心斗角说不定比他强。他只要等结果就是了,内斗阴暗的事情想多了,心理会不健康的。
其实在下意识里,他也不愿意多想
沃特斯也微笑着用法语回答:“阁下,江宁地天气的确不错这种湿冷地初春,真的有点象伦敦”
论起扯天气地寒暄本事,英国人认第二,就没有哪个国家的认敢认第一。徐一凡反正不会随便请他来就是聊天地,准定有什么打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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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是北方发生了什么变故,还是徐一凡沉不住气了他和在北京的公使何伯一直有电报联系,北方按照何伯的话来说,还是那样混乱、沉寂、麻木、无所太大的变化,没好到哪里去,不过也没坏到哪里去到底是什么原因
徐一凡笑眯眯的也想去解释这位沃特斯先生心中的疑惑,只是侧身一让,请沃特斯跟着他直入那小小院落。
院子里头安安静静,最能迎着阳光的地方放了一张躺椅在哪里,几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正在打扫院落,看见徐一凡进来,都低头敛衽行礼。徐一凡也不理他们,就带着脑袋上面差点冒出问好的沃特斯走到西边厢房门口。
木门关得紧紧的,旁边窗户的窗帘都放了下来,徐一凡站在门前,轻轻敲门:“中堂中堂”
少停一会儿,就听见里头传来一个虽然苍老,但仍然还有中气地声音:“小王八蛋滚开入娘的,老子是被你们绑来的张幼樵为虎作伥老头子无权无势,又在你马足之下,不见你还是能做到”
徐一凡一笑,朝着沃特斯挤挤眼睛。沃特斯不懂中文,反正和徐一凡交流也用不着翻译。这个时候只是疑惑,这屋子里面,到底是什么人徐一凡对他这个英国特使都大模大样,屁股坐在船上,就是不肯朝租界挪一步,但是进这个院子,一个卫士都没带,站在门口敲门,一副如对大宾的模样儿,此人到底是谁徐一凡特特将他请来,到底演一出什么样的戏给他看
“老中堂,绑你的是幼樵,和我可没半分关系今儿有客来拜,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英国首相特使沃特斯尔兹伯理先生,您架子再大,人家来问安,总不能还是王八蛋入娘的骂回去”
屋子里面沉寂一下,过了少倾,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个小丫鬟扶着一个在东方人当中显得高大的老人走出来。虽然要人扶持,可是这老人地气势一点不见得弱了,站在门口目光一扫,徐一凡笑着耸耸肩膀,朝后退开一步。
屋子里面的人物,自然就是李鸿章。南方督抚,虽然在徐一凡兵进辽南的行动当中附和支持了他,但是在临上船,并且即将要和清廷摊牌之际,还是有点犹疑。
一则是多少要点面子,就算要当贰臣,别的督抚先当了,自己再跟进,那就俯仰无愧了。二则是和徐一凡准定是要谈条件的,这条件如何谈,就要看徐一凡对于北边的优势地位到底有多大,其中分寸,还是需要一点时间把握观望的。
徐一凡也实在和他们懒得耗了,北地变乱一起,南方还没整合好,那才叫笑话既然他们要观望风色,要有一个有名望的人带头,一不做二不休,将李鸿章请来就够分量了
老李头这人,他多少还是有些了解。要做事,要当官,要有富贵,也要有名声。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
清廷已经是心灰意冷,黑锅也背了,自己的家底也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对徐一凡这股蒸蒸日上地势力有所表示特别是徐一凡在他的北洋系统招降纳叛之后李鸿章力量的核心,北洋水陆师已垮,而他有着一支如日方中的禁卫军,这个时候,才是李鸿章的力量可借,又到不了能威胁他徐一凡地位地时候
回想当初他初抵津门,拜会这位大清第一督臣的时日,短短数年,已经是恍如隔世。
李鸿章避居家乡,在徐一凡看来,很有些坐而待时的意思。北洋系统虽然整个崩溃,但是跟随他这么久的家人子弟,李鸿章不能不有一个安排交代在历史上,甲午战败之后,国人皆曰可杀的他下台之后,时人都认为不会再看到他复起的日子了,哪怕清廷再召他,以他垂老年纪,难道还要来为清廷擦一次屁股可是李鸿章仍然一召就起,可见老头子不管经过多少磨难,但是仍然做事心不减,热衷心不减。
如果他真的心灰意懒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不去租界,非要在合肥他徐一凡地马足之下徐一凡到后,翁同就从常熟老家跑到了上海租界,闭门不出,生怕徐一凡胁迫他什么,李鸿章却在合肥动也不动,泰然高卧。张佩纶和盛宣怀在徐一凡这里卖力,要是说背后没有李鸿章的影子,打死徐一凡都不信。
如果没有香教变乱在即,徐一凡倒是可以再和李鸿章耗耗,现在,免了。前几天张佩纶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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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就将李老爷子请了过来徐一凡倒也客气,将他安排在两江督署这个他曾经宦游之地,只是几次拜访,老爷子摆足了忠臣架势,要不就骂回去,要不就闭门不见,架子非得拿到最后且看看他能绷到几时
今儿就是李鬼子见洋鬼子,让他们把这假矜持,稍稍扯下来一点
李鸿章站在门口,目光过处,瞧也不瞧徐一凡一眼,只是看着沃特斯。这洋鬼子已经摘下礼帽,上前鞠躬:“李大人我是索尔兹伯理家族的一员,在十年前,首相阁下陪同大人参观阿姆斯特朗工厂的时候,我有幸见过阁下一面,没想到,今日在这里和阁下再度相遇,人生真是奇妙,不是么”
李鸿章瞧他一眼,别看搞了这么多年洋务,李鸿章还真不大听得懂洋文,只是转头瞪着徐一凡:“小子,他在说什么”
徐一凡笑着翻译了,在这场合,他暂时就是一个看热闹的。
听完徐一凡翻译,李鸿章咳嗽一声。在洋鬼子面前,他向来是不倒架的。他有个宗旨,对洋鬼子不能软,不然这些鬼子就该蹬鼻子上脸了。徐一凡曾记得读过一本清人笔记,专门记载了李鸿章这个做派几个洋人公使为某事到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公署交涉,气焰嚣张,几个王公大臣唯唯不语,只是派差官不住问李中堂到否,李鸿章一到,笔直而立,对着几个洋人公使就是一阵呵斥,顺便还将身上斗篷脱下来交给洋人公使拿着。偏偏洋人公使还吃这一套,顿时就是点头哈腰。秉国垂二十年,东方大国第一臣的风范,果然不凡。实利他李鸿章争不来多少,这面子,可从来不曾丢掉
听到这位徐一凡口中的英国首相特使,不过是索尔兹伯理家族的一个晚辈,他架子就更大了起来,腰板也加倍直了三分,挥手让扶着他的丫鬟退下,朝沃特斯伸出胳膊微微示意,沃特斯果然就果然扶着他,陪他走下台阶。
“十年前,我记得索尔兹伯理首相,你是他侄子外甥还是什么”
“首相阁下是我母亲地堂兄,我们家族,向来是有为大英帝国服务的传统。”沃特斯回答得恭谨。
“长江后浪推前浪,也是你们年轻人地天下啦你那位堂大伯,还有我,都老啦”李鸿章老气横秋的慨叹。
他地三角眼突然锐利的瞪着沃特斯:“你也是被这小子骗来地”
他话才问完,徐一凡就笑道:“中堂,这句话我可是不会翻译的”
李鸿章一摆手不理他:“难道你们英国,也看好这小子么难怪难怪,看这种风色,你们最拿手一个姓索尔兹伯理的,能出现在江宁城,已经能说明很多事情了怪不得他带你过来”
索尔兹伯理凝神仔细听着徐一凡翻译完,露出了慎重的神色。徐一凡突然见召,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就是告诉他,连李鸿章都已经在他掌中,这国家最后大权的归属,还要怀疑么他毕竟是政治家族,虽然瞧见李鸿章对徐一凡吹眉毛瞪眼睛的,但是这背后的意思,也不过就是如此。他李鸿章这等人物要避开徐一凡,他有什么法子能将他请到江宁城来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说是让张佩纶将李鸿章绑来。张佩纶不过就是一人而去,就这样将自己岳父“绑”过来了,押送李鸿章的人,不过是一帮服侍小心勤谨的丫头小子。老爷子的生活用品,装了半船运过来。
今天他这个安排,近乎阳谋。对李鸿章昭示,大英帝国已经和他徐一凡眉来眼去了。对英国方面也是表明,李鸿章这等人物都在他徐某人的囊中,天下谁属,还需要怀疑么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很多话不需要说开,眼神碰撞处,互相心思都已经明白。李鸿章只是感慨的叹了几口气,沃特斯也默然不语,并不承认自己的官方身份。而徐一凡只是在那里淡淡微笑。
李鸿章自己书空咄咄了半天,才转过头来看着徐一凡:“要老头子帮忙,可以。不过老头子就一句话,你对北边儿现在这个乱局,到底安排了什么手段你到底要怎么对付北边儿只要你这么一句话”。收集并整理,版权归作者或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