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天下风雷
呜的一声儿尖利汽笛鸣响,上等花旗白煤燃烧后发出的近乎苍灰色的烟气儿从烟囱里大团涌出,被江风一吹,飞快的向后飘去。
放远视线,象这样的烟柱,在江边上,竟然有数十条!
江宁城北临江天后宫码头的税关厘卡人员,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个庞大的船队。几十条大大小小的火轮,从上海放水直上江宁。除了招商局能调动的货船舱位,还有十几条挂着不同国家方便旗的火轮,有的船极大,怕不有七八千的吨位,都不能直靠码头,只能贴上栈桥。
江宁也是大码头了,每天南来北往,不知道有多少船经过停靠,上下货物。但是这种纯火轮船组成的船队,而且一来就是几十条之多,腾起的烟柱,似乎把江天之间,都割成了一道道的,这种场面,还真是少见!
不仅税关厘卡的师爷委员卡丁勾手全部出来了,码头的小工也大群大群的围着看。江宁城闹得这么热闹,江宁天后宫大码头却还是照常运作,一天不死得吃,两天不死得穿,该干活儿还是得干活儿。可是谁也没想到,居然一来来这么多条火轮船。黑沉沉的钢铁船体靠着码头,长长的一溜,更多的只有在江边水弯下锚,等着泊位空出来。往日显得密密麻麻的码头小工,站在这样庞大的船队面前,竟然让人觉出分外的渺小出来了!
码头上边一些运南北货,运米的芜湖粮帮的粮船,忙不迭的解缆升硬帆。往日火轮船大家不是没见过,现在粮帮还用火轮拖一长溜木船呢。可是这么多,那真是开了眼啦。几十条大火轮抢泊位,引水员和码头司事个个儿都是满头大汗。夹在这些铁家伙当间儿,磕着碰着不是玩儿的。
不仅仅是他们,码头上面英商太古轮船公司的办事员也出来了,洋人戴着礼帽,买办穿着马褂,茶房抱着水牌都呆呆的瞧着。如此开阔的江面,似乎就被这次第而来的轮船塞满,这种近代大工业化时代所特有的壮观场面,在大清这个国度,是如此的罕见!
一个洋人摘下了帽子,喃喃自语:“我的上帝,似乎整个清国的轮船,整个清国的钢铁和蒸汽发动机,都到了江宁?”
每条轮船的船头,都飘扬着代表着徐一凡这个人的苍龙节旗。江风过出,这条苍龙就啪啪的拍打着旗杆。
李大雄站在第一条船的船头,身后簇拥着七八个人,迎着长江江面的浩荡天风,只是看着这片他们就要大举进入,而且将在这里追随着徐一凡开创大场面的母国土地。这个时候李大雄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身后有人低声道:“咱们家族去国百年,现在总算回来啦……以这样的方式!”
李大雄只是淡淡一笑,他已经换了清国商人士绅惯常穿着的灰色绸面棉长衫,外面套着狐皮的坎肩。饶是穿得这样的多,江宁冬天的江风,仍然吹得浑身冰冷。
可是心头,却是火热。
他回头朝着此次跟着他们李家而来的各大南洋家族代表笑道:“各位,打起精神来!咱们去国百年,今儿就要让两江之地,瞧瞧咱们这些离家子弟,在外面飘荡那么久,到底是带着多少资本回来,到底是带着多少本事回来!让家国百姓,好好瞧瞧!也让他们知道,徐大人到底掌握着多少资源,多少力量!”
大家笑着大声应是,那郑寿山也站在他身后,这种天气,这样的江风,他还是洋装外面套件大衣,清鼻涕长流,可是瞧着他的样子,却比李大雄还要意气风发:“也让这些人瞧瞧,现在是什么时代了!要不是他们傻,有咱们这样高调出场的机会?”
李大雄瞧了这郑家代表一眼,爪哇四大家,和李家关系最深的黄陈二家都是拿出了最大资源和力量,家族继承人都已经亲到。郑家和李家关系没那么深,还有南洋其他大家族,也就是派了一部分力量过来,还有观望的意思。
母国拥有如此多的资源,如此多的人力,还有徐一凡这么一个人物为他们这些资本保驾护航。错过一步,也许以后就只能瞧着眼馋了……他们真是瞧不清机会之所在!
离李大雄他们身边不远处,站在两个禁卫军军服的高级军官,一个高大一个矮胖,高大一些的那个正是聂士成。李云纵和楚万里各自有用处,聂士成就是留在上海,接应禁卫军陆续转运而来,并且准备为这次行动保驾护航的。这次这么多轮船之上,就有好几营禁卫军第二镇陆续抵达的官兵员弁。
那个矮胖的,却是袁世凯,他按着腰间西洋式指挥刀。右手小指的断处显眼得很。他就是为了赶上更大的场面,想跳进如此大舞台的中心,才丢下朝鲜,只带着几十个亲兵戈什赶来上海,也正好赶上了这个船队。现在站在船头,他也只是呆呆的瞧着眼前一切,久久不语。
聂士成和李云纵楚万里他们,是敬而不亲,对袁世凯也有些那个,毕竟袁世凯在朝鲜叛进叛出,直到安州才算在徐一凡麾下修成正果。所以聂士成对袁世凯说话也随便得很:“项城,想什么呢?想着丢下朝鲜的事儿,大帅会不会怪罪?放心吧,两江这么大局面,大帅缺的就是人才,你过来,大帅再不会怪罪的。朝鲜那个穷山恶水,有马队和南家那些朝鲜兵瞧着就成,现在这儿,才算是大帅的根本!”
袁世凯摇摇头:“我想的不是这个。”
聂士成左右一瞧,声音放低了一点儿:“现在才明白过来大帅如此大的力量,到底来源是怎么?我也才明白没多久!南洋这些家伙富可敌国,大帅就是靠着他们起家!以前南洋也颇有筹饷委员过去,怎么就没借上这力量?要不怎么说大帅是天人呢?”
袁世凯脸上神色复杂,轻轻摇头:“……也不是,功亭,南洋再富,大清富人还少了?这力量,为什么就能够动员得如此有效,大清就是动员不起来?其中道理,兄弟似乎明白,却又不甚明白……”他深深吁了口气儿:“也只有大帅如此天人,才知道这力量之所在,才用南洋这几家资源,就成此大事!袁某没什么好说的,这次赶来,也就是为大帅效死而后已。”
两人在这里低声交谈,李大雄回头向聂士成招呼:“聂大人,请您下令,我们行止,全由大人安排……可以下船了吧?”
李大雄他们毕竟不是徐一凡麾下,这支船队,号令全得听已经因这次甲午战事赏了子爵,提督军门头品顶戴,武官品级已经升到无可再升的聂士成的。聂士成对徐一凡的准老丈人也不敢怠慢——虽说李璇和徐一凡还没正式举行仪式过门儿,可李璇早住进了徐一凡宅子里面!让人不得不说洋地方出来的女孩子就是开放没规矩。
聂士成朝李大雄笑笑,朝着后面一挥手。早有人再次拉响汽笛,三长一短,鸣声高昂尖利,直入江天之上!
汽笛声中,大队大队早就在甲板上等候的禁卫军官兵放下跳板,整队涌下船头。码头上面的各色人等呆呆的看着,这还不算出奇。徐一凡到后这几天,黄皮子兵背着背包整齐而动的场面江宁人早就看得习惯了。这些禁卫军在码头上,随着口令声整队,大头皮靴将码头敲得轰然作响,所有人也都没吓着,只是饶有兴趣的继续看着西洋景。
要是这么大一支船队,只运这几千禁卫军抵达,那也太浪费一些了吧?
答案就在后面,禁卫军下完,接着就是更多的人,更多的东西,从这些船上卸了下来!一群群的人,穿着新崭崭的棉袄,成群结队的涌下。他们没有禁卫军那样有秩序,闹出的动静也就更大。许多人都没有辫子,肤色黝黑。一看就知道不是本地人。在这些人当中,还有洋人!这些洋人夹着皮包,戴着礼帽,夹杂在这些人当中,一下来就开始指挥干活儿。船甲板上装有吊杆的散货船将大包大包的货物运了下来,更多的小工推着小车子从跳板上源源不绝的下来,仿佛那几十条火轮船就是活物,肚子里面装着数不清的东西,正在次第吐将出来,要将这个码头塞满!
先期下船的那些没辫子的家伙,大声吆喝,指挥着一队队的小工,等着装卸货物。小工一看,就是在附近招募的人,都发了新棉衣,棉衣上面还有号头。听着吆喝指挥,满头大汗的装卸着东西。照说,这些在抢码头的饭碗。不同码头,有着不同帮会,为了这种事儿能拼出人命。可是瞧着满码头这样的人物,还有已经整队完毕的数千禁卫军官兵,谁敢吱上一声儿!
这么大一个江宁码头,已经变成了喧闹的工地。数目大得难以形容的东西不断的卸下来装车,装好一队就朝外走,在更宽敞的地方集合。一包包的粮食,有的装卸不小心摔开了,白花花的大米倾泻出来,也没人去收拾,只是忙着卸更多的货物下来。大米、洋面、洋油、酱菜、煤包儿、蜡条、洋火、生丝、绸缎、面料、西洋耍货、锅碗瓢盆……只要你想得出来的过日子的东西,就全有!数字之大,照码头上的人估算,养活全江宁百姓一个月,也绰绰有余!
后面卸下来的东西越来越出奇,油布,麻毡、木料、铁扣,四脚钉,洋灰……仿佛来人准备在江宁城盖棚子自己住似的。说句实在话,这几十条船上运来的东西,也够他们盖上一座新城的了!了不起在本地自己烧点砖头。
货物象大河决堤一般的朝下涌,远远没到有个完的时候儿,如此多的货物集中于一地,给人的冲击力是惊人的。就像将一座城市,完全搬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船上下来的小工再多,也只不过能装其中很小一部分货物,装车完毕。禁卫军在前,他们在后,就如同一条长龙一般的朝着江宁城进发。码头上看热闹的人对望一眼,当即嗡着跟过去瞧热闹了,有的人还穿先跑在前头,准备先进城,这种大热闹大西洋镜儿,可得好好跟亲朋好友分说分说!
这些打着苍龙旗号的人,自然是两江新总督徐一凡的人,徐大帅派人,用几十条火轮船,搬了一座城到江宁来!
大清,津海关道衙门。
津海关道在大清几个海关衙门当中,算是特别。除了海关道是大清的人,还有一个海关监督实际拿权,这海关监督,就是赫德的妻弟英国人裴士楷。除了海关总署总文案,他还兼着这个差使。天津是洋务重镇,海关总署办事衙门也在这里,赫德对津海关抓得也分外的紧。
除了裴士楷之外,津海关的主要办事人员也全是英法美几个国家的洋人。往还应酬,洋文四下乱飞。虽然津海关道在华界,可是这个衙门却象化外之地。衙门建筑铺陈,也纯然洋派。
这个时候儿在海关道花园的小花厅里头,十几个人正襟危坐,借这个地方做主人的,正是大英帝国驻中国公使何伯。他是在同治年间就已经在华的中国通,当年和太平天国英王陈玉成打过交道的人物。这次中日之间战事调停,也是这个已经在东亚做外交做成精了何伯老头子牵头各国公使及各国代表。
花厅当中,还有法国美国公使。四国调停,英法美算是一家,俄国在远东有其特殊利益以及野心,算是硬凑进来的。今天在这儿,却没有俄国公使的身影。
除了这几个洋人,在座中的,还有消瘦憔悴的伊藤博文。今儿他身上完全不见了病容,目光炯炯,双手扶膝而坐。身后随员,都穿着和式洋装,恭谨侍立。花厅内外,就只有裴士楷一个人在不住奔走,一会儿进来陪何伯说几句话,一会儿到门外翘首而望。
今天这个场面,就是由何伯提议促成,中日两国私下商榷的预备和谈。外交协议,在正式成文的时候,之前本来就有这么许多周旋往还。到了最后,不过就是签字而已。世铎他们本来就得了朝廷指示,要赶紧了此和局,专力向南。世铎谭嗣同他们向何伯微微表露个意思,这位公使就安排这次私下见面。而且拍胸脯担保,没有俄国公使在内,大家有话随便说,各自立场,尽情表达,不算外交场合,不会正式成文,而各国保证以同情清方而且足够中立的态度来给出调停意见。
津海关道这个地方正好,既又算是洋人的地方,又不在租界。关防紧密,却又不是正式外交场合,探探风声,听听日本和列强态度,再好不过。
伊藤博文,早早就到了这里。除了和何伯偶尔应酬两句,其他时候儿,一直端然危坐。
“大清帝机领班王大臣,对日和谈钦差大臣,世铎世大人。大清帝国礼部侍郎,对日和谈钦差副使谭嗣同谭大人,及其随员到!”
裴士楷担当了亲自通传的门房,一串官衔,报得像模像样。花厅内等候的诸人,以何伯为首,都站起来恭迎了出去。才出门外,就看见世铎一身行装,也没有戴顶子朝珠,笑吟吟的就拱手进来,身后几人,正是谭嗣同等,都没有穿正式的官服。世铎还笑着对头前领路的裴士楷笑道:“老裴啊老裴,咱们这次也就是先见见聊聊,算是朋友说话儿,你通传官衔,这算个什么事儿!”
裴士楷眦着一口英国大板牙笑道:“大人,在下在帝国服务,自然要遵从上下体制。”
没等两人寒暄完,何伯一行已经上来和世铎谭嗣同拉手问好。这些公使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没少和世铎打交道,见面都是欢若生平。世铎也算沉得住气儿,就是不招呼状似恭谨站在列国公使身后的伊藤博文一行。
只有谭嗣同与何伯等人默默拉手,略微寒暄两句,只是静静的看着伊藤博文。发现到谭嗣同注视他的目光,伊藤博文抬头和他对视一眼,淡淡一笑。
何伯举手引荐:“这位就是日本帝国首相,此次和谈日本帝国代表,伊藤博文先生,世大人,此次见面,不过两位聊聊,看看双方意向如何,中日两国之间和平,为文明世界所乐见,此次战事,实为不幸,如果两位能一见如故,那诚是东亚和平之大幸!”这位老公使,一口京片子,说得是漂亮已极。
世铎笑着抱拳:“今儿我又不是王大臣,不过朋友见面……伊藤大人,这场仗实在打得是没来由,还是大家坐下来为好,幸会幸会!”
谭嗣同在他身后冷冷道:“这场战事,又不是我们挑起来的,求和的,也不是咱们!”
伊藤博文并不激动,淡淡道:“这场仗,也不是各位打的……。”
世铎和谭嗣同脸色都是一僵,何伯忙着打圆场:“请进,请进!既然见了面,还有什么话不好说?反正是朋友聊天,说什么都算是直舒胸臆,谁还能见怪?”
伊藤博文微笑侧身扬手,做出了恭迎的姿态,世铎哼了一声儿,当先昂然而入,大家鱼贯跟上,分宾主落座。才一坐下,就有清茶送上,世铎也不接,对着伊藤博文开口:“兄弟实在是忙,体制所关,也不能老和伊藤先生见面,下次再见,双方就该落笔签字儿了,货到地头死,日本这一场,算是打输了,伊藤先生,你们打算怎么个和法儿?我大清向来是维护东亚和平的,也向来不为己甚……先生你们的打算,到底是个什么?”
“帝国在山东威海,是主动撤军。而且帝国在这场战事当中,始终保有制海权,从哪个角度来说,是帝国打输了?”伊藤博文开口,竟然是毫不退让!
世铎一僵,他在军机里头,向来是以脾气好,不善词令著称,伊藤这个态度,竟然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想摔茶碗走人,可是朝廷要快快和了的旨意在那儿,在座还有列强公使,只好铁青着脸不说话。
“……凭的是在北朝,在安州,在辽南的几万贵国官弁尸首,凭着在旅顺投降的贵国大帅大山岩,八千降卒,贵国就输在这个地方!这个基础双方没有共同认识,我们还有什么谈的?”
世铎哑火,谭嗣同冷冷接上,他的词锋凌厉,也不压于伊藤博文!
几国公使,只是默不作声的听着。
听着谭嗣同给他出气儿,世铎痛快的放下茶碗,看着微笑不语的伊藤博文:“伊藤先生,咱们来点儿痛快的吧,兄弟也最喜欢痛快人,这战事,到底如何个和法,贵国是什么意见?咱们可以商量着办,可是一句话,大清的体面,决不会砸在兄弟手里!什么痴心妄想,伊藤先生还是打在包袱里面,何苦拿出来自讨没趣儿?”
伊藤博文只是微笑,他缓缓站起,扫视四周一转:“帝国和贵国陷入此次不幸战事当中,帝国的宗旨,向来很明白——为了东亚未来百年和平安定的大局!在这个体认上,双方发生了误会,并引起此次战事,帝国表示万分的遗憾……帝国的目标为什么?就是为了防止俄罗斯帝国力量进入满洲,进入朝鲜,获得不冻出海口,从而使整个文明世界之力量对比,发生变化!为此,帝国不惜一战,而贵国不能理解,实在让人叹息……”
“笑话!什么强盗逻辑!咱们的东北满洲,咱们自己维护!朝鲜也是大清藩国,咱们自然会加以保护!要日本来帮什么忙?狼子野心,莫此为甚!”谭嗣同霍的站起,大声回答,世铎也拍着大腿:“着啊!你们和老毛子过不去,自己去啊,先到咱们家里来算是个什么道理?”
英国和俄国不和,在远东展开大赌局,这个情况,谭嗣同已经详详细细的和世铎交流过了。世铎也如听天书一般,这才发现西洋鬼子之间也有这么多龌龊事儿!今儿这场高会,只来了三国公使,俄国公使被排除在外,中日讲和,关系英国对俄战略之重要,也就不说自明了。大清的官儿,没有不讨厌俄罗斯老毛子的,原因无他,吃相太难看太粗鲁。东清铁路谈判的时候儿,世铎就不知道受了多少老毛子的气!
明白了这个,伊藤博文先挑开了这层窗户纸,世铎拍着大腿言谈里面对老毛子也没客气。
伊藤博文对着激动的谭嗣同,丝毫也不动声色,微笑道:“鄙人很高兴,贵国和帝国对俄国的体认是一样的……贵我两国,不管行止如何,应对俄国的野心是一致的,文明世界和我们的体认,也是同样一致!”
谭嗣同悚然一惊,转头飞快的看了默然静听的列国公使一眼,这几个公使同样也神色不动。
难道日本和列强,在这方面已经达成默契了?
谭嗣同压住心头翻涌,冷冷问道:“说这些无用,挑起战事的就是你们,打败的也是你们!既然为了东亚和平,贵国就应该早日和大清签订和约,承认失败,这才是为了东亚和平做出的最好贡献!”
说起来,谭嗣同微微有点不顾体制,这句话抢在世铎前头说了,不过这个时候儿世铎可没有半点见怪谭嗣同的意思,反而在旁边拍掌的附和:“着啊,就是这么个道理,既然咱们都对老毛子起腻,还不赶紧和了拉倒!你们到底是个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今日的伊藤博文,似乎将他剩下日子的全部精力都透支了,脸上再无半点病容,宛然还是当初那个主导日本走到现在的铁腕强人!
“……和平!当然是和平!帝国的宗旨,就是不论如何,都要保持贵我两国在远东抵抗俄国觊觎的能力!这也为鄙人抵达天津所发表之声明阐述无遗了……帝国对于此次和平的指导宗旨,正是如此。为了确保此种地位,帝国的和平要求就是,帝国获得朝鲜,贵国保持满洲之完整,互相不赔款,携手合作,建立一个具有强大地位的远东,确保东亚的万世和平!此为帝国最后底限,鄙人可以在这里确保,帝国将不会在此底线后退一步!”
此言一出,震得谭嗣同和世铎都说不出话。小鬼子打输了都这么猖狂,要是他们打赢了,那又将会怎样?
谭嗣同冷冷的看着何伯等人:“公使先生,调停诸国,难道也支持日本的此等荒唐主张?”
何伯摇头微笑:“文明世界对此并无成见,也希望清国和日本的地位不受到破坏,仅此而已,任何破坏清日两国在远东地位的,文明世界都不会旁观。保持一支或者两支强大的力量在满洲朝鲜,也是文明世界所非常愿意见到的,此次调停,也正是为此。”
“我们有能力抵抗俄国可能的侵略!”
“但是贵国将最有战斗力的军队,赶到了南方!”
谭嗣同和伊藤博文的声音一前一后想起,接着两人就毫不退让的互相对视。
“在满洲,我们同样有力量!”
“什么力量?不足以抵挡我第二军之一击的力量?帝国第三军还未曾解散,鄙人可以做主,第三军可以全部归化贵国,作为贵国在满洲之边防力量。只要世大人点头,鄙人就可以马上安排这件事情!绝无虚言!”
世铎正呆呆的听着谭嗣同和伊藤博文激烈的交锋,突然听到这句话,顿时双手乱摇:“不要!不要!开什么玩笑,这也是能胡说的?”
谭嗣同慢慢平静了下来,缓缓坐下端起茶杯在嘴边一碰:“那没什么好谈的了,这个要求,大清绝不接受,要继续打,随便……告辞。”
说着就起身,一掸袖子,自顾自的就要出门。世铎也忙不迭的端茶告辞:“伊藤老兄,你这玩笑可开得大!兄弟和老兄见面就这一次,在这儿面奉一句,还是打消了这个痴心妄想吧!大清还要体面!”
两人不顾而去,只留下各国公使和伊藤博文对坐。伊藤脸色略微有点苍白,只有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何伯冷冷看着他:“伊藤阁下,如果和平不能及早达成,我国将放弃中立态度,转而采取同情清国立场,这个道理,我想阁下很明白……到时候,阁下将只能接受最为苛刻的和平条件!”
伊藤只是淡笑:“阁下很明白,清国没有对抗俄国的力量……请阁下放心,您将很快见到您所需要的和平,降临在东亚的土地上!”
江宁城已经轰动了,整个城市,近乎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昨日而起的风潮,在禁卫军的刻意克制下,已经算是超水平的发挥,席卷了整个江宁城。幕后的操纵者也自得的认为,通过罢市请愿的手段,逼得江宁百姓卷起风潮。徐一凡要么杀人,要么就只能找台阶下台,接受他们的条件。谁也没有想到,徐一凡用这种方式,展现了他所拥有的资源,展现了他所拥有的力量!
从中午开始,大队大队的物资就在禁卫军的护卫下涌入了江宁城,如一条源源不绝的长龙。在城中各处,小工们叮叮当当的搭起了棚子,接着粮食,各种生活物资在各处都有的棚子里面堆积如山。就连两江督署前面,都平白的冒出了一条买卖街!
棚子搭好,那些操着古怪口音的学徒掌柜换上洁净的衣服,就开始叫卖。东西都是好东西,有些还是少见的洋货。卖的价钱也不高,买十还送三。各种各样的招牌都挂了起来,这个堂那个堂,都是没听说过的名字。可是做起生意来爽快得吓人!
大家伙儿就目瞪口呆的看着昨日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变成了满城的铜臭气息。
江宁城立刻就变成了一个空前热闹的庙会,百姓们哪还管你什么徐一凡是不是乱臣贼子了,买粮食要紧,买便宜东西要紧!秀才生员们抬来的神主亭给挤到了一边儿,香烛给踩了一地,到处都是人头涌涌,讨价还价。白斯文白大知府也大摇大摆的出了督署,又召集起衙役三班,非常敬业的四下维持秩序。就算别人不怕他们,也还怕着撒到了全城各处的禁卫军哪!
事情还不仅如此,更有无数小工围着文庙泮宫,又开始竖木墙立卡子。没有一兵一卒对着这文庙圣地来威胁,只是拉了一个其大无比的木墙将其围住。这个情况下,文庙的人哪里敢出来!城里面还有百姓到这工地上去问,有没有活儿干,能赚几文也是件好事儿嘛。
这徐大帅到底是武曲星还是财神赵公明,抢购之余的江宁百姓已经有点搞不清楚了。各家商号也偷偷儿的下了板门,愁眉苦脸的看着生意就这样离奇的被抢光。个个儿都是相对无言。
徐一凡到底在哪里调集的这么多资源,到底是怎样一下就将其布满了江宁城!
这种资源动员的力量,正是近代工业化国家的伟力所在。大清最为工业化和现代的那部分力量,以北洋洋务集团为首,正掌握在徐一凡手中。再加上南洋的资本和人力。别看大清奄有四方,而他不过只是两江总督,还给困在督署里头,可是比起动员能力,两边儿力量对比,可真是不够看的!
这种力量,是无数种植园,农田,资源生产地,工厂,船队,矿山,银行,现代商业票据,进出口贸易商行,近代通讯手段,有文化有近代知识的人……在资本的流动下连接在一起所形成的力量。运转飞快,动员方便。
而大清也许富户很多,出产也不少,所拥有的资本总量远远超过徐一凡。但是他们的资本,既分散而且还不流动。既无动员的方式,也无动员的意愿。大清赖以生存两百多年的所有一切,官绅们所熟悉的一切。在近代资本的力量面前,毫无抵抗的力量。
就是渣啊……
谁也没有想到,徐一凡竟然只用这种方式,并不开一枪一炮,就全数翻盘!
“大帅,那帮家伙,都给困起来了!江宁现在风平浪静,什么事儿都没有,大家忙着赶集呢!白大知府可真卖力,一会儿在东边看见他,一会儿就赶到了夫子庙!可真有个勤快劲儿!”
派出去巡视打探的戈什哈们纷纷回来,最后一个回来的正是溥仰。才进督署公堂,一个礼没行完,就扯开嗓门嚷嚷起来了。
满公堂的人,都是满面春风,笑吟吟的互相低声谈笑。徐一凡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在那里和袁世凯交谈着什么。
盛宣怀也在座中,他到徐一凡麾下,一直很低调,只是在幕后运用他的资源,帮助徐一凡做了很多事儿。这次他也立了大功,运输的吨位,他的招商局就占了一大半,很多物资在上海,在天津购买调运,再为难的事儿,他一封电报过去也就全部解决。所以才在短短时间之内,集中了这么多的物资!
听到溥仰回报,他一笑拍手:“南洋的人,这下可算进来了,还有比这个更好的方式开场么?全两江恐怕都知道南洋的大阔佬回来,要跟着大帅做大事业了吧!”
徐一凡转头瞧瞧他笑道:“杏荪,南洋北洋,我是缺一不行,你也别自谦了。有的是事儿给你做呢!你们北洋搞洋务的,风头太盛,分一点儿出去不是坏事儿。”
盛宣怀只是微笑:“属下自然知道,没有大帅,也无人能将南洋北洋力量运用得这么淋漓尽致!”
马屁拍来,徐一凡自然笑纳。只是对手分量太轻,让他有点懒懒的不以为意罢了。
唉……但愿收拾荣禄能有点儿意思……
他瞧着溥仰,这小子正兴奋得一头一脸的汗呢:“队伍集合好了么?”
溥仰又行礼下去:“大帅,亲兵营和戈什哈回来之后就已经集合完毕了,只等大帅一声令下,咱们就跟着大帅出发!”
徐一凡指指楚万里:“你小子跟我走。”楚万里耸耸肩膀,一副比徐一凡还要无所谓的架势。
他又瞧瞧唐绍仪:“少川,两江政务人事部署的事儿,我从苏州回来再说,要不了四五天,我帮你打扫干净了,你才好干活儿嘛!”
唐绍仪坐在那儿只是笑着拱手,表示领命。
徐一凡最后才一看袁世凯:“项城,你回来我很高兴,这儿有你的事做……跟不跟我去苏州瞧瞧?”
“标下唯大帅马首是瞻!”袁世凯斩钉截铁的表了决心,接着又有点迟疑:“大帅,只带一营兵去苏州?”
“带多了,荣禄不让我进门儿!我还能用兵胁迫朝廷的巡抚了?总而言之,我还算是个爱好和平,光明正大的人……”
徐一凡正气满面的给自己下了定义,楚万里在旁边不忍卒睹的捂上了眼睛。连溥仰都跪在那儿悄悄抬头,心里面腹诽。
“大帅爱好和平,光明正大?换了是我,可没脸说出口……荣禄啊荣禄,你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