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陈太忠这诡异的一眼,赵根正和祁泰山耷拉下了眼皮,心知他藏着后手,绝对不接话——陈区长的后手,一般人很少应付得来的。
陈铁人也略略错愕了一下,才硬着头皮回答,“我觉得党员对党组织,没有什么事情必须隐瞒,除非是你的私事……戚书记您说呢?”
“如果不涉及个人隐私,我也希望太忠区长能解释一下,”戚志闻稳稳地拿好了分寸,“实在不方便,可以粗略地讲一下。”
“为的是发生在广、东的疫病,北、京的处置并不是最好的,”陈太忠迟疑一下,还是做出了回答,“那个传染病来势汹汹,北崇必须预先做好准备。”
“哈,”陈铁人听得干笑一声,才待说话,又想起自己没举手,所以忙不迭地举一下手,不成想因为动作过快,袖口将烟灰缸带到了地上。
所幸小会议室都是铺了地毯,烟灰缸倒是没碎,不过手忙脚乱一番,也是难免了。
陈书记很为自己的举止失措而恼怒,心里就更火了,于是问得就更尖刻,“上级组织并没有通知北崇,陈区长这么决定,是连上级组织都不打算尊重了?”
“这一场灾难,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霉,”陈太忠叹一口气,点起一根烟来吸一口,然后缓缓回答,“有些盖子是不可能捂得住的,再大的干部都没用……早晚是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的。”
听他最后一句话,四个书记副书记齐齐倒吸一口凉气,这个说法就太震撼了。
陈太忠点了两个地名,其中一个就是首都,而且他的话里有所指,说这两个地方都捂盖子了,并且很明确地断言。这个盖子捂不住,有人必然要承担责任。
陈区长这么说,是因为他上一世经历过非典,非常确定这个病毒有多么可怕和凶猛——都传染到美国、加拿大和新加坡了,这种局面下捂盖子,那真是找死。
可是这四个书记的脸都听绿了,连首都都要有人倒霉了?
陈区长很少显摆他在首都的关系,但是他不显摆,在座的也都心里有数,陈铁人敢跟他呲牙。只是欺黄家的手伸不到这里来,并不是说谁怀疑他在上层的人面和消息。
眼下大家猛地听说,此事涉及了这么大的因果。真的是宁可没听说这个消息——这必然涉及了极高层面的权力倾轧,怪不得陈区长不想说、不愿说。
殊不知,他们还真是想错了,这是陈太忠就非典的蔓延做出的判断,跟高层的权力斗争毫无关系。他连非典都差点记不得了,哪里会记得谁因此倒霉?
他只是知道,国内的官再大,还有本事把美国的盖子捂了?
戚志闻看一眼陈铁人,发现陈书记都蔫了,又看一看那两位。那俩耷拉着眼皮,毫无说话的意思,于是他轻咳一声。“根正书记谈一谈你的想法。”
尼玛,看你这点担当吧,赵根正心里暗骂一句,这种大事你点我的将,真是恶心。所以他根本不谈捂盖子的事儿,“太忠区长。这个传染病真的很厉害吗?”
“非常厉害,”陈太忠淡淡地回答,“我是经过多个渠道证实了的,我以前的工作单位凤凰科委,目前正要上便携式红外温度计项目……你可以去咨询。”
这个话不假,但却倒置了因果,陈区长自打想起这个事件之后,马上联系了许纯良,要他立刻开发和生产红外温度计——陈某人的小集体主义是很强的,但是能为大局做点贡献,他也不会吝惜出力。
许主任也不认为,太忠会闲得无聊开这样的玩笑,但是他也有点奇怪,无非几个病例,你就要做这么大的文章,有必要吗?
非常有必要,陈太忠明确告诉他:你一定要抓紧搞。
事实上,他对纯良的惫懒,是相当清楚的,于是过两天又打电话问:多久能生产啊?
我了解了一下,其实红外温度计是很简单的,许主任果然皮实得很,他问是问了,但也没太在意——他正让人作图,打算一个月内出设计,一个月内实物测试。
这个速度其实已经不慢了,经过几年的努力,凤凰科委积蓄了一批技术人才,而这个温度计的技术含量并没有那么高。
不行,两个月内就要投入生产,陈太忠毫不犹豫地指出这一点,没人买就在库房里堆着,你放心,早晚大卖。
这东西真的不好卖,许纯良还是有点狐疑,那个病真那么厉害吗?
我会害你吗?陈太忠真是无语了,反正我该说的已经说了,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
凤凰科委都打算上红外温度计项目了?四个书记听了,再次不说话了。
祁泰山看到戚书记将目光转过来,不等对方点将,他果断表示,“我近期会考虑搞一个疫情预防的演练,早晚会用得到的……防患于未然。”
这话说得不偏不倚——区政府的决策我不管,我负责抓好我手上的这一套就是了。
没办法,戚书记只有自己出马了,他轻咳一声,“太忠区长,就算这个病真有这么严重,你确定会在北崇泛滥吗?”
“我买这个东西,就是要保证北崇的安全,”陈太忠淡淡地回答。
“既然不泛滥,买两三个亿的温度计,是不是有点多了?”合着戚志闻在这里等着他。
“我有我的用途,”陈太忠待理不待理地回答,摆明又是不想解释。
有毛的用途,倒卖嘛,陈铁人心里冷哼一声,他算看出来了,陈太忠买煤炭煤炭涨,买苎麻苎麻涨,后来都有人跟风了。
囤上几个亿的温度计,全国扫货,可不就是为了倒手挣大钱吗?
戚志闻却不认为,陈太忠的目的仅仅是囤积赚钱,应该是还有一些其他因素,不过不管怎么说,以往的两个事例证明,陈区长不想说的那些,是真不方便说,他们非逼着他讲出来——那十有八九是自取其辱。
所以这个书记会最后一波争执,又是无疾而终,总算是戚书记这次很好地控制住了陈书记,没有漫无目的地放炮,需要咬人的时候才放出来,又保存了书记本人的颜面。
但是对戚志闻来说,此事并没有结束,他琢磨了好一阵,最终又是给老爸打个电话——他在首都可没什么人脉,打听消息还是得指望老爸。
戚晓哲听说了这番话之后,果断表示,“那行,你等我消息吧,这点事儿不难打听。”
戚志闻等到夜里八点多,也没等到电话,少不得又给老爸拨过去电话——再晚了,老父亲就要休息了,“老爸你问得怎么样?”
“这个病好像是挺厉害的,不过……也不知道有没有陈太忠说的这么厉害,”老戚书记也有点挠头,“捂盖子也有一点,但主要还是看结果,引发社会恐慌,也是很严重的事情。”
病毒不严重的话,没必要惊动上级,否则就显得自己无能;病毒严重的话,那就是盖子捂不住了,相关人等肯定要倒霉。
通常情况下,官场逻辑就是这样,报喜不报忧。
但是戚晓哲如此说,就是跟捂盖子的人一样,忽视了一个问题——“疫情通报”,既然是传染病,还是新型的、感染性极强的传染病,你就没有捂盖子的资格!
“是不是可能牵扯到上面的斗争?”戚志闻对陈太忠的预判,还是有点耿耿于怀。
“这个我也打听不到,你老爹终究是老了,”老戚书记悻悻地叹口气,然后哼一声,“你又有什么想法?”
“我是考虑……要不要跟陈市长反应一下这个问题,”戚志闻迟疑一下发话,“他是有组织的,这个动态,值得警惕。”
“你要有这个想法,现在就辞职吧,起码后半辈子还能活个太平,”戚晓哲一听就火了,“水这么深,我都不敢多问……你敢搅进去?”
“我只是个想法……这不是跟您商量吗?”戚志闻讪讪地笑一下,“您肯支持,我才敢惦记,要不我这个小副厅,怎么敢掺乎到一堆省部级干部的事儿里去?”
“我不会支持你,这个病毒真像陈太忠说的这么严重的话,下棋的都不止省部级,”老戚书记七十岁了,各种事情见得太多了,“我就问你一句……这个病毒传染到外国怎么办?那不是谁捂盖子谁死?误杀几个也可能。”
“哦,那我明白了,”戚志闻心里未尝不知道这些,他只是有点不服输而已,听老爸说得明白,他也就不会再坚持了——涉及的斗争层面真的太高了。
“陈太忠也许坏处很多,但有一点好,让你记得给老爸打电话了,”戚晓哲冷哼一声,挂断了电话,他是说自己儿子的得意忘形,志闻小时候是个乖乖仔,但是近期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含糊——小子,你还差很多呢。
戚书记捱训的时候,陈铁人家里也是热火朝天,他揪着自己老婆的脖领子,“你个败家娘们,衣柜里的五十万哪儿去了?”
“花了,”他老婆冷笑着回答,“有钱都不跟我说一声,那我就花了,省得便宜了别人。”
“我他妈每个月没给你钱?”陈书记这个气,真是没办法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