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商不够,只是陈太忠给自己找的理由,这种自己理亏在先的事儿,他觉得最好还是先扯个大旗出来——哥们儿当年也不就是因为情商不足,就悲剧了吗?
总之,在红尘中历练得久了,他觉得自己都有点强迫症了:能讲理的时候,先讲理,实在不能讲理,也给自己找个动粗的借口出来。
殊不料,王家奇却不这么认为,他摇摇头,“没有这么笨的人,应该是有些别的因素,这么自绝后路的人真不多,商人跟官家斗……他应该知道东西卖到北崇了吧?”
“知道,”陈太忠点点头,心说这倒也是个切入点——区政府可以强行介入。
“模具还具有价值的时候就销毁,也是一种浪费,”王家奇不愧是计委的,居然用计划的眼光看问题,“我要是你,就直接出个文,告诉他政府出面借用了,不服气来打官司。”
这官本位的思想,倒是挺强大的,陈太忠听得有点哭笑不得,“那人家真要打官司呢?”
“真要打官司,那就拖着呗,”王主任不以为然地回答,“比赛不讲理,咱还怕一个小商人?玩也玩死他了。”
这是最常见的官场思维,陈太忠做这种不讲理的事儿,也不是一次了,就算一开始理亏,但是给对方台阶,对方不肯下的话,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可是,想到自己还要在北崇搞制度建设,而且主政一方,跟执掌一个行局还是不一样的,这个时候,官声也是很重要的——他不想给人留下蛮不讲理的印象。
于是年轻的区长笑着点点头,“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想采取这种极端手段的,希望那家伙识趣一点。”
“其实有些人就是欠收拾,”王家奇不以为然地回答,“说好的没用。来硬的他们就老实了……天涯那边我有几个朋友。帮你问一问这个光缘。”
“那谢谢王主任,”陈太忠笑一笑,庸平是天涯第二大城市,农业和工业都较为发达。
陈区长不认识庸平人,但是他在天涯的关系真不少,撇开成克己等人不说,疾风的分厂就在天涯省会落宁。在当地的影响也不小。
然而,他还不想求人,原因很简单——这事儿有点丢人。
王家奇的动作也不慢,第二天上午,就把光缘的消息探听了出来,这是一家高科技公司。为通地集团在庸平的一个厂子做配套,从线盒到电源,年销售额在一千万左右。
不过这家公司的生产场地很小,据说只有一亩多地,也就是说其实是总装配加库房罢了,吃的也是关系饭——光缘的人也并不掩饰这一点。
当然,他们说的是,我们有品牌优势。零部件找人贴牌生产。是很正常的。
“还是地方上的关系,”王家奇最终总结。“那个姓褚的老总,跟当地市委的关系不错,他做得也专业,别人不好抢单子。”
“这人平常的为人怎么样?”陈太忠沉吟一下,然后才发问。
“这个人出手不算小气,也爱交朋友,混得比较开,”王家奇说到这里,略略一下,才又继续发话,“他有个毛病……比较好色。”
“哦,对男人来说,这也不算毛病,”陈太忠笑了起来,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这个人今年多大了?”
“三十多,不到四十,”王主任皱着眉头回答,“我问为什么要为难凤凰的模具厂,也没谁说出个一二三来……看来这个人还是比较独的。”
陈太忠又点头笑笑,待将王家奇送走之后,他拿起电话拨个号码,“张总,好久不见。”
“太忠啊,你好你好,”张沛林在电话那边笑,“多少年了,等你个电话真不容易……有什么指示?”
你好像也没给我打过电话吧?陈太忠听得撇一撇嘴,“我哪儿敢指示张总?是这样,我想问一下,通地在庸平的那个厂子,你有熟人吗?”
“东方一厂?”张沛林不愧是干这行的,一听就叫出了厂名,“有两个熟人,不过都已经退了,现在那个项厂长挺年轻,非常有冲劲……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他,比我传话要好。”
陈太忠沉吟一下,才又问一句,“让井部长找他呢?”
“井部长开口,那当然好说了,”张沛林在电话那边笑,不过他在停顿一下之后,还是说了一句,“其实他做事,很有点麻利劲儿……也知道分寸,他还年轻,眼光朝上呢。”
这个话就说的很明白了,现在的年轻干部,不少人是只盯着钱看,但也有一些有野心的,并不怎么把钱看在眼里,一门心思往上走。
这种人通常大局感都比较强,不会轻易得罪不相干的人——倒未必要求助力,上升通道里能少一块绊脚石,就挺不错。
“哦,那我知道了,谢谢张总,打扰了,”陈太忠挂了电话,盘算一下,还是觉得先不要去主动接触——人家越讲道理,他越要注意,不上路的条件,不能随便提。
褚襄跟这个项厂长,还不知道是什么关系呢,利益纠葛深的话,那就不好说了,而且光缘是东方总厂的供货商,他要求项厂长停止采购的话,这手伸得就太长了——听起来项厂长是讲究人,但越是讲究人,越不能接受这种过分要求。
那看来也只能采取王家奇的建议了,陈太忠拿定了主意,昨天他还想以德服人来着,但是今天王主任嘴里“好色”那两个字,让他再也坐不住了。
陈某人的独占欲很强,但等闲不会吃醋,不过,女人可能被人惦记上的话,他是绝对无法忍受的,于是招呼廖大宝进来,吩咐一番。
廖主任听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老板要自己做什么,犹豫一下,他又请示一句,“那给光缘公司的传真……措辞控制在什么程度?”
“不卑不亢,说清楚问题就行了,表示出‘有什么账,可以算在咱们身上’的意思,”陈区长淡淡地吩咐,想一想,他又加一句,“对于后续发展,咱北崇严重关切……你尽快。”
“好的,”廖大宝点点头走了,陈太忠暂时将此事抛开,就又禁不住想到了天南的变故,心里很是为王启斌抱屈,不过现在的他,如果不能采用某些非正常手段的话,大约也就只有唏嘘的份儿。
愣了好一阵,廖大宝进来汇报,说农业局胡局长来了,有重要事情汇报,他微微颔首,心里却是有点奇怪:老胡你最近事情已经很多了吧?
胡局长才一走进门,就喜形于色地搓着双手,“区长,市农业局通知了,农业厅希望咱们在三天之后再发放鱼苗,到时候省里的初厅长会来参加这个仪式,欧省长也可能来。”
“就是个娃娃鱼,也不至于这样吧?”陈太忠听得吃了一惊,心说老欧你也真是的,要捧场,也没必要这么偷偷摸摸地搞突然袭击嘛。
“厅里高度肯定了北崇农业方面近期的表现,我一再解释,这是在区政府的高度关注、正确领导和大力支持下,才取得了一点小小的进展,”胡局长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初厅长打算在北崇调研最少三天……还有省农委……”
“这才是瞎耽误工夫,”陈太忠轻声嘀咕一句,最近来北崇调研、考察的部门非常多,像省环保局,都闲得蛋疼来调查炕烟对空气的污染。
昨天上午省气象局的领导来,检查这个险情预警机制,陈太忠压根儿就没去,而北崇又没有气象局,所以只是派了党群书记赵根正去接待。
党群书记管天气,这实在有点离谱,不过赵书记是兴高采烈地接受了任务,省气象局的领导也只能暗暗咬牙,省委组织部部长岳黄河,才是促成这个重大险情预警方案的领导——要不赵根正会跑得这么快?
相较而言,省卫生防疫站的人来,北崇这边表现得更夸张,只有一个卫生局副局长接待——卫生局的老大出去考察了,了解一下其他地方的医疗保险制度。
防疫站的人走的时候,不无气恼地表示一句:北崇人架子大啊,咱下来一趟,连个正科都没见上,真是牛气。
但是陈太忠不认为这是牛气,他还是那句话,“老胡你也别那么兴奋,农委答应给咱拨多少扶贫款了吗?”
“农委倒是没说拨款,不过听说初厅长表态了,明年咱们的农业发展先进县区,是跑不了啦,”胡局长红光满面地发话,“除了娃娃鱼,咱还有移动大棚、烟炕贷款、大棚推广……这些都是在省厅挂了号的,所以他要调研几天。”
他的激动可以理解,北崇的农业沉寂了这么久——从建国沉寂到现在,猛地爆发出来了,被省里高度认可,还不止是一个两个项目,而且是在他经手下完成的,当干部的这一辈子能碰到一次这种扬眉吐气的场合,也就无憾了。
“先进县区又怎么样,给钱吗?”陈太忠撇一撇嘴,冷冷地打击他的积极性——要是不给钱,谁爱接待谁接待,爷不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