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哙身上,有十七处伤口。
当刘邦见到他的时候,整个人就好像血人一样,靠在卷洞壁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屠子,你这是……”
刘邦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心里面涌起无限的愧疚。
自从吴辰反了他以后,他对樊哙就有了提防。准确的说,他是对所有和刘有过接触,或者关系不错的人,都生出了提防之心。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刘邦一直压制着樊,不令其表现。
樊哙在武关城上的表现,刘邦都看在眼中。
若说对樊的戒备之心尽消,那自然是不太可能。可是反思之心,却已经生出。
解下身上的衣袍,披在了樊哙的身上,然后吩咐卢绾道:“绾,扶屠子下去,要好生的照看。”
卢绾应了一声。连忙上前搀扶樊哙。
在樊耳边低声说道:“屠子。这一次。你肯定要被大哥重用了!”
按道理说。樊应该很开心才是。
可令人奇怪地。他只是笑了笑。在卢绾地搀扶下。慢慢离去。在他心里。有一个很古怪地念头:自己对刘邦可说地上是忠心耿耿。从刘邦起事。不惜舍去县尉之职。尽心尽力地做事。
为此。他甚至得罪了刘。胁迫了萧何。
可到头来呢。却要是用这样一种方式。来证明自己地忠诚……未免太可笑了吧。
樊哙和其他人不一样,那是实实在在见过大世面的人。
表看他表面上嘻嘻哈哈,一副很粗鲁的模样,可心里面,却好像明镜一样,清楚的很呢。
自己在刘邦地身边,并不被重视。
甚至连卢都比他得重用……其实,不仅仅是樊哙,许多在沛县,随樊哙一同起事的人,都不得重用。
人有亲疏远近,樊哙无属于远的,疏的。
如今受刘邦看重的人都是什么人?
张良,[商,是故韩国人,一个为刘邦出谋划策,一个给刘邦带来了起家的兵马;周勃周苛,夏侯婴庄不识,还有包括卢绾在内,也都是随刘邦一起流亡逃难地伙伴;刘肥就更不用说了,他是刘邦的儿子。至于朱句践,勇武过人,有万夫不挡之勇,自然深得刘邦看重。
而自己呢?
论略,比不上张良;论统兵,无法和周勃相比;而樊哙最引以为傲地勇武,也远比不上朱句践……
相对而言,他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这些个东西,樊哙以前没有想过。可是刚才在关上,他身受重创,杀出一条血路之后,靠在卷洞里,头脑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清明。今日夺下了武关,算不算已经把昔日的情谊偿还了呢?
对于樊这复杂的心思,刘邦自然无法知道。
夺取了武关之后,关中就如同一个没扒光了衣服地女人一样,任由他窥探。
“武安侯,武关攻破,君侯当要尽快展开行动。”
张良说:“如今这八百里秦川,只余武安侯和老秦两家角逐。相信,咸阳嬴氏一定会派出兵马,逼武安侯决战。而关中四百万百姓,也在等待君侯你展现实力,此正是君侯立威的好机会。”
刘邦不吭不响,默然无语。
张良笑道:“君侯可是担心项籍?”
刘邦点了点头。
“项籍如今被困在河北,已无暇西进函谷关。
所以君侯也不必担心他难,以山东目前地局势,那项籍就算是从河北脱身出来,也怕是元气大伤。”
历史上的张良,不赞同刘邦主掌关中。
但是现在,他却认为,刘邦执掌关中,正是好机会。
原因很简单,那天命之说,让山东诸侯开始貌合神离。而那六万秦军降卒,在河北纠缠项羽,使之想要全身而退,变的困难起来。在这种情况下,项羽不管退出河北,还是留在河北,都不可避免的遭受到损失。当然了,项羽就算退出了河北之地,张良还留有一手妙着。
“良有一策,可令项籍即便退出河北,也无暇顾及关中。”
刘邦一怔,“子房有何妙计?”
“河南之地,势力最强者,莫过于楚。
然则,楚非楚,实为项楚……楚王心,如今对项籍怕也是颇有顾忌,甚至可能生出杀心。
除此之外,三齐田荣,对项氏也颇有怨念,只怪那项籍,太过强势。
还有龟缩于沛县的魏豹等人,怀复立魏国之心,眼见着项氏越来越强大,又岂能善罢甘休?”
刘邦眼睛一亮,“你是说……”
“只看武安侯可有容人之量。”
张良笑道:“武安侯若有容人之量,则大事可成。但如果抛弃不了旧日恩怨,只怕有性命之忧。”
刘邦明白,张良所说的‘容人之量’,主要是针对魏国丞相周市而言。
想当初,周市与刘手,谋夺沛县,令刘邦失去了根基。如今要和人联手谋项羽,他和周市之间地恩怨,就必须抛开。魏国自从被章邯击溃之后,已不比当年。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魏豹还在,周市还在,一干故魏臣子还在。如今虽龟缩一隅之地,实力却不容小觑。
变,旋即笑道:“当年地事情,那算得了什么恩怨
各为其主,称不得恩怨两字……子房这样想,未免也太小看了刘季。刘某早已经忘怀了!”
张良微微颔,赞道:“君侯有此想法,的确是胸怀宽广。
“可是……”
张良见刘邦还是一副顾虑重重地模样,略一思想,立刻明白过来。
“武安侯可是在担心,那北疆之人?”
刘邦叹了口气,“那家伙如同我命中克星一样,每每和他交手,却从未占居过上风。原以为他流亡北方,却不想他弄出了一个刘氏唐国,活生生应了那天命语之说……短短半年,他尽得河南地,雄霸北疆六郡之地,势力比之当年在楼仓时,增强百倍,我怎能不担忧呢?
他若也有心取关中的话,从广武南下,只需三日就能兵临萧关。
我能在一日间攻下萧关,那家伙兵强马壮,麾下猛士无数,又如何不能夺取萧关呢?
他是老秦人,关中百姓对他自然比我亲切。若是他也入了关中,只怕你我手中人马,抵挡不住。”
刘邦尽量避免提起刘名字,足见他对刘,顾虑之深。
张良沉思片刻,“这倒是一个麻烦。
不过据细作还有张成来地消息,刘今还在杭金山上守孝,时间上应该不可能赶得上。”
刘邦一怔,“谁死了?”
“听说是他家中的一位长者,好像是他儿子的老师。”
刘对公叔缭的身份,极为保密。以至于许多人都知道公叔缭这个人,却不知道公叔缭,就是尉缭。如果张良知道这一点的话,定然不敢小觑。因为尉缭之名,足以让张良警惕起来。
张良说:“刘杭金山,得到消息的时候,估计也差不多过去十日。
他再回转广武城,点起兵马出征,至少也要二十日时间。所以君侯,必须在三十日内,稳定关中局势。”
刘邦一蹙眉,“可这三十日,又该如何稳定?”
张良闭上了眼睛,沉吟许久之后,轻声道:“良有一策,能令君侯轻取关中,安抚关中百姓不费吹灰之力。不过欲行此计,需花费些钱帛金银……”
刘邦立刻回答:“子房不必多说,我军中钱帛金银,可尽归子房调遣。”
“如此,武安侯需……”
张良说着话,在刘邦耳边低声细语。
刘邦地脸色渐渐明朗起来,连连点头,笑道:“子房之计果然高明,就依子房所说!”
武关的失守,令关中立刻陷入恐慌之中。
赵高得到消息之后,大雷霆,接连调兵遣将,以自家侄子赵艾为主帅,尽起蓝田大营兵马,欲在渭南彻底消灭入秦之敌。同时,他又紧急出了第五梯次征召令,尽起右闾青壮。
此前,嬴胡亥已经征了第四梯次地兵马。
而今又征第五梯次,可说是老秦自建国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要知道,这右闾包括的,大都是老秦权贵富豪,以及一些有几十年,乃至百年历史的当地世家。
征召右:,已经触动了老秦的国脉。
一时间,八百里秦川是怨声载道,许多士绅豪族,纷纷向咸阳出抗议,并表示不会响应征召。
赵高勃然大怒,这分明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于是,他再次向嬴胡请出了诏令,先遭殃地,便是那些咸阳本地的士绅豪族。
血淋淋地屠刀祭起,却没有似从前一样,令反抗声息止。相反,赵高的这一行为,却让关中士绅愤怒不已。不少豪族组织起了兵马,与前来镇压的中尉军,生激烈的碰撞。位于咸阳城外的那些士绅,更联合起来,抵御咸阳兵马……这入秦之敌还未消灭,关中却先乱成一锅粥。
赵高征召第五梯次兵役,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此前连续征兵役,已经让关中百姓不堪重负……所以,他也只能征右:兵役,以加强关中守卫。可是赵高却忘记了,凡属于第五梯次地征召者,或是享有世袭军功爵,或者就是老牌的士绅豪族。这些人在关中地地位,根深蒂固,于民间也颇有威望。触怒了这些人,就等同于触动了老秦的底线。不仅仅是咸阳乱了起来,混乱从咸阳扩散开去,迅蔓延。
与此同时,赵艾率部出征,与刘邦麾下地兵马,也生了数次激战。
蓝田大营,自商君变法建立起来之后,一直是老秦武力的根本。可是在嬴胡登基之后,对蓝田大营疏于管理。为帝已三年多了,却没有巡视过一次军营。加之朝中重臣死地死,走的走,蓝田大营已不比从前。李斯在世地时候,还能勉力支撑。但章邯率部出关,也带走了蓝田大营的精锐。
此后蓝田大营重建,李斯却已下了天牢。
赵高不懂兵事,他的弟弟赵成,女婿阎乐都不是领兵之人。
蓝田大营的质量,比之早年间可谓是天壤之别。都尉军进驻蓝田大营之后,更是疏于训练。
仓促间出兵应战,如何抵挡的住士气正盛的荆蛮楚军?
刘邦以朱句践为前锋,以周勃为左军,庄不识为右军……
命樊哙率
军压阵,对远道而来地秦军,起了凶猛的攻击。中军,率夏侯婴等人督战。
大战从清晨持续到了正午,朱句践周勃庄不识三人,全都亲自上阵,血染征衣。
赵艾有些抵挡不住了,准备向后撤退。
不成想在这个时候,樊突然率骑军从后阵杀出来,只杀得秦军人仰马翻,再也无法组成阵型。
十万大军,兵败如山倒,自商县退至晓关,又从晓关退守霸水。
这一路败退地过程中,秦军死伤惨重。退至霸水的时候,赵艾清点人马,十万大军,已不足五万。
不得已,赵艾派人前往咸阳告急,请求援助。
另一方面,他率部渡过霸水,在霸上安营扎寨,并以霸水为屏障,试图阻挡住刘邦的前进。
他不是不想退,是没办法再退了。
他背后就是山,西面是阿房宫……再退下去的话,是渭水。过了渭水,那可就是咸阳城了。
告急文书,如同雪片一样飞至咸阳。
赵高已经快疯掉了!
咸阳这边的士绅豪族作乱,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原本以为,赵艾至少能抵挡一下,却不想,仅仅十天地光景,十万大军就折损了一半还多……问题是,他又能从何处,调集来兵马?
而同时,赵高开始觉察到了,来自嬴胡亥的那一丝不信任。
毕竟,嬴胡亥已经过了十六岁了,花天酒地了三四年,昔日什么都不懂地少年,对赵高产生了怀。
这种不信任,甚至比那入秦的十余万楚军更加可怕。
赵高非常清楚,那流淌在嬴氏家族血脉中的酷烈,绝非他可以承受。
夜已经深了!
赵高却没有休息……
他静静的坐在书案后,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公文,不由得生出了一种无力感。闭上眼睛,赵高想要平静胡乱的思绪,并从中寻找到一个解决问题地好办法。可是这思绪,却越混乱。
“中丞,咸阳令求见!”
赵高缓缓睁开眼,冷冷的哼了一声,“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让他进来吧!”
他本不想见阎乐地,因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阎乐居然始终没有表现出半点,赵高所期待地才能。
不过,他又不能不见。
定阎乐会想出什么好办法,让他渡过这难关呢?
阎乐很快的来到了书房里,先是向赵高行礼,然后垂手而立。
这才短短十日光景,赵高现,阎乐就瘦了许多。身上地肥肉,也减少了,看着也似乎苗条了不少。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阎乐欲言又止,神情有些犹豫。
赵高一蹙眉,“有什么话,就赶快说,别吞吞吐吐的……如今是什么时候,你还遮掩个甚?”
阎乐轻声道:“我刚才听百里那老货说,陛下今天动怒了?”
“百里那老货,没想到如此多嘴!”
赵高有些不快,“其实也算不得动怒,只是看如今这局面,陛下有些着急。询问我的时候,语气重了些,也算不得什么。”
“父亲,孩儿有一句话,如鲠在喉,不得不说。”阎乐坐下来,说道:“如今这局势,已败坏至极,八百里秦川,人心浮动,已无可挽回。父亲是聪明人,当知道这其中的轻重。如果真的城破,陛下怕是不会有性命之忧,最多也就是成阶下囚。可你我父子,却难保住性命。”
这也是一个常规吧……
亡国之君,基本上不会被杀害,最多也就是成俘虏。
当然了,若这亡国之君野心勃勃,照样难逃一死。可以嬴胡亥的德行来看,活命的机会很大。
赵高的三角眼,眯成了一条缝。
“阎乐,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阎乐犹豫了一下,轻声道:“父亲,嬴胡亥到时候肯定会把你我父子抛出,由你我父子承担罪责,以缓解关中百姓之怒……与其他把我们抛弃出去,倒不如我们……有道是,先下手为强!”
赵高激灵灵打了一个寒蝉,刚要开口责骂,可心里一动,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阎乐,你这一次,又收了多少好处?”
阎乐心里一咯噔,有些尴尬的说:“父亲,此话从何说起?”
赵高冷笑道:“你这夯货,我难道还不了解吗?你何时能说出这样的话,又有如此的见识?
好吧,是谁和你联络的?”
阎乐犹豫片刻,轻声道:“武安侯派人与孩儿联系,所以……”
“好了,我想知道,武安侯又会如何处置我们?”
阎乐笑了,“父亲说的好难听,怎能是处置?武安侯的人说,只要我们能解决嬴胡亥,打开咸阳城,虽不一定能有现在的风光,但也能保咱们全家日后的富贵。父亲,这可是个机会……
从这该死的局面中脱身出来,待局势平稳之后,以父亲的能力,复起不过是早晚之间。”
赵高沉默不语。
但那双半眯着的三角眼中,不时闪过精芒,却是暴露了他的心思。
也许,这的确是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