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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高调我唱,送死你去!(下)
五十一、高调我唱,送死你去!(下)
五十一、高调我唱,送死你去!(下)
面对着西洋列国悍然“冒犯天威”的军事威胁,在满族少壮派亲贵们一派慷慨激越的主战求战声之中,那些老臣们保守持重的反对意见,就显得是那么的不协调。
“……陛下,此事尚需慎重考虑啊!先前赖账不还,就已经有失朝廷体面,之后扶持魔教,更是搅得江南大乱,得不偿失。如今朝廷已是内忧外患交加,又岂可在京畿腹地妄言再起战事?”
当朝一品军机大臣,朝堂上品级最高、资历最老的汉官,文华殿大学士,三朝老臣费立国,顶着一片狂热的高呼求战之声,颤巍巍地跪倒在丹墀之下,摘去顶戴花翎,叩首进谏道:
“……常言道,文死谏,武死战。老臣在此斗胆,还请陛下三思!当前危险朝廷生死存亡的真正大敌,并非远隔重洋的洋人,而是近在咫尺的魔教啊!”
听到费立国的这番谏言,康德皇帝倒是微微皱起眉头、若有所思,一时间未置可否,但庆亲王却忍不住立即跳了出来,伸手戟指着丹墀之下的费立国,高声呵斥道:
“……胡说!天下圣门各宗,皆是中原正宗道统之后,并且早已焚香立誓,扶保我大金江山万年永固!而那些西洋人却是一边倾销各式洋货,破坏江南地方男耕女织之淳朴民风;一边派遣传教士下乡,传播邪说毒害人心!不仅包庇教徒欺压良善,还勾结革命党,企图颠覆朝廷社稷——这两者又岂能混为一谈?”
抬头望着双目赤红,脸上充血,头上似乎还在冒热气的庆王,费立国不由得在心中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头脑少根筋的熊孩子,看来近些日子肯定是夜夜伐挞、日日双修,被魔教那些“圣女”、“仙姑”给忽悠得心神俱迷,可说是中毒不轻了。
让这么一个家伙总领帝国朝政,这朝廷的屁股还能不坐歪了吗?
的确,那些游走于江南各地的西洋传教士,自然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圣人,而是一心要在朝廷的版图上建立自家庙宇、广收布施,时而还会聚众斗殴,或者向官府示威。
自从十数年前开始有传教士入境活动以来,各类教案就层出不穷。而近年来各地蠢蠢yù动的革命党,也确实有一些是被传教士的西洋邪说给蛊惑起来的。
但问题在于,如果这点事情都算是包庇教徒、欺压良善,那么魔教神棍们胡乱钉了黄纸簿子排出一二三等毛子,直接打破人家房门大抢大烧,甚至攻打官府衙门,剥人皮点天灯的暴行,又该算什么呢?
说到底,十全十美的天生圣人,在这世上是绝对不存在的,顶多只能比较谁的罪孽更多一些罢了——很显然,至少在目前这个时候,魔教在这方面要做得糟糕多了。
归根结底,如今在江南搞得轰轰烈烈的魔教徒活动,不过是一群历年来饱受打击和压抑的邪教暴徒,在骤然失去禁锢之后彻底爆发,为了刷存在感而仓促折腾出来的一场歇斯底里的集体狂欢罢了。除了被摧残得满目疮痍的废墟尸骸,几乎不可能留下任何有积极意义的新东西。
事实上,在最初面临债务危机,于御前廷议此策的时候,根据庆王的言谈,他似乎对魔教也只是抱着暂时利用的心态,对其教义神通并无多少敬意,更不用说虔诚信仰了。
只是这宗教的洗脑作用实在可怕,让人一陷进去就拔不出来——庆王和魔教的人混在一起,最初只是为了拉关系凑热闹,借用他们的力量攻打洋人,避免脏了朝廷的手。但在那些“圣女”、“仙姑”、“大师”的百般忽悠之下,这位十七岁的少年人混着混着就入了迷,眼下居然都在朝堂上公然将其呼为“圣门”了!
你难道就不晓得,这魔教的正式结盟诞生,统一自称圣门,虽然是在龙空山之役结束,天地阻隔,被迫用邪法神力之后,也未曾给朝廷造成过太多的乱子。但其起源的不少分支,例如白莲教、弥勒教和盐帮等一些帮会,早在当年修真界全盛之时,就已经是造反专业户了啊!
眼下这魔教既然已经发明出了阴门阵和闭火分砂咒这等逆天奇术,还被庆王这个内鬼松了紧箍咒,势力膨胀得一发不可收拾,纵然成功驱逐了洋人,赖掉了债款,日后朝廷又该如何制约魔教?
让他们焚香立誓扶保朝廷,又有什么用?若是正统的祭司神官,一切法力神通都依靠神明的赐予,那么在对神明起誓之后,多半还有点约束力(前提是这个神明要讲信用,若是连神明也耍无赖,那么除非逼着神明发冥河誓言,否则就没办法了)。可这些魔教神棍的神力都是偷的,诸神又哪里制约得了他们?
事实上,朝中有不少人都晓得,天庭众神之所以纵容魔教的神汉女巫们盗用神力,只不过是看在中原灵脉彻底断绝,传递神力与信仰的正常路径迄今尚未恢复,他们的神国早已岌岌可危,而魔教信徒们又还没忘了往天庭供奉香火的份上(虽然总是给错对象,不过负负得正,天下有那么多千奇百怪的魔教香坛,每位神明总能分润到一点香火,就当是摸彩票),这才暂时不予追究罢了。
若是这魔教只在边陲之地泛滥猖獗,乃至于架空官府,称王称霸,以朝廷当前的颓势,估计也就捏着鼻子认了,只当是天下又多了一个骄横跋扈的藩镇。可眼下失控的却是江南腹心精华之地,举国财赋泰半皆出于此,一旦朝廷连这片鱼米之乡都保不住,接下来就真的只有关门倒闭一条路可走了。
一念及此,费立国大学士的心头,就不由得感到一片彻骨的冰凉。
朝廷值此衰颓乱世之中,惨淡经营数十年,如今真的是山穷水尽,就要走到穷途末路了吗?
虽然对当今这位暴躁轻佻的康德皇帝,还有他宠信的那些无能宗亲,早已不抱什么希望。但出于领了朝廷这么些年俸禄的责任感,以及为君分忧的那一份义理,费立国大学士还是希望能让自己尽量平安地站完最后一班岗,让朝廷多维持上几年时间,而不是当他还在位置上的时候,就要担上亡国之臣的骂名。
然而,当前的皇上却自己把京畿搅得大乱,又引发洋人来犯,简直是在把朝廷的最后一点本钱都架在火上烧,若是再有什么出格的动作,指不定就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引发毁灭性的巨大动乱。
照着如今这种全面失控的趋势发展下去,假如再招惹西洋兵马入侵的话,朝廷政局很可能马上就要达到崩坏的边缘……因此,本着自己的最后一份忠心,费立国大学士还是再一次俯首在地,出声辩驳道:
“……陛下,纵然魔教暂时可用,但对待洋人照会之事,也还需慎重。臣奉命执掌财政,深知眼下朝廷府库皆空,固然是拿不出银子偿还洋人,但也同样挤不出军费来打仗啊!”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抬起头来,又补充了一句,“……更何况,京畿禁军大多废弛已久,不堪驱使。前些年编练的各镇新军,又因为遭到革命党渗透,已经全数遣散,朝廷又该拿什么兵马去讨伐洋人呢?”
虽然费立国大学士说的全都是实情,朝廷眼下已经是无饷可发,无兵可用,但在诸位惯于听着戏文纸上谈兵的满洲亲贵眼中,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
“……呵呵,费大人为何如此妄自菲薄,且不说京城内外的二万禁军,几年前就都换装了西洋枪炮,战力早已脱胎换骨。还有我圣门杏黄八卦旗下的几十万力士健fù,不就是现成的大军吗?”
庆王由于身为皇亲,又受宠信,贵为军机处领班大臣,纵然在朝堂之上,言谈举止也颇为轻狂。只见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鼻烟壶嗅了嗅,然后立即振奋起了精神,满脸微笑着说道,“……费大人可能是没有亲眼看过圣门的威风,前几日芙蓉教大师姐请人来我郊外别墅中演练,那可真是了得!咱庄子上的寻常下人,只要喝了朱砂符水再念几遍闭火分砂咒,再拿朝廷仿造的西洋手铳顶着肚皮开火,硬是连皮都没红一块!那可不是什么骗子装的空枪,而是本王亲手放枪扣的扳机,连地上的铅丸子都给顶得变了形状!
又有人拿了大蒲扇,只要对着枪口一摇扇子,那子弹铅丸就立马落地。有些女香主一手挎篮一手小扇子,居然能将子弹扇进篮子里头!还有脚踩红云腾空驾雾,提着灯笼朝下边放神火的。甚至人焚香捏诀请了孙悟空下凡附体,当即就能单手把咱府门前的石狮子当沙包丢,随手一扔就是一里多远!”
一说起这个话题,庆王登时就来了精神,先是唾沫横飞,接着索性手舞足蹈起来,“……要是这几十万圣门义民都有这个本事,还愁什么洋鬼子的坚船利炮?先前一盘散沙之时,尚能攻陷上海租界,擒获洋人的那个骷髅总督来向朝廷献俘。如今只要授予他们几面旗号,正式立镇成军,又何愁洋人报复?”
看到军机处领班大臣已经表示了如此明确的积极主战态度,堂下群臣自然也是一片阿谀附和之声。就连原本同样保守持重的另两位满人军机大臣,见状也都转了风向,满口都是慷慨激越的主战之言。
“……臣以为,庆王殿下所言极是,对待此等蔑视朝廷的跳梁小丑,绝不可稍加辞色!唯有立即举兵讨伐,一战荡平,方能彰显我天朝威风,惩前毖后!”
“……古人有云,犯我天朝者,虽远必诛!这盘踞上海的洋人兵马最多不过数千,距离京城可谓是近在咫尺,出兵讨伐并无转运道路之苦。又有这许多义民踊跃助战,只要朝廷战书一下,定然马到成功!”
“……陛下,虽然兵者凶器也,唯不得已而为之,但若是面对这么一小撮万里漂泊而来的西洋蛮夷,都要卑躬屈膝的话。那么外省诸多野心勃勃的藩镇诸侯,又会如何看待我大金朝廷呢?”
在这一片雄言滔滔,群情激奋的氛围之中,几乎要被指责成卖国贼的费立国大学士,不由得满脸苦笑。
一直以来,在帝国的朝堂之上,从来都不缺擅长放嘴炮的家伙,那些自命甚高的清流,哪一个不是满脸的大义凛然,哪一个不是满嘴的为国为民?这一些都是放嘴炮开山立派的人物!
但问题是,如果谁居然当真相信了他们,那么这个人若不是生活在梦幻之中的理想主义者,就是完全不谙世事的新丁菜鸟……当然,也不能排除一部分深陷绝望,随便见到一根救命稻草就死死抓住的家伙。
因为骂人的家伙只需要放嘴炮,而若是切切实实地做事,却必然会犯错误。做事做事,做的越多,错的越多。任何一个错误,只要被无限放大,就可以把你踩死。这样的例子在历史上可从来都不少!
所以,这朝廷上的文武百官,早就已经在宦海浮沉之中学聪明了,一向奉行着没事不做,有事也不做的宗旨,谓之中庸,其实说穿了就是推卸责任——我辛辛苦苦做事,你就站在边上挑刺骂我,那我索性也不做事了,和你一起大义凛然地去骂人总行了吧!嘿嘿,如此一来,真是既轻松又有快感,还能体会到为民为主的滋味,顺便积累声望,这种好事到哪里找去?
就算真的实在没办法,一定得做某事,也要尽量循规蹈矩,翻查以前的旧例子,万万不可标新立异,给那些如同逐臭苍蝇一般的清流言官们落下口实。
同样地,费立国大学士在进谏劝阻全然无效之后,索性也就学聪明了,起身站回自己的位置上,冷眼旁观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满洲少年亲贵们,说着满口大话,上蹿下跳地闹腾——口头上言辞滔滔,高呼主战,自然再容易不过;提笔咬文嚼字,写一篇骈四俪六、对仗工整的檄文,同样也很轻松;但真要带兵打仗,可就难得多了!且不说如何排兵布阵、迎敌接战,光看这帮毛头小子的办事能力水平,只怕是连征兵拉夫这最初的一关都过不去!
既然眼下这帮家伙都已经迷了心窍,下边的人又一心只知道拍马奉承,那么索性就静观其变,等到这帮小子闹出笑话,让他们知道世事并非这般容易,再站出来设法挽回好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费立国大学士便不再吱声了。
但很遗憾的是,就算是那些看似年轻冲动的新晋亲贵们,同样也晓得“只骂人不做事”这一宗旨的重要性,并且早已商量好了踢皮球的办法……
“……呵呵,看来对待这些狂妄的西洋蛮夷,确实是应当加以严厉惩戒,而诸位爱卿也都忠心可嘉,让朕甚是欣慰啊!传朕的旨意:着令翰林院,立即草拟宣战诏书,驳斥盘踞上海的那些西洋蛮夷的狂悖之言,宣扬朝廷寸步不让之心!同时从禁军和京郊绿营之中,拣选精兵一万,预备成立江东征讨行营……”
在听了群臣的一派强硬主战宣言之后,康德皇帝顿时不由得笑逐颜开,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下来,然后就开始逐一分派各项备战事务,“至于所需的军费饷银么……
他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终于狠狠地一咬牙,略带肉疼地说道,“……朕发内帑银二十万两,另外授权江南义民编组团练助战,让兵部尽快议一个章程出来。户部粮库也应该尽快清点统计,以便于筹备军粮,并且责令江南地方府县预备军需供应……只是不知哪位爱卿愿意为朕分忧,挂帅出征?”
说到此处,皇帝便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庆王,不料对方却起身出列,说出了一番令人瞠目结舌的话语。
“……陛下,此次发兵驱逐西洋蛮夷,乃是臣弟的一力主张,本应亲冒矢石,为国效力。只是我辈满洲勋贵,尽皆年少德薄,威望未立,于朝堂之上建言献策尚可,若是骤然以大军托付,恐怕力有未逮。为免耽误朝廷大业,非得用一位年高德勋、老成持重之人执掌兵权不可……”
此时的庆王一改先前的狂放不羁,而是颇为恭谨地如此说道,“……故而臣弟举荐文华殿大学士费立国为帅!费大人乃是三朝老臣,曾为国家屡立功勋,资历威望无人可及。若是让其领兵出征,必能内镇诸军屑小,外平横暴西夷,旗开得胜,还我大金一个朗朗乾坤……”
此节参考昌都战役前夕,藏军统帅阿沛.阿旺晋美的故事,大家有兴趣可以自己搜索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