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  第五卷 这个将毁灭那个(6)

类别: 卡西莫多 | 艾丝美拉达 | 雨果 | 巴黎圣母院 | 维克多·雨果   作者:维克多·雨果  书名:巴黎圣母院  更新时间:2010-01-01
 
这种总观念,即真谛,不仅仅存在于所有这些建筑物的内部,而且还寓于其外部的形式。例如所罗门的神庙,它不单是经书的精装封面,而且就是经书本身。祭司从每一道同一圆心的墙垣上,可以释读出呈现在眼前它所表达的真谛。祭司就这样从这个圣殿到那个圣殿,逐一释读真谛的演变,直至最后的圣龛,通过体现真谛的最具体形式,即依然是建筑物的圆拱,才终于掌握住真谛的含义。因此,真谛寓于建筑物中,而其形象却体现在其外壳,正如死者的形象描画在木乃伊的棺木上面。

而且不仅是建筑物的形式,而且建筑物所选择的地点,都反映它们所要表现的思想。根据所要表达的象征是优雅或是阴暗,希腊人在山顶上建造了赏心悦目的神庙,印度人则劈开山峦,在地里开凿出奇形怪状的塔,由一排排巨行的花岗岩大象驮着。

这样,自开天辟地以后的最初六千年间,从印度斯坦最远古的宝塔起,直至科隆的大教堂,建筑艺术一直是人类的伟大文字。不仅一切宗教象征,而且一切人类思想,都在建筑艺术这部巨作中占有其一页,拥有其丰碑,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任何文明均始自神权,终归为民主。先统一后自由这一规律,也写在建筑艺术中。我们必须强调,那种认为建造术仅仅在于能筑起神庙,能表达神话和宗教象征,能用象形文字在石头书页上记载法之神秘图解,这种观点是要不得的。若是如此,由于在任何人类社会中,神圣象征会在自由思想冲击下消耗、磨灭,世人会逃脱教士的控制,层出不穷的哲学和体系会像赘疣一样腐蚀宗教的面孔,那末,建筑艺术就不可能再现人类的新精神面貌,它的每一页尽管正面字迹密布,反面却可能是空白,它的创作就可能残缺不全,建筑艺术作为一本书便会不完整了。其实并非如此。

不妨以中世纪为例吧,它距离我们较近,可以看得更清楚。中世纪早期,神权政治正在缔造欧洲,梵蒂冈用坍倒在朱庇特神庙周围的古罗马残迹正聚集和组合各种因素来缔造一个新罗马。基督教日益忙于在昔日文明的废墟上寻找社会各个阶层,并利用其残迹重建一个以僧侣制度为拱顶石的新等级制度的社会。正是在这个时期,神秘的罗曼建筑艺术这个埃及和印度神权筑造术的姐妹、正宗天主教的永恒徽记、教宗一统天下的亘古不变的象形文字,在那片混乱中先露出了端倪,再逐渐在基督教潜移默化的影响下,经过蛮族的劳作,才从衰亡的古希腊、古罗马建筑艺术的残迹中脱颖而出。当时的整个思想,其实都反映在那阴沉沉的罗曼风格中。我们可以感觉到无处不存在权威、统一、奥秘、绝对、格列高利七世的遗风;无处不存在教士的作用,而丝毫没有世人的位置;无处不存在种姓等级,而丝毫没有人民。然而,发生了十字军远征。这是一场大规模的民众运动,而任何大规模的民众运动,不论其始因和目的是什么,总是从其最后沉淀中产生出自由思想。革新运动便应运而生了。于是开始了雅克团、布拉格派和联盟①那风起云涌的时期。权威摇摇欲坠,统一分崩离析。封建制度要求与神权政治平分权力,而其后必然是人民突如其来,并且一如既往,把狮子的那一份②占为己有。因为狮子是王③。因此,领主制度冲破了僧侣制度,村社制度冲破了领主制度。欧洲的面貌改变了。可不!建筑艺术的面貌也改变了。如同文明一样,建筑艺术也翻开了新的一页,时刻准备为新的时代精神谱写新的篇章。随着十字军远征带回来了尖拱艺术,建筑艺术得到了复兴,犹如十字军远征带回来了自由,各民族因而得到了复兴一样。于是,随着罗马帝国逐渐解体,罗曼建筑艺术也日渐衰亡。象形文字离开了大教堂,而作为徽志去装饰城堡主塔,给封建制度增添一点光彩。大教堂本身,往日是何等道貌岸然的建筑物,从此受到市民、村社、自由的侵袭,摆脱了教士的控制,落入艺术家的手里。艺术家随意建造。什么奥秘,什么神话,什么法度,统统弃之不顾了。如今,取而代之的是奇思异想和别出心裁。教士只要有了教堂和祭坛,那就万事大吉了。教堂的四面垣墙,却属于艺术家的。建筑艺术这本书已不再属于僧侣、教会和罗马了,而属于想象力,属于诗歌,属于人民。因而这种只有三百年历史的建筑艺术,迅速产生了无数的变化,这变化发生在已有六、七百年历史之久的罗曼建筑艺术长期停滞之后,真是怵目惊心!与此同时,艺术阔步前进。过去主教们才能干的活计,现在具有天才和独创精神的人民也能干了。每个种族经过时,都在这本书上写下其特有的一行文字,并将大教堂正面的罗曼象形文字涂抹掉,因而在各种族所留下的新象征下面,原来教条的痕迹偶尔还依稀可辨。既然人民给建筑艺术披罗著锦,几乎难以猜想出其宗教的骨架了。当时建筑家们甚至对教堂也如此放肆妄为,现在真是无法设想的。例如,巴黎司法宫壁炉厅里柱头上装饰着男女僧侣羞羞答答交欢的雕刻;再如,布尔日大教堂高大门廊下清清楚楚雕塑着挪亚的奇遇;还有,博舍维尔修道院漱洗室墙上画着一个长着驴耳的醉修士,手执酒杯,当面嘲笑众僧。当时,在用石头书写的思想方面存在着一种特权,完全可以同我们现在的出版自由相提并论,那就是建筑艺术的自由。

①出自法国作家拉封登的寓言诗,狮子是兽中之王,总把最好最大的一份留给自己。

②雅克团指一三五八年法国农民反抗封建贵族的起义;布拉克派指一四四○年法国贵族反对军事改革的叛乱;联盟指法国天主教联盟运动,一五七六年以后在法国宗教战争中起着关键的作用。

③原文为拉丁文。

这种自由四处远扬,有时是一道门廊、一堵门面、整座教堂,都带着某种象征意义,它与宗教崇拜截然风马牛不相及,甚至与教会水火不相容。早在十三世纪巴黎的吉约姆,十五世纪的尼古拉·弗拉梅尔,都写下这类叛逆的篇章。屠宰场圣雅各教堂就完全是一座叛经背道的教堂。

当时,思想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是自由的,因此它只好全部都写在那些被称为建筑物的书籍上面。倘若不是采用建筑物这种形式,而是冒然竟敢写成书稿的形式,那它早就遭刽子手的毒手,当众被焚毁了;教堂门廊所体现的思想,早就目睹书籍所表现的思想所蒙受的苦难了。既然只有营造术这条出路,思想要得见天日,便从四面八方急速汇集到建造术上来了。于是出现了许许多多大教堂,遍布整个欧洲,其数目之惊人,即使在核对之后,也令人难以置信。社会的一切物质力量和一切精神力量都会聚到同一点上:建筑艺术。就这样,假借给上帝建造教堂,建筑艺术便发展起来,规模蔚为壮观。

那么,任何生为诗人的哪个人,均变成了建筑家。分散在群众当中的天才,处于封建制度统治下,就仿佛处在青铜盾牌硬壳①下那般,各方受到压制,唯有从建筑艺术可以找到出路,便通过这门艺术纷纷涌现出来,于是其《伊利亚德》就采纳了大教堂这种形式。其他一切艺术,也随之甘拜下风,作为分支受建筑艺术所统辖。建筑家、诗人、大师,无一不把雕刻、绘画、钟乐集中于一身:亲自为大教堂这伟大作品镌刻门面,为大教堂着色窗玻璃,为它击钟和奏鸣管风琴。就连那执意要在手稿中苟且偷生的可怜的诗歌本身,只要它想能有所作为,也不得不以圣歌或散文的形式纳入教堂这建筑物。总之,这与希腊祭神节日演出埃斯库罗斯②的悲剧以及所罗门寺庙演出《创世纪》一样,起着同等的作用。

①原文为拉丁文。

②埃斯库罗斯(约公元前525—公元前456),古希腊著名的悲剧作家。

因此,在古腾堡发明印刷术之前,建筑艺术一直是主要的文字形式,普遍的文字形式。这本花岗岩的书始自东方,后被古希腊和古罗马所继承,中世纪给它写下了最后一页。再说,前面我们已经看到,在中世纪一种民众的建筑艺术取代了一种种姓等级制度的建筑艺术,这种现象在历史上其他伟大时代里,随着人类智力相似的发展也曾有过。因此,这里只简要概述一种普遍规律,若是详述,就得写成许多巨卷才行。在那原始时代摇篮的上古东方,继印度建筑之后的是腓尼基建筑,即体态丰盈的阿拉伯建筑之母;在古代,继埃及建筑——伊特鲁立亚风格和蛮石建筑物无非是其变种而已——之后的是希腊建筑,后来的罗马风格只不过是一种延伸,加上许许多多迦太基圆顶而已;在近代,继罗曼建筑之后的是哥特式建筑。如果将这三个系列各分成两半,便可以在印度建筑、埃及建筑、罗曼建筑这三位姐姐身上发现同样的象征,即神权、等级、统一、教条、神话、上帝;至于腓尼基建筑、希腊建筑和哥特式建筑这三位妹妹,不管它们本质所固的形式如何千变万化,其含义却是相同的,即自由、民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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