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世海老人叫嚣着喝酒,结果只是中年妻子拿上的米酒,一个竹筒盛着,倒到碗里,颜色像淘米水,不过喝到嘴里却甜丝丝的,倒像四川的醪糟。
这度数极低的米酒,很是受到姑娘们的欢迎,特别是陆静雅,举着碗四下相邀,颇有些豪情。
第一道菜是烧烤乌鱼子。老人得意地品评:这是夫人精心所创。所以是台湾,也是中国,更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特产先是用盐腌渍,经日光暴晒,再以石头挤压,方能烹制成出如此软硬适中的极品。年轻人喜欢有嚼头的东西,这次连一贯矜持的庄毓姗,都使劲鼓动着腮帮子,吃了个不亦乐乎。
孙纯的心思不在这上边。生命中一连串的意外,让他开始自觉不自觉地修炼道功以来,他还从未像今天这般迫切,希望寻求突破。打捞公司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是件应该高兴的事,但孙纯却感到一种非常别扭和压抑的感觉,这种感觉从心底的角落中渐渐成长壮大,到了他无法不正视的程度,原因就是他自己觉得,对于这家占有近一半股份的公司,越来越处于近似鸡肋的位置。
海上作业有成熟的队伍,谈判、拍卖、谋求利益的最大化,这些事均非他所长。原本霍远阁寄厚望于他的寻找沉船线索,制订出可行的实施方案,在他上了一段学之后,才知道在这个领域。他才仅仅是个刚被领进门的孩子。
这一切尽管毫不影响他和霍远阁的关系,以及他在公司的利益和地位,但表面柔和,骨子里却掺杂着骄傲与谦卑的孙纯来说,这种情况是他无法接受的。现在他能找到的唯一捷径,就是突破停滞不前的道功,让异能在寻找新的沉船过程中发挥作用。
蒋世海老人兴致勃勃地介绍着夫人新端上的一道最普通的家常菜——姜母鸭,虽说家常,可鸭子、老姜和20多种药材一起煲制,就怎么也家常不起来了。“喝汤,喝汤,精华全在这汤汁里。”
老人挥舞着一只小勺,为每一个人把汤盛进小碗里。孙纯心不在焉,一个劲地挟着鸭肉接连吃了好几块,像是情有独钟的样子。一桌人全笑起来,孙纯仍旧不明所以,见大家冲着他笑,连忙解释道:“鸭肉软烂,姜味浓郁却不觉过分,入口生香,果然与众不同。”
众人笑得更欢。蒋老人当然知道他对想什么,却依旧慢悠悠地边吃边说,直到海上最后一道霞光隐入黑暗之中,这顿晚饭的主食——地瓜稀饭才送上来。稀饭用了黄红两种地瓜,光凭颜色就调足了众人的胃口,何况老人还说,稀饭是台湾的传统食品,是必须要品尝的。
天地一片漆黑,只有点点渔火,勾勒出海岸的轮廓。身后的灯火通明处,女人们的笑声不停传来,似是姑娘们在探究烹调的窍门。黑暗中的两个男人,老的捧一把紫砂壶,不时呷上一口,年轻的也陷入沉默,盼来这请教的机会,孙纯千头万绪,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在我小的时候,淡水港就已经开始堵塞了,后来又有了基隆,这里也就渐渐成了个小渔港。老祖宗说的好啊,‘人有鸡犬放而知求,有放心而不知求’,年轻时不懂这道理,就想跑出去再也不回来。等到老了,心定下来,人也才倦鸟知返。”
老人感慨的是孟子的一名话,意思是说,人们早晨把鸡犬放出去,到晚上它们还知道找回来;可是人的心向外跑,却不懂得把其收回来。
不等孙纯琢磨出味来,蒋老先生又问道:“你年纪轻轻的,为什么玩古玩?为什么修道坐禅?”
孙纯沉吟了一下,就决定不再粉饰他的内心想法。他本就不知如何与老人探讨修心的途径,遮遮掩掩只会俞发胡涂。
“玩古玩主要是为了挣钱,活得舒服一些,修道也是如此,为活得与众不同积累些资本。别人说收藏的最高思想境界叫‘禅’,我肯定是体会不到。不过,有时候把玩的心态,就像您在喝这壶清茶,恬静地品啜,也能得到一种特别的松弛和安逸。”
老人低首把玩着掌中的紫砂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人贵在自然、坦荡……老祖宗说天人合一,说穿了,不外乎亲近自然、了解自然、顺应自然,道家流传了上千年,为什么式道渐微?就是因为我们这些不孝子孙只在乎功法数术,而忘记了根本。老头子七十有六,从未学成你们的功法,却也活得自在,比不上你这个年轻人,但若拉个中年人来,肯定不是老夫的对手。”
自清楚老人就是观心和尚要他寻找的人之后,孙纯一直在观察蒋老先生身体内部的气血运行,经对方的一再说明,他已经确认老人确实没有一点根底,可此时对方突然冒出“对手”一说,倒让孙纯胡涂了,比试什么?身手吗?
“老孟说的‘食色性也’最精辟,这食与色本就是人的天性。可和尚和道士都畏色如虎。和尚说要‘断淫’,道士更可怕,不好好享受,却用这天性来修炼,拿女人当鼎炉。阴阳交合,当然是自然之道,像你们文化人最爱用的‘云雨’这个词,男女之事不就是地上升起的‘云’和从天上落下的‘雨’会合一般吗?”
老人低声嘿嘿一笑,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可孙纯只想放声大笑。这老头子说了半天,难道是想拉个中年人来,比比阴阳之道吗?看看对方,似是一脸的道貌岸然,可孙纯总觉得,那面容里有那么几丝龌龊和不堪。
可再一思索,孙纯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他的问题始终没有问出口,而老人反复在说的,只有“自然之道”这四个字。
一弯弦月升上天空,孙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身子松松散散地倚在竹椅上,像是被定住一般。蒋世海老人仍是那副淡淡的笑容,眺望着远方,不时把茶壶递到嘴边。海风阵阵,冷月无声,这一老一少,此刻都沉浸在这大自然的抚慰之中。
直到胖子过来催促启程,孙纯才从这无意中进入的坐忘中清醒过来,几十分钟的入定,腑中那自修炼而成便动也不动的黄豆般大小的内丹,竟似遇上火苗般,欢呼雀跃了好一阵子。
孙纯犹豫了一下,从脖子上解下一件玉佩,这是他自己刻的,一个简简单单的复型符,起些安神的作用,“谢谢您!如果还有时间,我再过来看您。这是我自己刻的小玩艺儿,不成敬意。”
“道符!”老人眼光犀利,一把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端详,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手艺不错,有本事,怪不得姑娘喜欢。”老人笑咪咪地夸奖一句,忽地收敛起笑容,难得地一本正经地说:“先天的本性加上后天培养的气质,让有的人着人喜欢,有的人又惹人讨厌。可你们道功却有个本事,什么人品修炼了它,都有副道貌岸然,令人心生亲近的气质。你可要当心,别年纪轻轻的,就陷在桃花劫里。”
说到最后,老人又恢复了那嘻皮笑脸的样子,转动着手中的玉佩问道:“这符有什么作用?”
孙纯刚一解释,老人突然凑到他耳边,悄声问道:“哎,有什么强化功能的作用?你知道老夫少妻……”
孙纯看着老人那认真严肃的面孔,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天呐,你们快把我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