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河面不时泛起淡淡的涟漪,说明水下的人已经潜到一定深度,上面的人才感觉不到下面如何地翻江倒海,河堤上哄笑的人们安静下来。尴尬了一阵的巴水再次得意地扬起脸,环顾了一下四周,能穿那么牛的潜水服,水性能不好吗?他着实佩服自己的眼光。
三四分钟过去了,河面上仍是没有什么动静,巴水坐着没动,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起来,不会有事吧?海啸都没淹死的人,可别在这河沟沟里翻了船。
又过去一两分钟,河堤上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已经有人在喊巴水的名字。就在巴水按捺不住要跳入水中时,河面上“砰”地一声响动,白晃晃的哑巴像跃出水面的海豚,飞行出了一两米的距离,才又“啪”地一声跌回水面。
在周围的尖叫、起哄声中,巴水看得清楚,哑巴怀里抱了一条足有半米多长的大鱼,他兴奋地“嗷”了一嗓子,一头扎进河里。
哑巴空有一身好水性,对抓鱼却毫不在行,有了巴水的帮助,才连拖带拽地把大鱼弄上岸。堤上的男女纷纷凑上来,更有光屁股的小子和鱼并排躺下,比量着身高。人群簇拥中的巴水得意非凡,就是哑巴也傻乎乎地咧着大嘴,流连在不时扑腾一两下的大鱼周围。
“好功夫啊,巴水兄弟!”人群中走出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汉子,穿着裙子一样的笼衣,粗眉大眼,黝黑的皮肤和健壮的身体,与巴水好有一比。
“星火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巴水兴奋地要扑上前拥抱,近身才注意到自己湿淋淋的身体和鱼腥气的双手,站住憨憨地笑起来。
叫星火的汉子亲呢地在巴水的胸膛上擂了一拳,“早回来了,听说你出了海,才没过来找你。”
“星火哥,你还在北边挖玉?”两个人是一起长大的伙伴,刚在河堤上坐下,巴水就迫不急待地问道。
“是啊,准备下个月就回去,雨季快过去了。你呢?说你们遇到了海啸,船也打坏了。”
巴水叹了口气,“我不准备在船上干了。”他看看又冲进河里的哑巴,才扭过脸问道:“星火哥,你说我去仰光怎么样?”
“去干嘛?除了打鱼,你还会什么?看看我们镇上去的人,还没有在家混得好呢。”
哑巴突然在两人身前冒出水面,嘴里咿咿哑哑地叫着,手上又是一条尺来长的鱼。巴水走上去接过,把鱼在地上掼晕。一旁看着的星火突然说:“巴水,你这么好的水性,和我一块去挖玉吧。”
注意到巴水脸上的迟疑,星火从衣领里扯出件红绳系着的玉佛,“看看,这是我捡到的一块玉石,请人雕了个佛像,起码值上万块呢。”
“捡、捡到的?”巴水一脸的羡慕和惊讶,连话音都微微颤抖起来。
“当然!那里满山遍野都是石头,里面有没有玉,就看你的眼光了。我是跟着人家学了两年,才摸到一点儿门的。”星火的语气里有些自豪,有些炫耀,而在巴水的眼中,只有那玉佛在阳光下醉人的一抹绿色。
“星火哥,这玉不都是在矿里挖出来的吗?和水性有什么关系?”半响之后,巴水才从玉佛上收回目光,不解地问道。
“嗨,兄弟,去了你就知道了。那里多的是江河水塘,专门招我们这样会水性的人,潜下去把石头捞上来,有玉的留下,没玉的扔了。”
四周又是一阵喧嚣,两人向河里看去,哑巴自在地踩着水,两手之中各抓了一条鱼,那张看上去呆板木讷的脸上,此刻竟有了几分生动的色彩。
瓦城,缅甸第二大城市,因为建筑多是用砖瓦盖成,所以有了这个名字。星火和巴水一行五人一共走了三天,到达这里的时候正是凌晨。从拥挤不堪的长途车上下来,星火把行李塞给睡眼惺松的巴水,“看好了,我去找车。”说完汇入人流,转瞬不见。
同行的另外两人巴水也不熟悉,听星火说是远房的族兄,他也跟着哥啊、哥啊地叫着。此刻这两人也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只有哑巴挂着傻呵呵的笑容,四处张望着。在身材低矮、皮肤黝黑的人群中,高大白净的哑巴很有些鹤立鸡群的样子,如果不是那呆板痴呆的表情,说是白马王子也不过分。巴水心下忐忑,他是看中哑巴比他还好的水性而带上他的,可真的到了这完全陌生的环境,他又在担心,不知这傻乎乎的家伙,会不会成为他的大累赘。巴水摸摸行李中硬硬的潜水镜,不住地向佛祖祷告,保佑他和哑巴能像摸鱼一样,从河里捞出五彩的翡翠来。
“快走,找到去场口的车了。”星火在人流中猛地冒出来,急匆匆地向几个人招呼道。
一辆破旧的双排座皮卡,巴水认识那牛头标识,知道是辆日本车。露天的车厢里已经坐了六七个人,加上大大小小的行李,已经没有多少空间。星火走过去和一个司机模样的人打了个招呼,笑嘻嘻地递上枝卷烟,那人也不抽,只是夹在耳朵上,咋咋呼呼地让车厢里的人把行李压在各自屁股下面,然后一摆手,让新来的五个人上去。
星火发了一圈烟下去,车厢里的人脸色才好看了一些,在烟雾缭绕缭绕中,星火伏在巴水耳边轻声说:“他们和咱们一样,都是玉工。这里没有四季之分,一年里只有雨季和旱季,雨季的时候,坑洞积水,河也涨得厉害,没法挖。只有到了这时候,才是矿区的开采时间,咱们这样的玉工,就会上山找老板,选场口。”
巴水懵懵懂懂地点点头,隔了一会儿才怯生生地问道:“星火哥,场口是什么呀?”
星火哈哈地笑出声来,“场口就是矿山呗。”看了看局促不安的巴水,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兄弟,一切有我呢。”
黛青色的群山,起伏绵延,层层叠叠,巴水觉得就像海上的浪涛,翻翻滚滚、无穷无尽地延伸到遥远的天际,最终消失在云雾迷漫的深处。皮卡就像一叶轻舟行驶在惊涛骇浪之中,一会儿跃上浪尖,一会儿又沉入谷底。
一出城就是崎岖的盘山公路,一道弯紧跟着一道弯,一道山梁便有几十个盘旋。皮卡开得飞快,巴水有时觉得车明明开到了崖外边,他几乎忍不住要狂喊出来,可车子又是一个急转,继续疯狂地颠簸前行。
巴水一路上表情肃穆,身体僵直地有如冻得硬梆梆的大鱼,手紧紧抠在车邦上很快变得有些麻木,可一会儿也不敢松开。他斜着眼瞟瞟周围,星火和他差不多一个模样,倒是哑巴,眺望着急速后退的大片绿色,眼睛里竟透露出他从未见过的神色,那是一种孤独与迷茫的感觉。巴水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到哑巴身上,他经历过什么,是海啸把他弄哑弄傻的吗?巴水突然有了一种想要认真去读懂哑巴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