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巴黎戴高乐国际机场。
孙纯站在几个女画家和媒体记者中间,正在等候着被托运的行李,飞行途中疲惫不堪的人们,此刻像被打了鸡血般,个个兴奋不已,三三两两地聊天嬉笑着。
温如玉悄悄靠近了孙纯,像是想说些什么。一路上,并没有坐在一起的两人几乎没有交流,孙纯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温如玉对他则是与对旁人一样,有些冷冰冰的。
“孙纯,”温如玉轻轻叫了他一声,似是有些迟疑,但还是低声说:“有件事不知你知道了没有?”她看看孙纯,“方冰在这里交了个男朋友,是她学校的同学。”
孙纯的脸瞬间白了一下,有一点儿解脱后的轻松,但更多的,却是刀扎一般的刺痛。“是吗,那应该恭喜她啊。”孙纯自己都觉得说出的话怪腔怪调的,好像并不是出自他的嘴巴。
对于方冰的事情,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去年的圣诞节之后,方冰就搬了家,却并没有告诉孙纯她新住址的电话,虽然隔一段时间,女孩子就会给他打个电话,但只言片语中传递的情感,已不复昔日恋人间的甜蜜和依恋。今天温如玉的话,只是证实了他心中的判断而已,但那种疼痛,却和疑神疑鬼时不同,此时他觉得身体里的某些东西被撕裂了。
温如玉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声音压得更低:“其实,这对于你们俩,未尝不是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孙纯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周围的人群臊动起来,行李到了。
直到第二天午餐时,从国内先后赶来筹备、参加画展的人们才汇合在一起,孙纯也见到了分别半年多的方冰。
在他的印象中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儿,如今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时髦而得体的打扮,她自信而从容的神态,让孙纯在心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神情专注的男孩子,两人偶尔眉目相接所传递出的情谊,就是傻子也能明白他们的关系。
孙纯的胳膊被狠狠掐了一下,他收回目光,向身边一脸娇嗔的陈田榕裂嘴笑了笑,轻轻握住了那只惩戒的小手。女孩子是随着她的妈妈,先行到达的巴黎,两个人已经痴缠了一天,他低落的情绪当然瞒不过玲珑剔透的姑娘。此刻孙纯不想说话,他也说不出什么来,目光虽不再追随昔日的恋人和她新晋的男友,可仍然迷离着没有焦点。
“孙纯!”方冰很快发现了他,快步走了过来,热烈地拥抱了他。
女孩子发自肺腑的亲热,显然令孙纯措手不及,他身体僵硬地抱了抱方冰,双手下意识地拍拍她的后背。
“哈,小老板,别紧张,我是不会抢你男朋友的。”方冰松开孙纯,和一旁略显紧张的陈田榕开着玩笑。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方冰拉过身后的男孩儿,“这是我的男朋友陈生文。”
和过去一样,方冰很快就掌握住了交流的主动权,在人际交流间略显木讷的孙纯和涉世未深的陈田榕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方冰挽住她的男友,亲热地说:“生文,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我画廊的老板之一,也是我在国内最好的朋友之一,孙纯。”
陈生文大大放放地握住孙纯的手,“嗨,”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倒是孙纯看上去有些扭捏,与他平日的洒脱大相径庭。
方冰像个公众人物般,很快游转到其他桌去了,陈田榕也被她妈妈叫走,剩下孙纯独自呆坐在座位上。
到巴黎后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孙纯幻想过N多种与方冰见面时的尴尬,却从未料想到像此刻般,小女孩儿从容淡定地处理了他们的关系,在大庭广众下,在她的新男友旁边。“我才不想嫁给你呢”,昔日和女孩子欢好后,她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此时又回响在孙纯耳边,他这时才发现,自以为对方冰非常了解的他,不过是看到了女孩子最外表的一面。
在邻桌一直关注着他的温如玉坐不住了,她轻轻坐到孙纯边上,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招魂了,”她努力做出轻松的表情。
孙纯像是费了好大力气,才从迷茫中挣扎出来,定定地看着曾让他无比心动的女画家。
“你现在这样子,太让关心你的人失望了。”温如玉微微加重了语气,低声说道。
“也包括你吗?”似乎是未经大脑,孙纯仍是木雕泥塑般地顺口说。
女画家白净的脸上飞过一丝红晕,但她还是坚定地点点头,“当然也包括我。你看看田姐,为这个画展,人好像苍老了好几岁。再看看你,来巴黎是为了缅怀你逝去的爱情吗?”
血一般的红色,从一个局部慢慢扩展孙纯整张脸上。温如玉放缓了语气,“你不是有很多办法吗?坐禅啊,养神啊,快点想一个啊,总之不要这个样子啦。”
孙纯使劲摇晃了一下脑袋,感激了看了一眼女画家,起身向卫生间走去。
下午,《她们眼中的中国》大型画展在巴黎最大的画廊开展了。与国内画展冗长繁复的开幕式不同,中国驻法国大使和回巴黎度假的法国驻中国大使,先后简单致辞后,两家画廊邀请的法国展览馆、博物馆和众多媒体记者便蜂拥而入,把宽敞的展览大厅挤得满满当当。
按着陈田星子的部署,孙纯和“现代画廊”的工作人员以及参展的七位女画家两三人一组,分别陪同着一些重要人物。此刻,孙纯跟随讲解着的,是欧洲一些专业媒体的记者。
“现代画廊”的这七位女画家,普遍只有30多岁,大多算是艺术界的新人,最出名的温如玉都是一身的学生气,而方冰等几个人还没有任何一次正式展览的机会,这自然成为国外记者们追问的焦点。
似是受到温如玉的激励,孙纯看上去振作了许多,面对众多的质疑,他展现出一种大将风范,“画廊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把他们的艺术家,推到世界最重要的博物馆、美术馆中去收藏;把他们代理的艺术品,带到世界上最重要的双年展、博览会上去展示。可是,什么样的作品最值得收藏和展示呢?”
孙纯环视了一眼周围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继续用英语流利地说:“中国当代艺术的面孔在最初几乎就是西方当代艺术的延续,它的发展要感谢西方现代艺术,也要感谢西方收藏家对中国当代艺术的扶植。但是,反过来,那些对中国当代艺术感兴趣的收藏者,带着西方人的观念,也在影响着中国最早的当代艺术。今天中国很成功的一些艺术家,他们被西方肯定和认可,有一个特定的历史背景。他们的作品是对当时的中国现实做出质疑、反思和拷打,我不评介这种走向的正确与否,我只想问这是不是中国当代艺术唯一的走向?”
孙纯即兴的演讲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一些记者纷纷拿出各式各样的录音装备,伸到孙纯身前。成为主持人后,经历了不少大阵仗的孙纯毫不在意,继续侃侃而谈:“在我看来,那些是过气的艺术,不是中国今天在艺术上的反映。今天的中国艺术家已经不可能再走当年那些艺术家的老路了。她们的作品,必须是从中国本土文化土壤中孕育出来的,她们所运用的艺术语言,应该是中、西方都能看懂的,但却是西方艺术家做不到的。所以,简单地说,我们画廊所希望推出的艺术家必须具备两点:一是中国传统的本土文化所生发的,二是有她自己的艺术语言和独立的创造性。今天参加展出的七位女画家,可能还不被大家所熟悉,但我坚信,她们以及她们的作品,正是中国当代艺术的佼佼者,她们都将进入中国当代艺术的史卷中。”
现场沉默了片刻,有人率先鼓起掌来,紧接着,大厅里掌声一片。被人流挤到角落里的方冰,眼中先是一种狂热,继而又是一阵迷离,最终还是男友温暖的手掌,把她从失魂落魄中引领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