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的大草原赫然是一片肃杀气息,大片大片的草:了,不少地方甚至露出动物们啃出的草根来。偶尔能看到个把兔子在那里啃着草皮,听到有动静却飞也似地跑开了去。高高在上的穹庐,平坦广阔的草原,极目远眺仿佛能看见天的尽头,对于大半时间都在安南打仗的彭十三来说,在这种草原上跑马狂奔实在是再兴奋不过的事。
拉弓满月,再次一箭将一只野兔死死钉在草地上,听到旁边的军士们又喝起了漫天彩,彭十三自然更是兴高采烈。然而,让他郁闷的是,大多数人在此之后仍然用殷羡的目光瞥了一眼牛敢手中那只红毛小狐狸。
谁能想到这家伙虽然马术寻常箭术稀松,但居然有这样的手段,在一个不起眼的土洞旁边捣腾了一阵子,随即就三下五除二抓到了这样一只家伙。
招招手示意牛敢过来,彭十三便开口问道:“倔牛,你以前也这样掏过狐狸?”
由于张越保证他那些同伴都能活命,牛敢最大的心事放下了,整个人也显得精神了起来。此时他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只是偶然而已。因为那会儿给鞑子做牛做马常常不够吃的,咱们几个常常去掏老鼠洞,偶尔也发现过狐狸洞。为了能找到东西填饱肚子,那是连什么法子都能想出来,狐狸肉自己吃,狐狸皮就设法藏起来。要不是靠着这些积累下来的毛皮御寒们跑不出忽兰忽失温,路上要吃饱肚子更是不可能。”
说是狩猎队,但样十几个骑兵还充有斥候的意思,遇到单个行动的谍探就可以擒拿,遇到人多的时候就可以分散奔逃回去报信,所以这里的每个人几乎都和蒙古人打过交道——由于这里乃是鞑靼瓦剌势力交接所在,他们实在没法子把人分出来,于是就一律称之为鞑子,又省事又好记——此时听说牛敢竟然是从北边跑回来的,一群人顿时深为惊叹。
“我刚刚还嘲笑牛大哥你会骑马是该死!你是好样的,以后打回去报仇!”
“当初我们村上也有人被掳到北边去,两年前才跑回来,如今已经被选入御马监亲军了!你可得好好表现,到时候就是天子禁卫了!”
看到一群军围着牛敢嘻嘻哈哈说话,彭十三便不再吭声只笑看着那头倔牛在众人的戏谑下一张脸越来越红。忽地,他听到头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鸣叫,连忙抬起了头,却看到天上有一只鹰。他正想说在草原上看到鹰是好兆头,旁边登时传来了一声惊呼。
“不是鹞鹰,是鞑子驯好猎鹰!”
十几个军还正闹腾着。听到这一声提醒连忙全都抬起了头。刚刚还喧闹地一群人立刻寂静了下来。几个经验丰富地老兵仔仔细细看着天上那只小黑点。渐渐露出了凝重地脸色。而彭十三看见领头地队长猛地跳下了马。屈膝用耳朵贴在地上仔细倾听着忙张目往远处眺望。尽管没发现那边地地平线有什么异常动静。但也不敢就此掉以轻心。
“有一些骑马地朝这边过来。大约十几人左右。”
倘若来地是几个人或是上百人。这时候无非就是上前抓人或是退回堡中两种选择。但区区十几个人却让彭十三犯了踌躇。那队长却只沉吟了一会就咬咬牙道:“彭爷和牛兄弟赶紧回堡中通报。其余人跟着我去打探个究竟!”
尽管彭十三对于自己这一手本事很有自信。但他更知道人家这一队十个人配合默契。他留下来只是添乱。当下便二话不说地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和牛敢地马褡裢里头就被人塞进了好些乱七八糟地猎物。军士们还没事人似地开起了玩笑。
“彭爷。我那只兔子回头可给我留着。别让人家偷吃了!”
“牛兄弟。好好养着那只狐狸狸肉不好吃。这小狐狸却是个稀罕物!”
“咱们抓到了鞑子的探子之后头立马回来!”
看到一群人纵马扬鞭飞驰而去,彭十三便唤了好几声牛敢还是呆呆愣愣的,他知道这小子必定是想起了昔日的事干脆策马上前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旋即才沉声说:“走吧,别发愣了,这种时候你帮不上忙!我知道你能从北边逃回来是有本事的,但跟着他们咱们就成了累赘!”
好容易叫回了这头倔牛的魂,彭十三便调转马头朝着来路驰了回去。及至听到身后传来了清晰的马蹄声,他不禁放下了这层心思,却仍惦记着那十个去打探的军士。那个老成的队长连说谎话都说不好,若是伏地听声连人数都能听出来,那岂不是真神了?不过是职责所系不能不迎难而上罢了,只不过没想到那些军士在那个节骨眼上还能满不在乎。
大半个时辰后,彭
牛敢终于直接穿过那片稀疏的树林抵达了兴和堡。会那些问东问西的军士,带着牛敢径直找到了负责防戍的副千户,把刚刚那档子事完完整整解说了一遍。见这位四十开外的老军官犹如旋风一般冲出去布置防卫,他这才直奔千户官所,却恰好在门口撞见了张越。
“老彭,咱们初来乍到,你怎么就随随便便带着人出去了……”
“先不提这个,我们刚刚去狩猎的时候,在天上看见了猎鹰,那个狩猎队长又说是听到了有人马朝过来,所以打发了咱们俩先回来,他们一起过去打探了!”彭十三打断了张越的话,一口气又复述了一遍刚刚的情形,又神情凝重地说道,“刚刚在去的路上我还问过,他们说是自从鞑靼北迁之后,这边就很少有人放牧,瓦剌人也会轻易闯进禁区。既然如此,若真是有人来,恐怕至少是和开平那边先前放火烧林的行径差不多。”
“你是说可能是阿鲁台的前哨?”
张越一下子就抓住了这番话的重点,见彭十三点了点头,他立刻转身进了官所。一路到了最里间,他就听到了王唤那个大嗓门嚷嚷着骂人的声音。
“将兴和堡迁长城之内?胡说八道,兴和若是不要了,开平孤立无援,日后只要鞑子大军一围,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再说了,全部龟缩到长城以内,以后就只能采取守势,要想再到草原上打他们就难了,到时候鞑子在草原上休养生息,每年骚扰个几回,那苦的就是咱们而不是他们!你要是说这兴和堡守军应当轮换我还能听听,但迁徙治所绝对不行,我说什么也不会上奏朝廷!”
没料到屋子里这会儿竟说是否治所的事,张越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因事出紧急,他也顾不得那许多,连忙进了屋子,眼见郑平原脸上通红,王唤气得直打哆嗦,这当口他也来不及劝说什么,直截了当地道出了刚刚听到的事。
闻听此言,这级相差老大的两个军官顿时抛开了刚刚的事,郑平原得知已经事先通知了副千户,脸色稍稍轻松了一些,但仍是告罪一声慌忙冲了出去,险些和进来的彭十三和牛敢撞了个满怀。
王唤随手捞挂在椅背上的油毡大氅,披上身之后见彭十三拉着牛敢进来,他立刻醒悟到这就是张越所说的两个人,立时打消了这会儿就出去的主意,仔仔细细盘问了一遍。等事无巨细问明白了,他原本就拧紧的眉头更是成了一个结。
“小张大人,我们上望台那边去看看吧!”
无论是大小镇,从古至今的城镇堡寨几乎都是取四方之义,兴和也是一样。然而,由于四面墙壁并不高,这望台便设在略微靠后的位置,不过是比城墙更高一丈而已。此时此刻,张越再次登上望台,却被越来越大的风刮得一个踉跄,幸而旁边的王唤伸手扶了一把。站了许久,他的目力能及之处却依旧是一片寂静,仿佛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老彭,你们路上加上刚刚耽搁的时候,大约过去了多久?”
跟着上了望台的彭十三沉吟片刻,这才答道:“应该有一个多时辰。”
“一个多时辰,也该回来了……”
正看着远方的王唤喃喃自语了一句,张越冷不丁看见天际线上出现了几个小黑点,忙提醒道:“快看,北边有人回来了……不对,怎么那么多人!”
望台上的人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到了有一个小黑点从天际线上一路疾驰而来,但更醒目的就是天边那黑压压仿佛一团乌云般的星星点点人马,看到了最前方仿佛有人打着一面白旗。即便看不清那白旗上的图案,张越也不会认为这来势汹汹的一拨人会打着投降的白旗,细细思量了片刻,他顿时醒悟了过来。
“是鞑靼的黑!”
“看情形顶多就是千八百号人,居然敢用黑!”
王唤在一瞬间的呆愣之后,当即冷笑了一声:“若是兴和只有原来那六百多人,那么这些人恐怕真的会把咱们逼在里头动弹不得,但这一回却没那么容易!小张大人,我已经派了人去万全报信,这会儿你也回不去了,不妨留下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是不是真的老了!将近两千人背靠长城守一个兴和,就是拖也要把他拖死!”
几乎就在说话的当口,天上忽然飘落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入冬以后兴和的第一场大雪,却是在这大兵压境的时候不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