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无进展,孟聚倒也不是很在意,他吩咐部下对这位南唐钦差好吃好喝地款待,只是他若是再要求见,孟聚却是推说“公务繁忙”,再也不肯见他了。
孟聚说公务繁忙,这倒也不纯是推托。他的事情一大把,确实也顾不上这位使者了。他要给各处的兵马安排入冬的粮草和辎重,还有听取各地的受灾报告,还要向北疆去信,要求吕六楼和肖恒紧密关注草原动向,今年草原是否有雪灾,是否有新的草原部族可能南下事情千头万绪,但最让孟聚困扰的,还是财政问题。
对上朝廷的使者,孟聚胡吹自己拥兵十万,但他自己心知肚明,东平军的正规兵马不过五万一千人而已,其中在济州的安平大营屯兵两万五千人,北疆的第五镇和第二镇有一万七千兵马,还有一些零散兵马分散在辖地的各处。
五万兵马看似不多,但每个月,光是饷银孟聚就得支出二十多万两银子,还有耗费的粮秣和装备损耗这还只是兵马驻扎时的固定开支呢,如果要动兵,那还得加上开拔费、犒赏、伤残抚恤、葬埋费、兵器损耗、盔甲损折等各笔开支,尤其最近东平军用兵频繁,那更是花钱如水,以致文先生拿账本来报告的时候,孟聚很有种以头撞墙的冲动。
开支巨大,那自然是不消说的了。除去战场缴获以外,东平军的主要收入是来自辖下各地官府的赋税和征粮收入。
当年,东平军南下之时,在进驻各处城镇时候,只要当地没有坚决抵抗的,一般都会把当地的魏朝官僚给留任,委托他们继续治理地方。这样做。在当时看来。固然是有利于消除各地的抵抗意志。方便东平军的进驻,也有利于建立东平军的统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项政策的弊端也慢慢显现出来了。
现在,东平军和地方民政之间的关系就跟“承包制”很像。双方无形达成了默契只要地方官府能按期向孟聚缴纳赋税和粮秣,能提供征用的民夫和兵员,那对他们如何治理地方,孟聚是不过问的。
开始一段时间还好。刚换了个主子,地方官员对东平军的强势还是有所顾忌的,不敢太为所””yu为。但过了大半年,看着孟聚对他们毫无动作,官员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开始在地方上乱来起来。这些ri子里,孟聚已接到了各处东陵卫来的密报,都是反应当地官府的不法事情的。有的地方,官府征税已提前征到天佑十年的税了;有的地方,官府联合当地土豪大肆侵吞、抢夺民田;有的地方。官府判案时公然颠倒黑白是非,所作所为令人指。
在这半年里。因为地方官员的种种胡作非为,逼起民变的都有几十桩了。
尤其让孟聚愤怒的是,官员们横征暴敛也就罢了,但他们还把自己拿出来当挡箭牌,口口声声说是“本官奉东平军孟大帅的命令筹集军费,如敢抗拒便是违抗孟大帅!”好吧,如果真能收到钱粮,纵使担了点骂名孟聚也不是不能忍的,但更让他不能忍受的是对上自己时候,地方官员便立即换了个面孔,全部都在哭穷。
现在,放在孟聚案上的几十份折子大同小异,说得都是同一个意思:“本州遭了天灾,颗粒无收,还请孟大帅怜悯民生,减了今年的赋税,给我州子民一条生路吧!”
“下了几滴雨,连地都没打湿呢,他们就敢报个涝洪灾;狼叼走了几头羊羔,他们立即就能报个狼灾出来。”孟聚把手上的奏章用力一摔,他狠狠地说:“文先生,各地吏治问题,不好好整顿不行了。不杀上一批人,这帮人还真以为我们的刀子钝了呢!”
文先生默然事实上,送到孟聚面前来的奏折,他事先都是先过目一遍的了。孟聚为何如此愤怒,他也是心里有数的。
文先生缓缓道:“主公明鉴,要大规模整顿吏治,此事确实很有必要,我们的一切问题,都是由吏治而来的。倘若能彻底整顿我镇吏治,使得官府能廉洁而实心用事的话,那现在我们烦恼的一切问题包括财政不足问题都将不成为问题了。”
“呵呵,文先生,你也是这么认为的话?那我们就从此……”
文先生打断孟聚:“但是,主公,从古至今,从三皇五帝历经商周直至如今,这吏治可有过彻底清明过的吗?不要说我们这样偏居一隅的..””军镇,便是前朝天下一统四海升平之时,便是碰到了有心振作的圣明天子,可有办法把这吏治给彻底整顿好了吗?”
孟聚一愣,因为多了上千年的历史,他的历史经验可比文先生丰富多了,但纵使以他纵观后世数千年历史所得的经验来说,即使在千年之后,这吏治问题依然是无法解决的难题。
“主公,整顿吏治一事当办,但不能现在办。那帮投降过来的旧魏官僚们现在都还在狐疑观望,一旦我们开始整顿,他们便人人自危,搞不好会出大事的!北伐大战如火如荼,我军随时可能要参战的,在这关键时刻,后方千万不能起了乱子。
毕竟我军的后勤补给还得靠这帮人,这帮人纵使再烂,它还是为我们提供了钱粮补给,一旦抛开了他们,要重新搭建一个官府架子的话主公,我们没有这个时间,也没这么多读书士子啊!没有人,我们拿什么去替补现任的官员?”
孟聚默然,文先生说到他最大的痛处了,因为缺乏大义名分,东平军历来不缺勇将强兵,但却是一向很缺士子和文官来投靠。象文先生这个席幕僚都还是孟聚强行绑票带回来的,至于其他肯主动来投靠的文人和士子,那更是少得一个巴掌就数出来了。
没有读书人阶层支持,就没有办法建立自己的地方民政系统,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孟聚犹豫了下,说:“可否让军队直接介入地方民政。让军队接管各地官府?”
文先生陡然瞪大了眼睛。他失声道:“主公。这是最糟糕的主意了,让军队将领拥有du1i的地盘,拥有了钱财,这等于什么?那就是军阀啊!
如果主公您敢这样做的话。不需半年,整个东平军就要分崩成一群大大小小的军阀了,我们就要彻底散掉的。主公,军是军。政是政,二者绝不能融为一体,这是铁律。纵然所有的文官都贪污,也比不上军阀拥兵自重的危害更可怕。”
文先生把后果说得这么严重,孟聚也是悚然,想着想着,孟聚自己都不禁苦笑。
文先生诧异:“主公为何笑?”
”斗铠三百四十四困局(下)”“啊,想到了一些旧事,先生不必介意。”
孟聚想到了以前看过的影视剧里描述的军阀形象:大帅们个个霸气四射,整天吃喝piao赌不干正事。腰间插着两只手枪带着亲兵满街闲逛,看到美女就抢回家当第x房姨太太。看谁不顺眼便立即砍了他脑袋。相比之下,自己拥兵数万割据数省,也算得上个货真价实的大军阀了,却是整天象个账房似的为手下几万弟兄的穿衣吃食操心费神,不要说欺男霸女了,就是想铲除手下的几个贪官也要瞻前顾后同样是干军阀的,大家的命也差得太远了吧?
看到孟聚脸上苦涩的笑容,文先生却是误解了他的意思。他笑说:“学生也是危言耸听了,事情未必就真有说的这么严重,大规模整顿吏治,如今时机还不是成熟,但那些地方官里,有些太不像话的,挑几个出来收拾了倒也无妨,也算杀鸡儆猴让大家有所收敛吧。只要名正言顺,道理上站得住脚了,倒也不怕他们翻了天去。”
孟聚本来有心想掀起一场“反腐大风暴”的,结果是只能抓几只“猴子”交差,他也有些兴趣索然。他随手翻了下桌上的几份文案:“这有几份密保,先生不妨看下。这份是控告朔州辖下的罗怀知府横征暴敛,征税都征到了天佑十年了,这份是控告定州的张定山通判收受贿赂判案颠倒是非,激起上万人围攻州府;还有一桩是开州司马曹林勾结当地劣绅侵占民田逼出人命来的,受害人家属举着冤字当场在州府门口自尽的,十分惨烈,也是造成当地反响很大。”
文先生接过案卷,匆匆一阅,他问道:“主公的意思是?”
“这几份东西,文先生你派人复核下,如果密报属实,你就通知当地东陵卫抓人吧。处理以后,把判决书传告各州各府,让各地官员都明白他们的取死之道,免得说我们鸟尽弓藏。”
“遵命,主公,但他们被抓之后,他们几个的空缺……”
“通知定州、开州和朔州的州府,让他们报上候选人的名单和履历来,由大本营来挑选适当人选担任就是。”
”斗铠”说完了公事,孟聚疲惫地揉了一下额头,他走到窗前,打开窗户,让那冰冷的寒风吹进来,孟聚冻得浑身一个哆嗦,却有一种莫名的痛快感。他听到远处传来的密集鞭炮和锣鼓声,他诧异地回过身来:“这么多的鞭炮,有哪家在办喜事吗?”
“主公,你整天忙碌,都忘记时ri了。今天可是除夕,明天就是新年正旦了。”
“啊!”孟聚一拍额头:不知不觉地,天佑二年已是即将过去了。
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白雪,孟聚感慨万千。在这即将过去的一年里,自己也好,整个天下也好,都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转过身来,向文先生躬身行礼:“先生,过去的一年里,先生一直在为我军筹谋策划,殚jing竭虑,实在辛苦,孟某在此谨表谢意了。也请先生在新的一年继续辅助于我,孟某先提前谢过了。”
文先生一愣,他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他深深躬身回礼:“主公言过了,学生愧不敢当。其实,该说感谢的人是学生才对,主公与学生相识不久,主公便赋予如此信任,以诚意相待,让学生有机会施展所学,让生平本领不至于荒废能遇主公,实在是学生此生的大幸,倘若主公不弃学生愚钝,学生这一辈子便交给主公了。”
两人相视一笑,都是胸中顿生“人生难得一知己”之感,千言万语尽在无言中了。
“主公,今晚是除夕,辛苦一年了,你也请早点休息,莫要熬夜审文了。”
“也好。先生,今晚,你也放下公事休息吧。有什么事,我们过了年再说吧。”
送走了文先生,孟聚回到自己房中,他习惯地坐到书案前,伸手想翻看公文呢,却是摸了个空:文先生临走前,特意把孟聚案前那堆待审的文书都给抱走了,说是“让主公今晚可以安心歇息”。
没有奏章可看了,那该干什么?习惯了忙碌,骤然间变得清闲起来,一时间,孟聚还真有点不知所措。
他踱步到了窗前,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出神。正是ri落黄昏,被晚霞染红的雪花纷纷飘落,他目光所至,街道、房屋皆是一片银装素裹,远远近近地传来了鞭炮和庆贺的人声,
听着远处喜庆的喧嚣和人声,孟聚只觉胸中的寂寥感油然而生。
在这飘雪的黄昏,他又想起了叶迦南了。三年前,就是北疆的那场大雪里,那个美丽的女孩,就躺在自己怀中离开了人世。
迦南,不知现在,洛京可在下雪了吗?你在那边,还好吗?
孟聚坐在窗框上,任那凛冽的寒风吹拂着身体和衣裳,雪花飘落在肩头,他放任思绪漫无边际地游走着。在这一刻,这个手握重兵、历经磨砺的大军阀,却是象一个普通的怀少年一般,心中充满了淡淡的悲伤和思念。
“或许,过年以后,我该派人去洛京叶家那边走一趟了?叶公爷上次答应过我婚事了,现在却是不知他的心意如何了?”
孟聚正胡思乱想着,有人轻轻地敲响了房门,孟撅声喊道:“进来!”
侍从推门而进,看到孟聚开着窗坐在窗台上,他愣了下,报告道:“启禀主公,有客人到访。”
“客人?今晚是除夕,我不料理公务。那客人,你让他找文先生吧。”
“主公,客人却是文先生带着过来了。他说这位客人很重要,非得主公亲自见不可。”
孟聚诧异:“文先生?方才说要我休息的也是他算了,那客人到底是谁?”
侍卫微微躬身:“那人没递名刺,但那气派好像很了不得。他说他叫叶剑心,只要一报名字,主公您就知道了。”
孟聚身躯一震,心神激动之下,他竟险些从窗框上跌了下来。他一跃而下,叫道:“叶公爷来了?快快请进啊,不,我亲自出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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