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开那一次失态,再转回来的时候巫颂凤就是再没说出什么让陈霜降难安的话来,也没放陈霜降出去,只像是相交多年的老友一般,随意地说着话,陈霜降哪里能放下戒心,只管瞪大眼睛,防备地望着,挑了个离他最远的地方坐着。
巫颂凤也不以为意,一边管自个做事,想起来才是会说上几句,也不管陈霜降搭理不搭理,大多时候都是在说他自个的事,他最喜欢宫里面的吃食时常缠着父亲带他进宫,他最讨厌上学气走两个夫子被娘揍了一顿,他最想要个池塘在院子里折腾半个月弄得灰头土脸的……
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似乎是急切地想要陈霜降了解他的一切,巫颂凤只把每个事情都是津津地描述个详细,仿佛只让人有种掏心掏肺真诚感。
几乎是这么干坐了一整日,快到饭点的时候,巫颂凤终于开口让人送陈霜降出去。
等回了昨天呆的那个院子,白冰也是跟她前后脚进来,陈霜降问她才知道,她被关在小屋子一天,差点没是逼疯她。
这巫颂凤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陈霜降反复想了许久,却是觉得巫颂凤似乎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对待陈霜降的不同,所以才是一再地把白冰一并带了出去。
只是这究竟是为了什么,若巫颂凤真如他说的那样,对陈霜降生出了那样的心思,甚至不惜赌上及将得手的半壁江山,那巫颂凤又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几次三番地拉上白冰做遮掩。
唯一可能……
就是在全心保护着陈霜降,这事情若是宣扬了出去,那些明里暗里等着抓巫颂凤弱点的人,难保不会把主意打到陈霜降身上去,而且对于司马王朝的死忠来说,只要巫颂凤有这样的心思,无论陈霜降怎么想,那都是已经是算悖逆行为了,等待她的那决不可能是风平浪静海阔天空。
只是这些猜测,似乎都是以巫颂凤败北为基础,他若真有十成把握顺利赢了这天下,根本就是不用这般小心翼翼。
这满心的疑惑中忐忑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仍是刚天亮不久,同昨日一样,又是来了人要带她们出去。
陈霜降还能耐了性子,白冰却是忍不住开口说:“你们究竟想做什么,我家那口子的事情我从来都不管,你们再逼也是问不出什么的!”
那些人不耐烦,牛眼一瞪险些就是翻脸:“臭娘们嘴这么碎,小心切了你去喂狗的,叫你干嘛就干嘛,不听话,老子一刀子捅了你!”
白冰再彪悍也是被唬了下,脸都是白了,被陈霜降拉了一下才是回过神来,不敢再说什么,乖乖地跟着出了去,大约还是要被关在空房里一整天。
陈霜降仍是被带到巫颂凤这边。
这天的巫颂凤似乎有几分开心的事情,书房的门窗也是难得地开了一半,透了些阳光进来,一下子就是明朗起来,看到陈霜降进来,巫颂凤也是露了一抹浅浅的笑,说:“这写的不错,就是字差强人意了一些,多练练会好许多。”
抬眼看,巫颂凤手里拿了本农经,正是当初她写了呈给佟皇后那本,也不知道从哪里被他翻了出来。
陈霜降的字还都是小时候学堂里偷学来的,平常也是忙碌没空练,也不知道被何金宝五十步笑百步地笑话了多少次,听巫颂凤这么委婉地说来,她根本就是没半点尴尬,只管寻了位置坐了下来,支着下颌发起愣来。
巫颂凤仍是同昨天一般,照常做他的事,不时地跟陈霜降说着话,无论陈霜降搭理不搭理他,都没见巫颂凤神色有什么变化,仿佛只要陈霜降这样安静陪着他就已经是天大的满足了。
到中午开始,陆续就是有人来寻巫颂凤说事,巫颂凤出去了好几回,陈霜降想一会,就是起身在房间里走动了一圈,这回却是再没有偷听到什么声音,也不知道是人走远了,还是声音放低了。
无奈之下,陈霜降只能是往桌上望去,从昨天开始巫颂凤就是不住地写画些什么,似乎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大约是篇文章,还没等陈霜降看仔细,巫颂凤就已经回来,只让陈霜降手一抖,那文章就是飘然落地,只看了一句“言有穷而情不终,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呜呼哀哉!尚飨!”,陈霜降就算是再不懂,也是能看出这分明是一篇祭文,只是不知道为谁而写。
看着巫颂凤若无其事地拣了那文章又是放回桌上去,陈霜降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阵前写这些东西,不大吉利吧。”
巫颂凤慢慢地把那纸折了,然后递给陈霜降说:“为我自己写的,等以后我死之后,能有个人在我坟前读一回,也就能瞑目了。”
“你……”陈霜降一时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好,愣了许久,终于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今天的巫颂凤似乎是没有了太多的精神,恹恹地说了一番话,四点钟都没到就是放了陈霜降回去。
陈霜降默默地看他一会,忽然问:“为什么是我?”
巫颂凤只苦笑回了一句:“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是你,就是身不由己。”
陈霜降才刚回来没多久,白冰就是后脚接着被放了回来,接连两天被独自一个关在密闭房间里面,虽然没有任何逼问,但那种孤单惶恐,还有仿佛是被所有人都是遗弃的寂静,只要把她逼疯一般,疲惫不堪,连饭都是吃不下了。
陈霜降却是推着她,小声地说:“起来吃饭,我知道这是哪里了。”
白冰颇有些失落地说:“知道了又怎么样,我们难道还能跑得出去不成,就算是真跑了我们,这满城的叛党,恼火了他们,岂不是要外面那一大家子人拖进来让他们泄愤了!”
“不。”陈霜降沉思了半天才是慢慢地说,“他们应该是腾不出手来的。”
虽然只是猜测,但陈霜降觉得该是有六七分的把握,叛乱军遇上麻烦了,而且还是不小。
从目前陈霜降所知道的情况来看,叛乱军对这一次起义应该是蓄谋已久的,如果说借着两次掘堤,引开司马子夏出城,里应外合地破了京防,占据了皇宫,是绝好的一招。
那之后的按兵不动却是格外地引人疑惑,陈霜降只觉得若是换了她在巫颂凤的位置,要不就是趁胜追击司马子夏,要不就是尽快清洗朝纲,不惜以雷霆手段血腥法子来安稳内廷。
但巫颂凤却是拣着京城内官眷请了,或是绑了回来,虽说是人质在手,但白冰并没有说错,碰上这名利大义,再多人命也是不值得一提,仔细想来,这一招走的就不如之前那般精狠辛辣了。
而看巫颂凤这两天的样子,这样紧要关头,他居然还能抽这么许多时间跟陈霜降闲话,总是掩不住的不安情绪,刚才甚至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只让陈霜降觉得,巫颂凤仿佛早就是认定这一场仗他会败一般。
是老实呆在主里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的救援,还是豁出性命博一博,陈霜降不由按了按口袋,那里面是方才巫颂凤折给她的那一篇祭文,眼神蓦地坚定起来,说:“我不会在这里等死的!”
白冰也不是什么墨迹的性子,也是心一横,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何金宝与郭无言仍是在城外治水,只不过才是一百多的士兵,对着这苍茫的水面,饶是经历过多次水患的何金宝也是有些无措,定睛看了一会,才是咬牙说:“挖!”紧接着就是带头脱了外衣抗了锄头下了水。
看何金宝都是义不容辞地跳了进去,那些士兵哪里还敢怠慢纷纷就是跟了上去,噗通噗通地简直就像是下饺子一般,全是跳进来水了。
这回选定的地方,刚好是经过京城附近的一个大村子,当时也就是因为这边人住的太多,没法子才是把河流改道的计划给搁浅了下来,虽说是大水来犯逃难了许多,但是总还有许多不忍心离乡背土的村民在附近徘徊着,这一百多号人闹闹腾腾的事情哪里能埋得住人,立即就是引来了许多人围观。
何金宝特地挑了个口齿伶俐能言善语的,去跟那些百姓说道。
看看前朝乱党都是造了这什么孽的,这都掘了两次堤,放了两次水,非是要把百姓往死里面逼不可,皇帝仁厚,这还是分了贴身侍卫出来挖沟开渠,治理水患,谁想到居然被逆党趁虚而入,遇了刺客,命悬一线仍是强撑着吩咐水患不除,治水不能停。
这里的百姓都是切身遭难的,也不用怎么挑拨,三言两语的就是被说得义愤填膺,怒气迸发,有性急暴躁的就是要回家拿了菜刀扁担冲进去跟叛乱军拼命。
却又是被士兵拦了住,苦口婆心地劝着:“而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治水,不然这么淹下去,可是什么都毁了,也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百姓遭殃,这可是叫皇帝怎么安心!赶紧治好水,才是能腾出人手去打叛乱军的,早日让大家安居乐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