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上的时候,天刚黑。那一扇自从陈霜降醒来之后就没有再打开的门突然就开了,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蓄着满脸的落腮胡子,看着格外的彪悍凶狠。
陈霜降被吓了一跳,不由跳了起来退后一步,不由做出了防备的姿势,却是看到那人随手扔了一样东西过来,骨碌碌地滚了过来,低头一看居然是陈霜降昨天才扔出去刻着求救字样的那一根筷子,那人看着陈霜降,冷笑着开口说:“该不会以为这种东西会带人来救你?”
说了这一句,那男人忽然又是盯着陈霜降仔细地看了一会,以颇为熟络的语气说:“果然是你这丫头,这回是得罪谁了,咱这地方可是很久没关过人了。”
这人……陈霜降仔细想了半天,才认出来这居然是同一个村子的陈大力,以前逃难的时候还同路了一阵,不过在那种食不果腹,危机四伏时候,大家防备心都重,能走这么一路。更多的是存着相互利用的心思,怕是没交情可以讲。
“这里是地方?”
“海盗窝,一整村的人都是海盗,想从这里逃出去话,除非你跟鸟一样长了双翅膀。”陈大力停了一会,毛茸茸长满胡子渣的嘴咧了一下,似乎是笑了笑,说,“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要是你死了,我会帮你收尸的,安心吧。”
陈霜降只能是苦笑,陈大力都说出这样的话了,求救的话就算是她能开得了口,想必陈大力也是绝对不会应承下来的,或者是他根本无力应承。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陈大力就出了去,想来他吩咐了,不一会门又开了,这回却是来了个苍白头发的老人,听着脚步声,应该就是这些天一直给陈霜降送饭的那一个人,吃力地搬了一桶热水进来,又放下一包衣服,咿咿呀呀地对着陈霜降比划了一阵,原来这人是个哑汉。
又是落水又是高烧,算起来就陈霜降已经有好些天没有洗过澡了。只沾着那一点冷水擦擦脸,一开始还没觉得,这会看到热水的,就突然觉得浑身痒得难受。踯躅了一下,还是没能忍住,躲到角落里面飞快地擦洗了一把。
那哑汉拿来的是一套普通的蓝布衫,短襟对袍,很常见的海边妇女装束。这么短时间就拿了这些东西来,那这岛上该是有女人住的,而且陈大力也是说一整村人,难道这里真的是一个海盗村,整个村子的人都是海盗。
要真是这样的话,却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地方存在,这个村子该是处的很偏僻不然也避不了人耳目。在海附近,又是偏僻没人往来,陈霜降大概是知道有好几个地方,最可能的应该就是杜桥县北面的那几个小岛了。
还没有等陈霜降想出个主意来,这囚室的门再度开了,却是又来了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也只胡须虬髯的男人,这么大冷天的。光只穿了一件背心,露着两根筋肉精壮的胳膊,摇摇晃晃地过来,一把抓住陈霜降的肩膀跟看个牲口一样左右打量了一圈,然后喷着满口的酒气说:“这个就是大力看上的丫头,长得也不怎么样,怎么还脏兮兮的,不是送水过来给你清洗了么就?难道天生就是这么,所以说了这个大力眼神,放着那么好好的美女不要,偏偏惦记这么一个丑丫头!”
身在这么一个强盗窝,又是听说过秦香兰的事情,陈霜降也是多长了一个心眼,特地把换下来的衣服塞到腰间,梳了一个团团头的发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身材臃肿相貌难看。
这人就是这一群海盗的头领,原本只是个普通的渔夫,几年前碰上了陈大力,这两人都是胆大妄为好勇斗狠的人物,一拍即合,就召集人手组成了这一群海盗,在温州附近这一片海域也是稍微有些小名气。
其他人基本都是这渔村本地人知根知底的,唯一外来的就是陈大力,他又是结交广泛肯拼命的,不知不觉在海盗中间也是有着相当的影响。不过跟普通的海盗不同,陈大力似乎从来就没有成亲的打算,有八卦的人都在猜测,陈大力肯定是有了心上人,想着赚钱去姑娘家提亲。
海盗是拿了人的钱才来对付陈霜降他们。一开始海盗头领也没把陈霜降放在心里,抓回来就随便往牢房里面一扔,就全然不在意了。谁想到等陈大力回来听说这个事情,离了席就迫不及待去见了陈霜降,还吩咐好好待她,不由不让海盗头领想起了那一个传言,好奇究竟是个样的天仙美女才能让陈大力给看上眼。
等见了面才觉得失望的很,单瞧着五官长得还是不错的,只不过脸上一块一块污的,腰身臃肿没半点窈窕身材,实在是看不出姿色。
吃不准那海盗头领究竟是为了而来,陈霜降只觉得那一双眼盯着她打量,散发出一种令人胆寒的凶恶,别有种不怀好意气息,只能往后退了一步。
那海盗头领却是打了个嗝,喷了一口酒气,一把拽住了陈霜降的手臂,嘿嘿得笑了笑,摸着下巴说:“要是把你放出去做红,也不知道会有几个兄弟来抢?”
做红是海盗之间的黑话,陈霜降听不懂,直觉不是好事,挣扎了一下。非但没有挣脱出来,反而是被抓得更紧,疼得胳膊仿佛都要被拧下来一般。陈霜降只得说:“我家在杜桥县,我丈夫只是新上任的从八品小官,太多的赎金实在是拿不出来。”
“还挺会说的。”那海盗头领冷酷地咧了咧嘴,说,“那要是切下这一只胳膊送回去的,不知道能换多少赎金的?”
那人是在说真的,陈霜降只觉得心越发地沉了下去,更是吓得一动不敢动了。
正这个时候,得了消息的陈大力过来。看了这一个场景,只皱了皱眉头,把那很有些醉醺醺地海盗头领给拉了出去说话,争执了一阵渐渐地远去。
陈霜降只觉得一阵的绝望,从刚才听到的那一阵争论中可以知道,海盗头领跟陈大力谁也不服气谁,决定按着海盗的规矩,以决斗来定下陈霜降的归属,时间就在明天。
无论是海盗头领,还是陈大力,在陈霜降看来哪一个都是海盗,没有太大的区别。
陈霜降想着逃跑,天公却是不大作美,这天从下午开始,天就阴的很,风劲的很,傍晚的时分就开始下起了大雨,稍微开一点窗板都觉得这风雨迷得睁不开眼睛。
或许是大雨的关系,这天的晚饭送的都要比平常迟,那哑汉这样只是开了小门,颇带点怒气地扔进了一碗就被雨水浇湿的窝头。
这样的天气,总该不会再有人过来。
总还想着逃跑,陈霜降还不死心,摸着黑仔细地在房间里再摸了一遍,总觉得唯一的出口应该就在这一扇窗上,只是陈霜降试了无数次,这一扇装着很结实的木栅栏,根本不是陈霜降能撼动的。
陈霜降不觉失望的很,只觉得自己的前景似乎也笼罩在了这一片风雨之中,飘摇黑暗见不到任何的光芒。
突然一张被雨水淋得雪白的脸出现在窗户外面,幽幽地开口:“何夫人吧?无错不少字”
这个场景太有些骇人,一瞬间,陈霜降还以为是厉鬼出现了,差点没把她的魂给吓出来,还在还有一丝理智在,想着不能不能把人给引了过来,赶紧捂住嘴。只发出了一声很短促的尖叫,幸好这风大雨大,很快就消散了。
“你先站走一点,等我把这个窗户锯开。”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拿了个小的木工锯子,开始锯窗户上的那些木栅栏。
“这些海盗是被人指使的,有个喜欢到我们铺子里买菜,正好被春燕听到了一些,本来还不知道是在说谁,后来消息就传了过来,我们真是吃了一惊。”
“你是……”说起春燕,陈霜降总算是猜到这人是谁了,春燕的丈夫,很久以前见过两次面的那一个卖鸡小贩,虽然对他的相貌已经不大记得,但看他带着酒窝的乐天笑容,陈霜降开始有了些熟悉的感觉。
“我可是在这附近绕好几天,一直没找到机会,那天看到这里有东西扔出来,想着该就是这里了,好容易才等到今天。”
那卖鸡小贩一边小心地锯着木栅栏,一边把事情的经过给陈霜降说了一遍。也没特别的原因,只不过是在杜桥县呆久了,对于这海盗的事情多少听说过一些,就撑了家里的小船出来就转悠。果然是找到了陈霜降所在,只不过平常都有海盗在边上来往,等到这么一个大风大雨天,才冒险从就后面的小悬崖上爬了上来。
“春燕可是急得跟样,一直总说,是她对不起你,奶奶对她可好了,简直就跟亲姐妹一样,我也是只是为了她才走这一趟的。”
陈霜降有些默然,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是样的心情,没想到只是那么迫不得已的一件事,春燕却是一直内疚到现在,而陈霜降自己因为觉得难受所以宁可都不想,只当是忘记了,从来没这个人一般。
虽然知道这人是冒了掉头的危险来救她,陈霜降颇有些过意不去,但她却不会矫情地说,请回别管我,全只因为陈霜降不想死,她想逃出这里好好地活着。
趁着卖鸡小贩在锯木栅栏的时候,陈霜降赶紧把自己收拾地利落一些,方便行动,因为找不到挡雨的衣物,陈霜降干脆把棉袄脱了下来,不然这么大的风雨,湿透了更是沉重地走不动。
陈霜降很快就准备妥当了,只不过那木栅栏结实的很,就算是要锯也是不大容易,一时半会也是锯不断的。陈霜降只觉得那一下仿佛是锯在心里一般,既怕被人发现,又是怕锯不断,又怕那人撇下她自己逃走,心乱的很,几乎都坐不住,只能是随手拿了晚上还没来得及吃的那几个窝头,一点一点地往嘴里面硬塞,总是吃了东西才能有力气逃命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到轻微的一声咔嚓声,陈霜降几乎是立刻蹦了起来,扑到窗口一看,卖鸡小贩正把锯断的栅栏折了下来,勉强能让人通过了。
挪了那一个空水缸踩着爬高,养鸡小贩在外面拉着胳膊猛脱,擦破了层油皮,居然硬是让她给挤了出来。
陈霜降刚想着松一口气,那大风大雨的一下就迎面扑过来,呛得陈霜降只咳嗽。
风雨太大,卖鸡小贩只能是尽量靠近陈霜降的耳边说话:“我放了绳子,这边有悬崖,小心点跟着我,你会游泳的吧,这边暗礁多,船进不来。”
游泳……虽然是从小就长在海边,陈霜降总是个丫头,不好跟着小子一样在水里面折腾,基本就没就下过水,游泳,见是见多了,只是陈霜降从来没试过。但是事情既然到了这种地步,就算是想着不会也是没有办法了,陈霜降只简单地点了点头,说:“到时候总会游的。”
转过弯的时候,风雨是完全是迎面而来,强劲地要把人吹跑一样,光是跟着向前走就已经是费劲了全力,根本就开不了口说话。
几乎是走两步退一步,很艰难地到了悬崖边,卖鸡小贩停了指了指边上的一株树,树根地方结实地绑了一根绳子,想来是他上来时备下来的。
也不用多废话,卖鸡小贩带头抓着绳子爬了下去。
小心地往下看了一眼,这悬崖虽然并不高,但是下面可都是礁石嶙峋,万一要是不小心摔了下去,肯定是尸骨无存,陈霜降只觉得心颤了一下,手脚都有些发软。看着卖鸡小贩已经差不多到底了,陈霜降也只能是把牙一咬,把裙摆一撕,绕在手掌上,抓着绳子就往下爬去。
陈霜降的力气毕竟小,这绳子浸了水又是湿滑的很,没一会陈霜降就抓不住,差点就没掉下去,滑手了好几次,陈霜降不由地低头往下面望了去,越发觉得怕,干脆将眼睛一闭,微微地松了松手,人一下子就滑了下去,手心早就被磨破出了血,刺痛地不得了。
不过总算是安然地到了地面,不用走上几步路,就能看见海面了,这还是近岸的地方,浪都卷起有一人多高,看着十分骇人。
这么大风浪,不说陈霜降还不会游泳,就算是水性稍微差一些的怕也是会被卷回来,摔碎在岩石上,也难怪海盗放心地回去睡了,没一人在外面巡逻。
这样真能活着逃出去么?连陈霜降都开始怀疑了。
卖鸡小贩却是扯扯陈霜降的袖子,朝着一块不远处的礁石指了指,就带着她往那边走。
这边的海水倒是还浅,海岸也平,只才刚到陈霜降膝盖,涉水走了一段,陈霜降这才刚松口气,却是突然觉得脚下一空,还没等反应过来直接就被海水没了顶,一下子就呛了好几口水。
卖鸡小贩偶然一回头,只看到一片空旷的海面,等下一下也没见到人,这才反应了过来,赶紧潜下水救人。只不过这大风大雨的,卖鸡小贩也是一连换了好几口气才找到陈霜降,一把扯住了陈霜降的胳膊往上带,费劲气力才带着陈霜降到了那礁石上,只觉得连翻身上船的力气都没了,只能是攀着石头喘了半天的气。
这么半天下来,这一片风雨似乎也开始平息了,慢慢开始转小,但是这天边却是微微地露出了一丝亮光,天都快亮了。
没有时间在这里折腾了,赶紧把陈霜降顶上了船,卖鸡小贩也是吃力地翻身上来,解开缰绳,在趁着这雨,静悄悄地驶了出去。
这一叶小船在风雨之中飘摇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找准了方向,终于回到了杜桥县。
在码头的时候卖鸡小贩就与陈霜降告别,说:“本来就是为了春燕,而且你也算是对我们夫妻有恩,只当是还你的,就不用多惦记了。”
只不过是一点点小事,居然被他们惦记到现在,陈霜降也不知道心里究竟是个感觉,只能说:“虽说大恩不言谢,还是谢你们了。”
别过卖鸡小贩,好不容易才回到家,确是发现一片愁云惨淡,何珗扑过来抱着陈霜降的脚叫了半天的娘,又是哭着说:“爹,爹不见了……”
还是陈采春镇定一些,看到陈霜降冻了一夜,嘴唇都已经惨白,牙齿都不由自主地打着颤,赶紧把两个哭得不能自己的小孩带了下去,赶紧烧了姜汤给陈霜降满满地灌了两碗,然后再把她泡进了热水之中,拿了药擦。
陈霜降还以为何金宝失踪是遭遇海盗的那一回,等看到春红才知道那一次何金宝已经回来了,看到陈霜降没有回来,就日日出去寻她,谁想到某一日却是没有再回来,连后来出去寻他的郭无言也失了踪,只在海岸一处发现了斑斑血迹,怕是遭遇了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