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绿珠她……”
“说是因病暴毙了。”何金宝的神色有些淡淡。
天家自古无情。无论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参与到谋逆这种事情中,落到一个暴毙的名头,已经算是比较仁慈的结局了。
陈霜降沉默了一会,就算是已经回到家,好端端地坐在房间里,陈霜降还是止不住的一阵颤抖,在过去的那一个月里面,睡觉吃饭光是呆着,无数次陈霜降都觉得自己仿佛要被杀掉一般,人死真的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
陈霜降却是怕死,怕得要死,何珗还那么一点小,连路都走不稳当,何如玉也才是个半大的孩子,要是她死了的话,那两个孩子就再没有人管了,陈霜降怕死,她还不能死。
不想死的念头在陈霜降脑海里面转悠了很久,一直到现在,陈霜降还有些不大相信。一双手抖得很厉害,不由对着何金宝说了一声:“我还以为我肯定会要死的。”
何金宝看着不忍心,把陈霜降的一双手包在自己手心搓了搓,才渐渐地慢慢地有了温度,停了很久,何金宝决定还是说了实话:“原本是要……是皇后求的情,性命是保住了,只不过,大概是要你跟着我受苦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免吗?
没几天,对于何金宝的处罚就下来了,因为到最后也没有抓到温王明确的罪证,这个事情也就被瞒了下来,只找了个借口,治了何金宝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削了爵位,贬到东北苦寒地。
这一道旨意下来,最吃惊的居然是何夫人,她还想着借何金宝侯爷的名头给家里谋点福利,正大放消息,为她剩下的那两个儿子挑着称心的媳妇,何金宝一失势,原来在谈的那几家人立刻就反悔不干了,让何夫人大失面子。
这何夫人也很有一点窝里横的脾气,在外面受了气,第一个反应居然就是来何金宝的麻烦。
到京城之后升迁过两次,因为觉得麻烦。何金宝住还是一开始县伯的府邸,就算是这样也是超出了何金宝现在的身份,不能再住。
何夫人来的时候,何家上下正在收拾东西,因为不时就要去地方赴任,下人遣散了不少,又是忙乱,一时间居然没能拦住何夫人,直接让她冲了进来,对着何金宝就是一阵大骂。
“你这个臭小子怎么这么没用,连个官都当不好,还被贬到那么个地方,害我去哪里都被人嘲笑,真是丢死人了!”
这一个月来何金宝过得心神俱疲,拼了一身的伤,出生入死的,才保了一家人的平安,只没想到何夫人却是不管不顾劈头就骂,何金宝不由觉得有一阵的心寒,只能跟何夫人说官场上事都有,料想不到的。
好言好语地劝了半天。何夫人才消了气,转眼却又是说起了另外的事,“你家那个小妾不是没了,你媳妇又不是个好的,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顾着也不是个事。你不是一直喜欢那个兰丫头么,虽然她死过丈夫,但是你姨父可留下不少家产的,要是娶了她,日子也好过不是。”
“我不是已经娶了亲么,这说话呢?”何金宝有些哭笑不得,一直觉得何夫人对事情都有些想当然,只没想到她却是这么不靠谱,就算不说他这边,李兰佩家夫婿也才刚过了三七,真正的尸骨未寒啊,就说这样的话,也不怕遭报应的。
听说何夫人来了,陈霜降觉得不大放心,悄悄地过来看了看,正好听到他们在说李兰佩的事情,陈霜降不由就停住了。
何金宝对李兰佩还是有几分情谊在的,小时候他就喜欢跟李兰佩玩,估计那时候也是说过长大之后怎么样的话,临别的时候,甚至花光了全部积蓄专门买了个玉镯,陈霜降大概是很难忘记那一个场景吧。
而跟何金宝之间的关系,又是很难说清楚,这一路风雨走来,依恋有。好感有,怨恨也有,连陈霜降自己都说不大拎清了,想来何金宝也是跟她一样,说不大明白。所以在听到李兰佩这名字的时候,陈霜降只傻愣愣地望着何金宝,想着连何夫人都开口了,这回他该是称心如意了,忽然就觉得心里一片的酸涩。
何夫人还在那里说:“娘知道你喜欢兰丫头,匆匆让你娶了亲是不对,只不过当时也是迫于无奈,为了你好,既然现在又遇上兰丫头也是缘分,你真想娶,我们也不会拦着的,至于那个陈霜降,反正本来也是贱户出生上不了大场面,随便给点钱打发了就好,不就一张休书的事情。”
不就一张休书的事情,陈霜降只觉得眼前一黑,一阵头晕目眩,险些就摔倒在地,心里悲苦的很。
这话一出来。何金宝也是瞪大了眼睛,似乎是头一次看到何夫人一样,上下盯着她看了很久,看得何夫人都觉得有些发毛了,何金宝这才无力地说:“夫人还是请回吧,家里忙也没空招待。”
“你这是在赶我走!”何夫人大怒,把袖子一撩做出要吵架的姿态。
何金宝的耐性本来就不大好,一生气起来,更是不管不顾,直接对着何夫人吼了:“当初还不是怕被我连累才匆匆地分了家,太爷也不管。如玉也不管,不是都扔了,这么多年都不管不问的,现在怎么又有脸贴上来,指手画脚的,又不是亲生的,你也好意思!我家的事情用不着你这个女人来管,以后没事也不用过来了,尽是给人添乱。”
大吵了一架,这两人怏怏地散了,何金宝这时候才发现陈霜降就坐在门边上,脸色不大好,抬头的时候有种似哭非哭的表情。
“她说话从来都是这样的,你也别放在心上,再忍上几天,等出了京城,也就眼不见为净了。”
经历了这一次事情,何金宝的心境也有了几分变化,以前只是觉得陈霜降只是在家辛苦,念着她照顾这一家老小,有几分感激之情,而这次才是真切地觉得她跟自己是荣辱与同,性命相连的夫妻。
何金宝还清楚地记得,他在前殿对着司马子夏磕头认错的时候,佟皇后手下的一个小太监却是送了一卷纸出来,带了句话:“要不是因为有她在……”
要不是因为有陈霜降在,大概何太爷何如玉早就白骨森森不知葬身何处,要不是因为有陈霜降在,何金宝也不会被司马子夏看中平步青云,要不是因为有陈霜降在,佟皇后也不会出面替他求情,要不是因为有陈霜降在……
何金宝展开那卷纸看,那字扭曲难看的很,大概是陈霜降被软禁时候写的,通篇全是关于家里两个孩子的事情,只在最后提到了何金宝,却是一派同生共死的坦然。何金宝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样个感受,心心念念想的全是陈霜降,她缝的袜子,她做的点心,她细细碎碎的叨唠,要不是因为有陈霜降在,何金宝还是那一个穿着破洞袜子里衣被人嘲笑的何家老四。
陈霜降的好是在长年累月的相处中慢慢了解,慢慢体会,慢慢喜欢上的。
等何夫人再提到李兰佩的时候,本来该是他之前一直期盼的事情,却是突然没有了任何的兴趣,只觉得这要是被陈霜降听到该是多伤心,不由气愤不已,顿时就跟何夫人吵上了。
只没想到还是被陈霜降听到了,那种样子,看得何金宝心痛,同时也是生出了一种很无奈的感觉,分家是说分家,但是总还有个lun理道德在的,何夫人真要闹,他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安慰着陈霜降,或许也是在安慰着自己,等离了京城就好了。
何家也没有多少家当,没几天就收拾好了,倒是陈霜降开的那一个顺心坊,让陈霜降有些进退两难,顺心坊的生意渐渐上了道,也有一批老的回头客,算下来每个月也有几十个银铢的收入,虽然是小本生意,但是也是一笔稳妥的收入。
舍不得关,但是陈霜降毕竟要跟何金宝去地方赴任,也不知道会离京城多久,就这么开着没个妥当的人看着陈霜降也不大放心。
陈霜降还在烦恼,思量来思量去,方嬷嬷却是来请辞了,这一两年来虽然一直住在何家,但方嬷嬷的户籍却还是在宫中,自然是不能跟着何家去地方的,方嬷嬷年纪也大了,就央人向佟皇后求了个恩典,放出宫养老。
方嬷嬷看着严厉古板,却又是再心软不过,陈霜降实在是舍不得,但也是没有办法,突然地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把顺心坊交给方嬷嬷看着。
“也不期望一下能赚多少钱的,一下子关门又觉得舍不得。”
方嬷嬷也点头,看着陈霜降也真心诚意地说:“这些话,本不该奴婢说的,太太听了也就算了。当初听太太说想在京城做生意的,倒是唬了一跳,京城这水深的很,太扎眼了很容易惹出事情来。难为太太心不大,像现在这样不大不小的倒也是挺好。”
啊,陈霜降听得也是一愣,这种事情她还真没有想过,当初自然是想着多多赚钱的,只不过后来发现生意不好做,陈霜降又没有那么多的空耗在这上边,所以也就这么不好不坏地拖着,没想到这么看来反而是个好事。
陈霜降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个事情倒是就这么定了,雇了方嬷嬷看着顺心坊,每月的钱就定期存到钱庄里面,等方便的时候,陈霜降再来取就好。
顺心坊的事情是解决了,但是陈霜降却还有个一直挂心的事情,何如玉。心想这回来何金宝都跟何夫人闹翻了,万一那边想着把何如玉要回去的话,陈霜降也没有任何理由反对。
只是就这样把何如玉放在身边,不让她跟着她父母一起过活真的好吗?陈霜降也曾经疑惑过,跟何金宝商量的时候,估计何金宝也是把何如玉当成了家人,一时间反应过不来还对着陈霜降反问,“为要送她去那边?”
回过神之后,思考了一会,也是没有办法,只是想着要是真让何如玉回到那边的何家,依靠何夫人的性子,怕是不会给她好脸色的,可惜了好好的一个丫头。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陈霜降想着毕竟是何如玉的事情,总该让她自己选的,就问了她,愿意跟着谁?
听陈霜降说完这个事情的缘由,何如玉愣了半天,傻傻地问了一句:“因为嫂嫂不是我娘,所以我不能跟嫂嫂在一起么?”
“大家都是跟着父母住在一起的……”陈霜降才刚说了一句,就看到何如玉委屈地眼泪都掉下来了,从她一懂事开始就是跟着陈霜降一起住的,或许就算是跟她说父亲的,何如玉大概也是不能理解,陈霜降也不忍心,就对何如玉说,“如玉慢慢也长大了,总要自己选的。”
何如玉抹着泪,扯着陈霜降的衣角怎么都不肯放,那态度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养了这么多年,心里面早就把何如玉当成了亲生女儿一样,陈霜降也在寻思,既然何如玉也不情愿走,那她总要想办法护了她周全。
不过一直到最后,那边的何家也没有提起何如玉的事情,陈霜降也吃不准他们究竟是啥意思,好在她跟他们接触也少,烦恼了一阵,就直接放开了。
也没特别好收拾的,只把常用的东西装了箱,何金宝又去跟人辞了别,一家人就奉了旨,乘上马车上了路。
因为是被贬,大家多少有些顾忌,来送行的人并不多,都是跟何金宝交情深厚的,倒是工部郎中苏幕的出现,不由让人吃了一惊。
自从河工那一次之后,何金宝心里有怨气,一直没跟他说过话,就算是见面也是冷眼相看,倒跟生死仇人一般。
看到苏幕出来,何金宝立刻哼了一声,就跟小孩子斗气一样,别过头,就当没看到这个人。
苏幕的神色倒是正常,落落大方地对着何金宝行礼,道别,然后就走近陈霜降坐的马车,隔着帘子叫了一声,气得何金宝连连在那里冷哼。一起来送行的何全味听了,还一本正经地问何金宝是不是着凉了,鼻子不舒服么,哽得何金宝恨恨地回了一句:“你才着凉,你才鼻子堵,这么大个人怎么光长肌肉不长脑袋的!”
听着苏幕在外面说保重,陈霜降也不知道该回好,从那年棉田遇上那时候开始,苏幕似乎从来没有变过,他的情谊,陈霜降也是隐约有些知道,只不过经历了这么许多的事情,当初那一点还没来得及开始的情愫,早已经消磨在这漫长的岁月里面,就同苏幕送的那一本诗经一样,词句虽然还能依稀记得,但那一本书却是因为战乱不知道丢在哪里了。
“苏大人……”
陈霜降才刚开了口,却是忽然觉得帘子一动,也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苏幕碰的,陈霜降正吃惊,就听到苏幕用极快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温王有异心,小心温王妃。”
难道苏幕是特地来告诫陈霜降这一句的么,陈霜降呆了呆,又觉得这告诫似乎是来得迟了一点,何金宝被贬不就是因为温王。
何金宝的伤势还没有痊愈,等出了城门,人看不到的地方,他就骑不了马,也钻进来,跟着陈霜降一起坐马车。
看何如玉正跟何珗一起掀着车帘往外看风景,何金宝一脸郁郁不乐,也不知道在生气,陈霜降就跟何金宝说了苏幕那一句话,不解地问:“他是不是知道了,为说这样的话?”
“他就说了这些,原来只说了这些啊。”何金宝莫名其妙地一下子就高兴了,不过他也不知道苏幕究竟是从哪里知道温王的消息,城防图的消息,司马子夏瞒得很紧。
“温王妃,好像上次你也说过,究竟是个样的人?”
温王妃,何金宝倒是见过几次,看陈霜降好奇的样子,就仔细形容了一次。
“那个人,我们见过。”在一边听的何如玉突然插口说,还伸着小手比划着,“那次逛街,买带铃铛的镯子的时候。”
这么一说的话,陈霜降也想了起来,那时候确实是遇上了一个奇怪的妇人,言语颇为不善,陈霜降也没多理就回来了,难道那个就是堂堂的温王妃,陈霜降摇了摇头,只觉得要是那些贵妇人都像温王妃这样,也不比市井的妇人高贵上多少。
虽说苏幕提醒了要小心温王,但这一次何金宝却是偏偏要去温州采栗郡赴任,总有些羊入虎口的悲壮。想想也只能是安慰自己,温王可是住在殷城县的,离那边远的很,大概也不会特地跑那么多路来找麻烦的。
这一路走得忐忑不安,过程却是出乎预料的平安,慢慢地走了两个月,顺顺当当意外都没有发生地就到了采栗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