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霜降在一边看着。悄悄地笑了笑,对何金宝说:“小孩子总该是这个样子才好,看着倒比更可爱一些。”
“那一副板着脸老成的样子,跟你小时候倒是一模一样,完全是随了你,何珗别长成这样的。”何金宝一边拍着儿子,一边对着陈霜降调笑。只是何金宝很少抱小孩,下手不大有分寸,拍得重了一些,何珗立刻不依地大哭起来,哄半天没哄好,只能悻悻地递给了陈霜降。
陈霜降也不哄,只把何珗放在毯子上,他已经能摇摇晃晃地走上一两步,累了就直接趴下四脚着地到处乱爬,碰上陈霜降拦他,也不恼,反而是咧嘴露着小门牙咯咯地乱笑。
正把何珗翻来翻去地玩,却是听到何如玉的声音,似乎是跟谁在说话的样子,陈霜降就叫了一声。说:“别离太远,小心迷路。”
“嫂嫂,我能请人过来玩么?”何如玉说着从松树后面转了出来,在她的后面还跟着一个华服玉带的小子,似乎是有些不大好意思,微微的点着头,居然是上一次在皇宫里面见过一面的皇子司马沂。
何金宝跟陈霜降大吃一惊,赶紧站了起来,要跟司马沂行礼,司马沂却是忙摆手说:“不用多礼,别让人看见了。”硬只是行了半礼,才算是见过。
没想到司马沂居然会在这里,皇子就算是微服出来,自然也不会真是孤身一人,只是何金宝觉得不放心,让了陈霜降招呼着,他出来跟司马沂的侍卫打了个招呼,在附近查看了一下。
结果转了一个圈,就在这边不远处,隔着一片小松树林,何金宝就清楚地看到了嘉宁帝司马子夏皇后佟氏,跟普通夫妻一样,小声地说着话。
何金宝正想着退下来,司马子夏却是早一步看到他,何金宝无奈只能上前行礼。
司马子夏跟佟皇后跟着移驾过来,陈霜降自然又是一阵的慌乱,赶紧让了出来。带着何如玉一起行了礼。
“以前你也没这么多礼,胆子越发的小了。”随便地在石头上坐了下来,司马子夏对着陈霜降说了一句。
陈霜降一下子就想起了很久以前,司马子夏带兵闯进何家那时,那时候是多么惶恐,不敢吃,不敢睡,整个人简直就像是用细绳吊在针尖上面,惶惶不可终日,现在回想似乎还真有些可笑。
看着司马子夏微微弯着唇角似乎也是想了同样的事情,似乎是带着些嘲笑,陈霜降顿时不好意思了,虽然觉得有几分尴尬,不过毕竟少了些紧张,说话也自在了一些。
大人们多少还有些拘谨,小孩子却没有这么多的心思,何珗刚好是喜欢到处乱爬的年纪,陈霜降也不大拘他,只在地上铺了一张小毯子免得伤了他手脚,就放他随便爬。
司马沂跟着何如玉看着何珗,不时地伸手摸摸他小手。捏捏他小脚,又是新鲜又是觉得好玩,咯咯地笑成一团。
不过何如玉的心思并不在这里,何家是专心打算出来玩的,在家的时候陈霜降也答应了,给何如玉烤年糕吃,在逃难那时候何如玉就经常吃这样的年糕,以前觉得不大好吃,长久不吃又是觉得有些想念。
只是这半路碰上皇帝一家,自然是做不了这个事情,何如玉还以为陈霜降忘了,心不在焉地跟司马沂玩了一会,就扭扭捏捏地蹭到陈霜降身边,小声地说:“嫂嫂,我饿了,我们还烤年糕吗?”无错不跳字。
陈霜降本来想让何如玉吃点点心垫垫的,偏偏司马沂在一边听到了,很好奇地问了一句:“烤年糕,我怎么从来没吃过?”
何如玉还在说:“嫂嫂说不能随便请你吃东西的,要是吃坏肚子就要怨我了,会被砍头的。”
何如玉小孩子不知道深浅,陈霜降只能赶紧把她打发去了拣柴,一边向着佟皇后告罪。
看着跟着何如玉去拣柴火的司马沂,佟皇后的脸色也不大好,苦笑了一下,说:“看着高高在上,风光无限的样子,谁想到反而是苦了沂儿这个孩子,连个能说得上话的伴都没有了。”
这话也只能佟皇后说了。光是听着就有些诛心了,陈霜降只能低了头,沉默地听着。
虽然说是司马沂去拣柴火,不过他的侍卫好几个,也不敢真让皇子动手,很快地就拣了一大堆回来,利落地收拾一块干净的地方,升起火来。
何金宝跟陈霜降去马车拿了吃食出来,这边上虽然没有水源,但幸好都是家里准备好带过来的,陈霜降又是做熟的,也不费事,很利落地串了烤熟几串。
有了刚才那一番话,陈霜降也不敢说不给谁吃,只自己先吃了一口,然后把剩下都放在盘子里,让他们自己拿去。
司马子夏也不客气直接伸手拿了一串,直接咬了一口,他的侍卫站的远了一些,想着阻止都来不及。
何如玉拿了两串,往司马沂那边递了递,看陈霜降都没有反对,才高兴地塞到司马沂手里面。一边还叽叽呱呱地说,以前没东西吃的时候,陈霜降就会烤了这个吃,还跟人家打起来过呢。
司马沂认真的听着点头,小心地咬了一口,还很惊奇地赞叹:“蛮好吃的呢!”
“加了些调料,当时逃难的时候连盐都没有,可淡的很。”
对于陈霜降来说,这一个大年初一,还真是过的从来没有过的累,不但碰上了皇帝一家人。更是忙着烤了一下午的年糕,何如玉跟司马沂闹起来的时候,青菜,肉片都串上去烤,焦呼呼的,居然也是吃得津津有味的。
好不容易等回了家,陈霜降连哄何珗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头倒在了床上。
何金宝也觉得有几分累,活动着肩膀,倒是带着几分笑意:“二公子倒是没怎么变,以前打仗的时候也是一帮兄弟就这一口大锅,坐在地上吃的……”
“你们倒是开心了,我可是一个人忙活了一整天。老爷如玉跟沂皇子走得有些太近了,这样好吗?”无错不跳字。
“那又能怎么办,跟皇帝说,管好你家臭小子别来烦我家丫头么?”何金宝也颇有些无奈。
还打算好好地在家休息几天,没想到初二这天家里就来了拜年的客人,这让陈霜降感觉很有些不悦,在乡下地方,通常拜年都是大年初四才开始的,只有在家里新丧了人,才会在初二待客。
只不过京城这里的风俗大不相同,在初一就开始拜年了,这一点让陈霜降腹诽不已,真是一年开头都没有个能让人安分的时候,不高兴归不高兴,客人来了家,又不能赶了出去,陈霜降只能打起精神来招待。
初二这天,何金宝跟苏幕去了工部走了一趟,算是开了工,中午去跟人聚了一下,晚上又是旁人聚到他家里,大鱼大肉的吃得何金宝都觉得烦了,赶紧收拾了东西,初三一早就出发回了工地。
这留下来的一堆人情应酬全留给了陈霜降,忙的陈霜降几乎脚不沾地在京城之中穿梭。都快觉得找不到家门口方向了。
一直等到初七那天,按着乡下风俗这年都快过完了,陈霜降才想起居然还有一家重要的亲戚没有拜访过,何老爷何夫人那边。
要不要去呢,想了很久,陈霜降还是觉得不要去的好,就算是见到何夫人估计也没有好话,毕竟之前的关系弄得那么僵,还是不要自己去闹个没脸的好。人随便没有去,陈霜降还是叫人备了一份厚礼,让人以何金宝的名义好生送了过去。
总算是空闲了下来,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歇了一会喘口气,在一边伺候的柳花正端了一杯茶,正要递给陈霜降,忽然有些迟疑地问:“太太,那边是不是有个人?”
一晃眼的功夫,陈霜降似乎也看见了,确实是有个人从那边经过,分明也是看到这边有人,一下就跑没影了,柳花还不满地嘀咕了一句:“哪来的下人,这么没规矩的?”
陈霜降却是有些愣神,那边应该就只有一个院子,王姨娘绿珠的小院子,而且那人衣服看着也不像是何家下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想着以前的时候,王姨娘还把连王司马子恒引了进来,陈霜降不由就恼火了起来,亏她还以为这人变得老实了。
那人动作很快,根本就追不上,陈霜降叫柳花去找刘大山问一下,最近都有人出入,都是来找谁,结果却说只有昨天那边何家来了下人,刚好碰上王姨娘就在二门那里聊了一会。
她一个姨娘老老实实地呆在院子里,要怎么凑巧怎么个刚好才能跑到二门去遇到人,想到这里陈霜降的脸色不由阴沉了下来,跟柳花吩咐了两声,悄悄地叫来了在王姨娘院子里伺候的丫鬟来问话。
那丫鬟也只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唯唯诺诺地只说王姨娘大多只呆在房间里,不要她伺候,她的事情都不大清楚。
陈霜降看问不出东西来,只能把那丫鬟放了回去,吩咐刘大山好好地看着院子,别让人都能摸进来。
这些年虽然都是在何家做护院,刘大山可是跟着何金宝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手段当然是有的,被陈霜降含火气提醒了一次,刘大山不由也觉得脸上没光。发狠熬了两三夜亲自守着,倒还真让他发现了个可疑的人,穿着深蓝色的夜行衣,悄悄地从后院墙那边爬了上来,却还没有来得及到哪里去晃一圈,就被护院发现打斗了一阵,只是那人身手矫健的,还是让他跑了。
陈霜降还在懊恼,捉贼没捉到赃,之后的几天却是陆续传来了个京城各家都进了贼的消息,陈霜降听得一愣,刚想着进了自家门的这一个应该也是这连续偷盗事件中的不起眼的一起,转念又是觉得太巧合了一些,这天才刚发现,隔天就出了这大盗的消息,该不是会有隐情吧。
这些事情光是陈霜降一个人想也没用,本来还想着写个信跟何金宝说一声的,陈霜降却又是觉得为难,这信究竟要怎么个写法呢,难道说老爷你大老婆怀疑你小老婆在搞阴谋,偷偷地见了不知道谁,不是政治阴谋起码也是感情阴谋……
这究竟怎么写的,还没有等陈霜降想出个所以然来,何家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正月开始何太爷的精神就有些不好,一直恹恹的,等入了春,终于还是熬不住病倒了。
请了很多大夫看过之后都只能摇头,何太爷这是油尽灯枯了,毕竟年纪大了,而且战乱的那几个月,艰苦的生活耗损了元气,撑到现在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总觉得这打击来得太突然,陈霜降都觉得有些不大敢相信,愣了好久,被方嬷嬷催了一下,就才想起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做。
何老爷何夫人离得最近,一得了消息就过了来,一大家子人挤在这小小地院子里,对着何太爷开始抹起眼泪来。
大夫还没有走,何夫人抓着他问了两声病情,忽然就跟发现了重大隐情一般,转过头面色很不善地对着吼:“你究竟是怎么照顾太爷的,怎么能把让太爷吃上这么许多的苦头!”
这好久没见上面,好容易才进了这侯爷府,估计何夫人的怒气也是积攒了许久,这才刚见面就想着找陈霜降的不愉快了。
担心着何太爷,陈霜降哪里还有心思跟何夫人贫嘴的,只冷冷地望着一声都不吭,反而是更让何夫人觉得火起,顿时就把所有的错都归到了陈霜降头上,不停地骂是陈霜降害死何太爷。
坐在一旁的何金元看不过去,就问:“太太,太爷既然这样……了,该接他回家,毕竟这边只是孙子。”
养儿防老,养儿送终的,按理来说有何老爷这么一个正经儿子的话,何太爷的奉养本来不该轮到何金宝头上,只不过陈霜降跟何金宝都不是小气的人,何老爷一家也不提接人回去的事,何太爷也就一直住在了这边。
乡下人讲究落叶归根,死在外面是很不吉利的事情,既然对于何太爷的病已经是束手无措了,何老爷总该要把何太爷接回家去住的,所以何金元才有这么一句话。
何夫人一下就被哽住了,接何太爷回去住几天倒是方便,只是这身后事算起来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她还算计着何太爷既然住在这里,死在这里,那这费用自然就该是何金宝顺便出了,却没想到何金元突然说出这么的话来,偏偏何夫人又不好说不。
何老爷还算是孝顺,在一边哭了一会,听到何金元这么说,想着也对,就点头,赶紧叫人准备车。这些风俗的事情,陈霜降也没有任何理由反对,只怕何太爷不舒服,拿了好几床棉被把车厢垫得暖烘烘的,这才让拉了车走。
何珗还小,不好带过去,就把他交给了春红带着,只是何如玉都已经七岁了,平常跟何太爷又亲近,这种场合是免不了的,陈霜降又怕何夫人对着她说出不中听的事情,只能是匆匆地收拾了东西,跟着何如玉一起追着赶过去了。
虽然早早地给何金宝去了信,只不过他领的可是皇差,总不能随便走开,只能上书请了皇帝奏准,这才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这都已经是第三天晚上。
何太爷都已经是神志不清了,无论怎么喊,都不见清醒,何金宝倒是刚好能赶得上见了最后一面,只觉得恍然梦中一样,床上那一个人怎么都不大像是从小就教导他的太爷。
陈霜降都已经熬着守了好几夜了,到凌晨的时候怎么都撑不住,靠着墙小小地打盹了一下,恍惚中似乎是听到一些细碎的声音,赶紧惊了起来,一看,何金宝正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床上放了太多的被子,何太爷枯黄的脸深深地陷了进去,越发显得皮包骨头,仿佛轻得要飘了起来一样,已经是浑身冰冷,断气很久了。
过了年,何太爷就是七十六岁,无论是在乡下还是京城都可以算是高寿,又是自然老死无病无痛的,前来吊丧的人多少也有些准备,并不是太意外,也没有见到多少的忧色,还有道士的念咒,戏班的唱丧,混合在一起甚至有种隐约的欢乐气氛。
陈霜降只觉得这像是在梦中一般,恍恍惚惚的,看都像是隔着一层雾气一样,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无论是守夜,入棺,出丧,陈霜降都不明白这究竟是在做。
幸好陈霜降带着何金宝何如玉都是孙子辈了,何夫人怕麻烦又是特地请了丧婆子来主事,也没他们太多的事,基本就是守在灵前烧纸钱,边上还有专门的人指点着,他们说跟着一起做就是。
只是这些天守下来,陈霜降的体力差不多也到了极限,在跟着道士磕头上香,绕着点着的宝塔走圈的时候,陈霜降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的,忍不住就走到一边呕了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