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外的人心浮动,架不住一颗寂寞女人心。
屏风内的两人静默无声,床榻边三尺开外,一小座竹节纹三足铜香炉燃着徐徐窜升的轻烟,散出百合的清幽香味,弥漫了整个屋室,亦萦绕着两人愈渐相近的心。
“秋老虎还厉害,这屋子也闷,你去外间凉快些,朕这让小禄子守着就行。”虚喘气息的话语出禛口里说出,打破了一室的静谧。
晕晕欲睡之际,忽听禛出声,慧珠睡意一扫而尽,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惊喜道:“皇上您醒了!”说罢,就伸手去试了试禛额头的温度,又觉自个儿手心汗腻腻的烫着,也试不出个所以然,便忙收回手,颦眉凝想了一下,犹犹豫豫的低下额头,与禛光秃的额间相抵。
肌肤接触的瞬间,禛浓厚灼热的鼻息喷洒迎面,慧珠不由脸微红了红,旋即丢开心思,舒眉而笑:“苦口良药果真说得没错,这回儿比起昨晚是烧退了大半。”说着,话语一变,又叨念道:“太医和老贵人都说过了,只要烧能退,就能用些清淡的吃食。皇上昨天去弘昨个儿到现在是颗米未进,想是现在也饿了,臣妾这就出去备些过来。”
说话时节,慧珠已站起身,脚不停歇的就步出里间。
禛看着难得一改温吞性子,风急火燎绕出去的慧珠,胸膛内出一声低沉的轻笑。然,笑意未蔓至面上,又一贯的竖起浓眉,眼前浮现起方才睁眼的那幕:慧珠眼下是一团乌青,在她白皙甚似苍白的面容上,显得尤为醒目,衬得一张圆润似银盘的脸颊,硬生生挤出一股似西子捧心般的憔悴味儿。
不多时,小禄子领着几名宫人鱼贯而入,先扶着禛靠坐起来,又忙设了一张两尺略长的四方雕花小几,接着一套六副的青花瑞兽纹敦式碗碟摆在几面,六类摆样精致,色泽鲜艳的小菜入了禛眼,他却只是淡淡的一瞥,便问:“熹妃呢?”
小禄子了然一笑,躬身禀道:“娘娘还在灶间守着,说是等薄荷粥熬过火候,亲自端了给皇上送来。”边说着,也不错了禛的神色,遂心里琢磨了片刻,又补充道:“皇后娘娘她们离开过后,娘娘趁您睡下的空档,就在灶间忙活了起来。将太医说过去热毒、避秋老虎的几样吃食都做上了,只等皇上醒来了,挑些食用开开胃。”
常言“说曹操曹操到”,这厢禛主仆二人话刚开了个头,另一厢慧珠和着小娟、阿杏两人端着漆红茶盘走了过来。
禛听了小禄子所言,又见慧珠领着她的两名亲信端着吃食过来,心情没来由的一阵大好,于是不由地想好言说些什么,却憋足了半晌的劲,只道了句:“你一年下厨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次倒听小禄子说是你亲手做的。”
刚摆好桌,一抬头就听禛这样说,慧珠微愣了下,禛这事嫌她厨艺不佳,还是怎地?念头一闪,她心下一阵不快,甚至牵出了一些委屈,面上就不由带出来,暗自拿眼x(看不清)他。
瞬间,四目相对而视。她又一次想起禛当着他的嫡妻乌拉那拉氏、为他生有一子的耿氏,还有他欣赏的女子老氏等三人的面,表现出对她的亲昵维护,甚至是无条件的信任。许是做为女子的虚荣心作祟,这一次禛的言行举止,虽没有煽情的话语,真挚的誓言许诺,却深入她心。亦比起一年多前,禛在年氏弥留之际所说的那袭话,更能打动于她。
心念至此,慧珠已然释怀,只当禛是不善言辞,遂回以一笑,柔声相对道:“太医说得有益皇上病情的吃食多了,臣妾确如皇上说的,很少下厨,一时半会就弄了这三样。等后面,臣妾多练练厨艺,给皇上一一做了出来。不过当下,皇上可得将就将就了。”
说完,慧珠顺手接过小娟递来的一只彩花蝶龙纹碗,指着几上的一道薄荷粥、一道百合粥、一道金针苋菜汤,弯眼问道:“皇上想先用哪一样?”禛指了指汤,慧珠却已动手在舀薄荷粥,见禛所指,仍手里不停的盛着粥,皱了下鼻头道:“还是喝粥的好,汤里没有五谷,哪能饱了肚子。”
话音初落,只听小娟没个规矩的打笑道:“主子您都拿了主意,还去问皇上作甚?这不?皇上就是说了,您也……”一语未毕,自省失言,又想起这是何地,吓得双腿一软,无知无觉的跪在了地上。
小娟在她那是没顾忌惯了,此时在主子面前随意插口,是为没规矩,禛素来不喜。果不其然,只见禛目光一沉,鄙睨的看着地上的小娟,剥削的唇微微趄下紧抿。慧珠一见,知是禛不悦的前兆,忙要抢先开口求情,却听禛只的罢手道:“都下去。”
小禄子应声是,朝一边的阿杏打了个眼色,阿杏也是个机灵的,忙扶起软趴趴的小娟,混着一众宫人中,随小禄子退出里间。
对于禛一反常态的作势,慧珠不由愣愣不解,蓦地灵光一闪,心下顿时明白过来,竟大胆地笑嗔一眼道:“臣妾一见皇上黑脸的模样,心里就渗得慌,方才可不是被皇上那样给吓着了,生怕真拿了小娟的错。”
禛端着面色不变,一派淡淡的口吻道:“你那名宫女说的夜没错,朕又不是不明事理的昏君,治了她作何?就是要治,又是另有其人。”这话说的慧珠又是一愣,瞠目结舌的瞅着禛,一番看来,冷硬严肃的面庞依然,冷漠的口气依旧,可话听起来却怎么琢磨,怎么觉得带了些别样意味儿,这完全不似她深知的真!
慧珠不习惯,禛亦不习惯,遂微微咳嗽一声,掩饰了过去道:“熹妃,朕是有些饿了。”这会儿,慧珠也渐是明过味来,又听禛主动岔开话题,她也乐得奉陪。于是这般,二人心照不宣的就此揭过,慧珠下着细服侍禛用吃食。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屋内燃了烛台,屋外撑杆点灯,上下里外参差影壁,橙黄的光亮辉煌照耀,伴着八月湛湛的似水月华,静静的流入庭院阶下,涓涓的淌进屋室里间,映在半透明的浅银色绒地屏风面上,显出两抹相磨合相依偎的身影……
接下来的日子,慧珠是衣不解带的照顾禛一应的生活起居,却又不放心宝莲,每日待禛睡下,又得回了她自个儿的院子。如此下来,铁打的身体也是吃不消;于是,这样的日子没过两三日,慧珠母女在众人的心明如镜下搬入到了禛的院子里来。
如是,每日在老氏、太医为禛施针、诊脉,再及他喝药后睡下除外,慧珠母女皆是在身边陪着。而至那日乌喇那拉氏难的过后,慧珠只觉在不知不觉间,她面对禛时总有说不完的话;同时,禛好似话也渐渐多起来了,许多生活的点点滴滴,他们总能说上几句。较之于他们两人渐入佳境,惠珠的一切顺心顺意,其他人显然失意的多。
那日,乌拉那拉屎从圆明园离开,一回到她的储秀宫,弘时猝死的消息便传至耳内,当晚,乌拉那拉氏即染上了暑热风寒,随后就一直病下去,紫禁城内的公务也慢慢移交给宋氏,耿氏二嫔,却正因如此,耿氏也算在乌拉那拉氏那讨得便宜,未因是宠幸于惠珠贬回宫里而受到他人的使绊子。
惠珠听得宫人禀了紫禁城那头的消息,心里稍安,便知吩咐了那宫人继续之一公里的动向,有事就禀,随之也放下了那头的关注,姿势舒心的过起了日子。
转眼间一逾九月,禛的气色日渐好了,眼看便可大病初愈,这日,禛服完老氏开的最后一贴药,老氏前来复诊后,诚挚的一笑道:“皇上冰淇已无大碍,日后只要多加注意调养就是。”说着,又细细嘱咐了一些事宜,取出一本小册子,奉至惠珠眼前道:“施针终究是险招,若不仔细看,恶疾仍可再至。请娘娘切记,人世间常说事不过三,皇上的龙体也可一概而论。多年前皇上染时疫,这次又突患疾,若是有下一次,只怕……”
言至此,老氏喉咙哽啧难言,良久才勉强一笑道:“若是好生注意也是无事,只是万万仔细着夏日才可。”慧珠一一牢记于心,又觉老氏今日怪异,予她生出一种临别之感。
不对!犹记月余前的一次对话,难道老氏真是要离开……
正想着,就见老氏施施然行至床榻前,盈盈下跪叩道:“皇上您龙体康泰,已无需俾妾的地方了。”说到这,老氏顿了顿话,踌躇片刻,终是抬头深深的望了眼真,却不过一刹间,美眸里的不舍、依恋、痛苦……又消无踪影,复又叩乞求道:“请皇上依允,准俾妾回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