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慧珠心慌意乱地赶到禛住的院子,却被告知他人在水阁,当下她恨不得插上对翅膀,一下子飞到水阁,幸好水阁离此处不远,兜兜转转一会儿,远远便见黄甲的侍卫、蓝衣的宫监、绿裳的宫娥簇拥在一方朱红镂空的水上长廊。
欲近反情怯,临至水阁入口,慧珠心下那股焦急的火焰瞬间熄灭,她踌躇不前的望着不远处时有飞鸟掠水,拂面柳枝摇曳的水阁呆愣怔住。
这时,位于池水中央的水阁撩起一方竹帘,小禄子抬袖半遮了遮曝晒的日头,眯眼一看,果然瞧见隐在假山后的慧珠主仆,忙迈步朝假山走了过去;拂尘一甩,向慧珠打了个千儿,做出侧身相邀的姿势道:“熹妃娘娘,皇上宣您入内。”慧珠此时犹如受惊的鸟雀,惊异的倒抽口气,方颔应了。
随之进了水阁,只见漆红临水的两处栏杆放着一张紫檀木椭圆形美人榻,靠榻尾一边并设有两张紫檀平角条桌,一个上面放着酒盏杯持、时果糕点,一个上面放着茶笼等烹茶、品饮的二十四器。此时,两名俏丽的宫娥正用着风炉煮茶,壶嘴放出腾腾上升的热气白烟。
看到这,慧珠不禁神游的想起禛于饮茶一事曾说过的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对于饮茶他向来是一丝不苟,即使是盛暑时节,也要喝滚烫的茶水,市场对她惯饮的各色花茶凉茶嗤之以鼻。
“熹妃给朕递茶过来。”冷不丁正歇倚在美人榻上,闭目假寐的禛如突然开口。慧珠“呀”了一声,旋即回过神,忙从宫娥手中接过用青瓷盖碗,及至榻前,双手奉上。
禛掀开双目,捧过茶水啜饮一口,舒服的喟叹口气,又挥手摒退水阁内的宫人,方正眼看了慧珠道:“你为何事找朕?若是永堔的事大可不必,朕已经知道了。”听言,慧珠神经一绷,不可置信的看着一脸平静的禛,想也没想,直接脱口而出道:“永珅当初病重,臣妾只是顺口提了一句,若是当时能重视些,您就去看了,也许……永珅也不会了……”说到后面,已是黯然无声。
禛深幽的瞳仁划过一丝诧异,却又极快的带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神思,无奈溢出一声极短的叹息:“永珅猝死与你无关,你毋须心怀愧疚。”
慧珠当即一震,继而羞愧的撇开头,她的慌乱,她的震惊,确实不是为了永珅猝死难过;不过是为了当初她刻意略说永珅一事,而后永珅的猝死导致她心里腾升起的愧疚,寻找了心安理得的借口!理清心头的思绪,慧珠自嘲的勾起一缕笑意,仍兀自倔强道:“那皇上就这么平静的接受了,永珅他可是您的一个孙儿,大清朝的皇长孙,他猝死,您就没一点反应?”
面对慧珠连声的质问,禛下意识的皱起眉头,不解她一反常态的咄咄逼人究竟是从何而来?疑惑探究之意在禛眼底闪过,却在下一刻,他一如方才那个谈起至亲猝死面不改色的冷硬帝王,无情的话语自薄唇跃出:“一个亲身父亲、玛麽都枉顾死活的孩子,朕又何须顾念。怪只怪他生在皇家,又没有能护住他的母亲。”
慧珠大惊失色,连退三步直至身后的栏杆,拼凑着话语道:“您——是说——齐妃母子他们害——”
犹言未完,禛冷声打断道:“永坤虽不是他们做下的黑手,却也是他们纵容下的恶果。”说着,禛调开视线,阴鸷一刹飞布双眼,口里咀味道:“朕的儿子的确是个为成大事不拘小节的人。”
“皇上"慧珠疑出声儿。
闻言,禛眼里的漩涡归于平静,侧睥向慧珠道:”若是你过不了心里那坎,永坤的后事你拿去操办也行。“
她操办?永坤的嫡亲祖母李氏不操办,反让她操办,于情于理都不应该让她。念及此,慧珠勉强咽下永坤猝死一事,不确定的反问道:”皇上的意思是让臣妾处理永坤的——“
不及慧珠说完,只听一声尖锐的女声哭喊道:”皇上!“下一瞬,水阁的竹帘被人“唰”地一声撩开,李氏满面泪痕的冲了进来,却见慧珠也在阁内,眼神顿时一滞,却又立马将所有的注意力转移到榻上之人,几个大步便跪了过去,悲不自禁。
过眼不及连番变故,慧珠尚未回神,就见小路子带着宫人向上卷起了竹帘,三福晋栋鄂氏一脸惨白的从长廊走来,而身后跟着的却是一个已死之人!
慧珠死劲瞪大双眼,目光聚集在一名身着深蓝色宫监服的小太监身上。只见那名身形瘦小的小太监越走越近,他的身形面目也清晰的出现在了慧珠的眼帘里——那个极可能推年氏落水,其后重伤不治的小太监!
难以抑制的惊疑在慧珠心底掀起层层海浪,另一边李氏却毫不自知的匍匐在禛跟前悲恸哭道:“皇上,您的孙儿永珅他走了,这让臣妾怎么能接受啊。他可是皇上和臣妾唯一的孙儿啊,弘时他唯一的儿子那孩子打小就是聪明孝顺的,可怎么一场暑热就去了他的命您知道吗?他昨个儿夜里突然病,难受了整整一晚上,到了天明弥留之际,还不忘叫了‘皇玛法,孙儿以后要像阿玛一样给朝廷效命,给皇玛法尽孝解忧’,您说他怎么就这么懂事!看着他阿玛这些日子伤心被您误解去了差事,他就时时惦在心里”
李氏似痛心疾,好一阵抽泣又道:“臣妾这心里难受啊,永珅他一心想要个弟弟,可弘时媳妇儿刚怀了三个月的身子,这肚子里的皇孙还没落地,永珅连一面也没见到他心心念念的弟弟,就这样去了呜,皇上!”
慧珠一旁听着,忽闻栋鄂氏有了身孕,不由打眼凝视;栋鄂氏被慧珠的目光一看,忙双手护住肚子,往后瑟缩了身子,一脸防备的盯着慧珠。
李氏哭了一会儿,却不得任何回应,心里隐隐升起一阵心虚,忙大声唤了一声“皇上”做似掩饰道:“弘时媳妇儿也陪着臣妾来了,前几日太医还去给她看过,说保准她肚子里是皇上的嫡长孙,也算顶替了永珅给皇上尽孝了对了,弘时媳妇儿你,怎么还——”
“——啊”李氏一面说着,一面抽噎着回头,却在目光触及那名假死太监的当刻尖叫出声;因情绪激动而绯红的面颊上,骤然巨变,呈如青白之色,伸出一只戴满宝石翠玉的手指,颤巍巍的指着那人,厉声厉气道:“你是谁?青天白日的竟敢出现在皇上和本宫的面前!来人啊,把他给本宫拖出去!拖出去!”
禛冷哼一声,一手挥开塌前的李氏,径直起身道:“哦,齐妃你再仔细看看他是谁,你应该相当的清楚才是!”突然变冷的声调,精粹的李氏倒栽在地,双目涣散的望着禛呆呆愣。
但李氏终归还有几分精明,只见她不过片刻已然恢复神智,强自辩解道:“皇上,臣妾想起来了,他就是当初熹妃逮的那名形迹可疑的太监。臣妾一直以为他在牢房里没了气,刚刚一见,才吓了一跳。”
禛目光凛遽,沉声道:“齐妃你在朕身边多少年了,知道朕最恨人欺瞒。”一听此言,李氏面上惶恐,却又忙掩了过去,还欲辩解,就听禛语气极其平淡的说道:“被席尔达的人送去四川,却在途中被你下命除去的一家四口,需要朕给你见上一面吗?”
“不——”,听到这,李氏是再也自若不住地大叫一声后,手脚并用的匍匐到慎跟前,一把抱住慎的右腿,摇头摆脑道:“皇上,臣妾又不认识那负太监,怎么会让人去下了杀手呀!您千万别相信奸人的一面之词,臣妾是无辜的啊!对,臣妾是无辜,您一定是受了人的欺骗”说道,茫然四顾,忽然眼神焦距一凝,怨恨的瞪着慧珠道:“是她,一定是熹妃在您面前乱嚼舌根了,您可别信她的话。对了,还有那太监是她找出来的,一定是她对年妃母子怀恨在心,才会下了毒手,有推到臣妾——啊——”
禛一脚踹开李氏,怒声喝道:“李氏!到了现在你还敢欺瞒朕。”言及此,俯身从榻上取出一块三寸见长的漆木盒子,对着李氏随手砸了下去;只听“咚”地一声,盒子应声打开,一块通体翠绿的圆环玉佩落了出来。
禛冷眼看着李氏瞠目瞪着玉佩的惊恐模样,向着水阁门帘处罢了罢手,那名小太监忙跪说道:“当初奴才怕齐妃不守诺言放过奴才的家人,便死命要求得一块证明齐妃娘娘身份和随身之物;这块翡翠玉佩就是去年年节时,内务府拨给齐妃的物什,也是齐妃指使奴才谋害年妃娘娘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