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马丁上校这个大兵克星在,李老板一行畅通无阻。()车队很快就进入横滨市区,经过两道岗哨终于停在了横滨军事法庭前。
从外观上来看,法院是个19世纪末留下的令人生畏的遗物。因为大厅有高高的天花板和石头地面,让人感觉空气凉爽宜人。在威尔麦格林恩检察官的带领下,众人沿着宽宽的台阶拾级而上。
法庭非常宽敞,屋顶有一个天窗,法庭的一端有一个高台,台上有三个老式大皮椅,前面是漂亮的圆弧形木桌。这里真是用来进行审判的最佳场所,至少李老板这样认为。
很显然来得不是时候,委员会首席法官和两名助手已经坐在了台上。台下至少有一百多个日本人在调试耳机,准备旁听军事法庭对他们亲人的审判。
“布兰奇上尉,委员会首席检察官。”见一个没有佩戴功勋章的上尉走了过来,威尔麦格林恩连忙介绍道。
李老板微微的点了下头,随即从朱明手上接过引渡文件,一边交给布兰奇上尉,一边笑道:“检察官先生,麻烦您把这个人交给我。”
尽管布兰奇上尉没有在菲律宾参加过任何战斗,但也不想这么就把户田省吾交给李老板。非常勉强的跟李老板握了下手后,冷冷的说道:“先生,我们这里的审判比东京的要公正得多,没有什么猫腻,我认为您还是应该相信我们。”
从内心来讲李老板还真愿意相信他们,毕竟没有自己横插一杠子,户田省吾几个小时后就会被送上绞刑架。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李老板还是唯心的说道:“上尉,这可是国际检察局约瑟夫凯南首席检察官签署的引渡书。”
“先生,您来得真不是时候。”布兰奇上尉转过身来,指了指审判台上的法官们,说道:“引渡战犯需要得到委员会首席法官的允许,可法官大人马上就要开庭,而我也需要工作。”
无论是后世还是今世,李老板还从未旁听过法庭审判。尽管他明白这是横滨军事法庭的刻意刁难,但还微笑着说道:“上尉,我们可以等。”
李老板等人刚在旁听席后排坐下,就见四名被告在美军大兵的看押下,从右边的小门列队走了进来。
“省吾,走在前面的就是省吾。我的上帝,他已经老成这样了。”看着侄子走进了被告席,玛吉麦格林恩双手捂着嘴巴,颤抖的说道。威尔检察官连忙搂过了妹妹,亲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玛吉,李先生带来了引渡书,省吾是不会有危险的。”
看着这对奇怪的兄妹,李老板苦笑了摇了摇头,随即问道:“检察官先生,你在被俘期间见过省吾吗?”
李老板的问话让威尔麦格林恩浑身一冷,想起了外甥在菲律宾时对包括自己在内的美军战俘,边殴打边吼叫的情景:“你们美国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们向我们撒谎,你们偷我们的东西,你们在背后说我们是猴子我惩罚你们的时候,你们竟然不表现出尊敬和礼貌你们都不想做好一些吗?你们都不悔悟我骂你们,打你们,你们感激吗?”
“没见过”战俘营生活是威尔麦格林恩的噩梦,见李老板一脸好奇的盯着自己,便毫不犹豫的否认道。
这时候两名辩护律师在律师席与当事人会齐,看着那两个毛手毛脚的中尉,玛吉忍不住的说道:“威尔,他们不是检察官的对手。”
什么对手不对手的?他们压根就是一家人李老板用脚趾想都明白,审判就是第八集团军打着公正的幌子,对曾经伤害过他们的日本军官进行血腥报复。
“肃静,肃静现在开庭,全体起立”
随着中士执行官的口令声,大家立即站了起来,那些日本人更是有礼貌的对法官席鞠躬。
“请坐”身材矮胖,佩戴步兵徽章和两枚紫心勋章的皮尔逊法官,慢吞吞的说道:“现在开庭,请公诉人讯问证人。”
毫无疑问,第一个审判对象就是户田省吾。为了拯救这个混蛋,户田一家收集了许多求情信。那些信件都出自于知名的朋友们,所有的信都证明省吾出身良好,在校时品学兼优。基督教牧师们则证明他天性温和,待人诚恳,不可能犯下如此残暴的罪行。同时还列举了从6岁开始,所有能反映其品质的事例。
许多信中都指出,他在军队里的表现完满无暇。并断定所有的恶行,必是臭名昭著的辻大佐所为。许多人讲述他良好的家庭背景,如户田一家乐善好施,扶贫济困。就连他妹妹纯子在学校里的优异成绩也提到了,其中包括英语作文比赛中夺魁。
那些求宽恕的信件,在数量上和分量上都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并无一例外的寄给了喜欢收信的麦克阿瑟将军。尽管麦克阿瑟喜欢别人给他写信,但他会不会去看那些信却是个大问题。
素有“吊死鬼哈里”之称的布兰奇检察官,环视了下旁听者们后,痛心疾首的指控道:“首恶辻正信大佐与其追随者所犯下的惨不堪言的暴行中,最为恐怖的要属1944年在缅甸丧心病狂的,杀害了7名被俘的盟军飞行员。”
他略事停顿,仿佛很难以说下去:“更有甚者……又挖出了我们英勇无畏的飞行员的肝脏,而且还给吃掉了”
法庭内顿时一片哗然,布兰奇检察官走到被告席前,指着户田省吾颤抖着说道:“20世纪人吃人的惨案啊”
“吊死鬼哈里”的开场白很不错,先不说他在法律上的造诣如何?但他的表现绝对称得上一流的检察官,李老板甚至认为应该请他去给利特官担任助手。
“接下来,我们将最终确定被告户田,不仅仅是这些事件的目击者,而且是这些活动的积极参与者——我说的是参与”布兰奇检察官狠瞪了李老板一眼后,立即转过身去,指着户田省吾继续说道:“此人依其辩护律师的描述,是一个品德高尚,自我牺牲的人。是的,这个举止文雅的家伙高尚极了,他不仅吃人的肝脏,还以此为荣。现在,我传唤我的第一个证人。”
布兰奇检察官的那一眼,瞪得李老板浑身发冷。他现在终于明白克拉克麦格林恩检察官为什么见死不救了。想到这些,李老板无奈的摇了摇头,对身边的美女记者苦笑道:“玛吉小姐,我也许干了一件让我永远后悔的蠢事。”
玛吉麦格林恩则假作什么都没听到,全神贯注的看法庭上的审判。
墨浩,一个矮小结实的中年朝鲜人上前宣誓作证。他用流利的英语作证说,尽管他是一个大学生,但日本皇军还是把他抓到缅甸当劳工。
“处决盟军飞行员时,你是否在场?”
“是的,先生。我记得大约有十个人,一个上尉军官命令士兵用刺刀捅死他们。”
“那个军官是谁?”布兰奇检察官问道。
仇恨使墨浩面露狰狞,立即用手指了指户田省吾。
“是否肢解了尸体?”
“是的,先生。”墨浩再次指指省吾,说道:“这个军官跪下了,破开了一个飞行员的胸膛,割取了他的肝脏。我听到他说“此乃上佳补药”,然后他命令士兵割下其他几个人的肝脏。其中一个士兵呕吐不止,户田君却放声大笑。后来我听人说,那个叫辻的大官将肝脏分给一批青年军官吃,是为了在英帕尔大败后重振士气,但我没亲眼看到。”
第二个朝鲜人金文兴不会讲英语,他五大三粗,前额低平。通过翻译,他确认墨所说的一切属实。
所有的证据都证明省吾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上绞刑架简直太便宜他了。但那个毛手毛脚的律师,还是煞有介事的站了起来,沉着冷静的说道:“检察官先生,不管是第一次审判还是刚才的询问,你都得了不少分。但那都是因为我的当事人,拒绝讲诉任何不利于他上司辻大佐的事情。现在,我尊敬的对手应该高兴的看到,户田先生愿意畅所欲言了。”
辻正信落网导致横滨监狱的绞刑架异常忙碌,现在再不把责任使劲往外推,那过了今晚就没这个机会了。李老板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旁若无人的点起了香烟,琢磨起省吾被引渡后会有什么下场来。
布兰奇检察官一言不发,缓缓起身,对着辩护律师嘲弄的拍巴掌。
“这不是演戏,公诉人先生。”法官敲了敲法槌,说道:“我们可不是在寻开心。”
“我道歉,法官大人”
“你继续取证吧。”
得到法官的示意后,布兰奇检察官点了点头,问道:“户田先生,控方曾问你是否相信缅甸有食人肝脏之事,而你拒绝回答,只说你不是法官。当法官先生强令你回答时,你说你不能回答,你可记得?”
“现在你愿意回答吗?”
“是的,我知道我们一些年轻军官吃了那些肝脏。”
“而且你知道谁下令处决盟军飞行员并割取肝脏的?”
“是的,是辻大佐。”
法庭出现了一阵骚动,法官大人敲了几下法锤,众人又立即安静了下来。
“我再问你,你是否知道新加坡战役后,辻秘密下令处决5000名无辜华人一事?”
“而且他应该对菲律宾首席官桑托斯之死负全部责任?”
“而且他是巴丹死亡行军途中,所发生暴行的主要组织者之一?”
省吾面色苍白,喉咙干得说不出话来。法官注意到了,示意文书递给他一杯水。省吾一口喝完,清清嗓子,声音嘶哑着说道:
“我现在问你,为什么首次审判中你拒不说出上述实情?”
“当时,我不能确定死亡行军和处决桑托斯是否属实。自那以后,根据岩田中佐和另外辻的两名同僚所提供的情况,我被迫面对了现实。”
“我要问的就这么多了。”布兰奇检察官得意洋洋,面带微笑的归座。
那个毛手毛脚的辩护律师终于站了起来,打破惯例的突然问道:“你肯定知道缅甸大屠杀的真相吗?”
布兰奇检察官非常的恼怒,将椅子往后一推,吃力的站了起来,大喊道:“我反对,法官先生。”
“为什么?我看不出有什么可反对的。”
年轻的辩护律师也争锋相对的说道:“盘问证人是我的权利”
“本庭没有剥夺你的权利,上尉,请沉住气,让辩方律师把话说完。”
辩护律师点了点头,问道:“户田先生,既然你此前知道食人肝之事,为什么不讲出来?”
户田省吾汗流浃背,支支吾吾的说道:“我觉的作证反对上级是不适当的,我觉的那样做不对。我……我想辻大佐在缅甸时已经神志不清了。是的,我们去瓜达尔卡纳尔尔岛前,他就当着一群记者的面吃过人肝,那时我疑心他准是疯了,但我不相信他有那么严重。而在缅甸,我知道他确确实实疯了。”
布兰奇上尉一连十五分钟,对户田所说的进行了尖刻攻击。“任何头脑健全有良知的人,怎么能相信这如此离奇的鬼话?”说罢,他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皮尔逊法官却和颜悦色的说道:“不要损坏公物,公诉人先生。要知道这里不是东京,我们只有这些家当了。”
陪审法官们笑了,这引来满堂哄笑。法官大人轻轻敲响了木槌,说道:“好了,到此为止吧,请肃静。”
刚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缅甸惨案细节很压抑,现在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起来。而李老板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因为户田省吾不但声称“豺狼参谋”辻正信疯了,而且还参与了对5000多名无辜华人的大屠杀
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李老板还是知道的,一旦将这个丧心病狂的混蛋引渡回去,很可能真让辻正信装疯卖傻的侥幸过关。而户田省吾作为海牙国际法庭的证人,也有可能会逃脱法网。
李老板沉思了片刻,突然站了起来,旁若无人的走到审判席前,给法官们微微点了下头,说道:“李浩,联合国秘书长特使,联合国安理会军事观察员。非常抱歉,法官先生,请给我两分钟的时间。”
大人物,这可是真正的大人物皮尔逊法官点了点,随即说道:“现在休庭,十分钟后继续。”
“谢谢,谢谢您法官先生。”李老板转过身来,对布兰奇检察官郑重的说道:“检察官先生,我想收回那份引渡书,不知道您有没有意见?”
李老板的话把玛吉麦格林恩连忙抱起了妹妹,凝重的说道:“玛吉,李先生并没做错什么。省吾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他应该受到法律的惩罚。”
“我想这没什么问题,很可惜我现在需要工作,不然真希望跟您喝两杯。”布兰奇上尉耸了耸肩,一边从文件夹里找出了引渡书,一边微笑着说道。
“好了,先生们,我必须为刚才发生的一切再次道歉。”李老板接过引渡书后,朝法官席上的法官们微微鞠了下躬,随即大步走出了法庭。
见李老板跳上了吉普车准备打道回府,朱明忍不住的问道:“老板,您这么做,怎么跟大卫洛克菲勒将军交代啊?”
李浩长叹了一口气后,咬牙切齿的说道:“他要交代,我还要交代呢如果我把他引渡回去,那谁给五千多被屠杀的无辜华人交代?”
说话间,威尔麦格林恩扶着妹妹也走了出来。敲开了车门,坦坦荡荡的说道:“李先生,您并没有做错什么,更不需要为此而内疚。玛吉我来照顾,你尽管忙去吧。”
在这个尴尬的时间和地点,说什么话都无济于事。李老板只能苦笑着点了点头,随即拍了拍马丁上校的肩膀,说道:“上校,我们走吧”
看着李老板一行的吉普车消失在视线里,威尔麦格林恩淡淡的说道:“玛吉,我想我们应该去给省吾准备顿丰盛的晚餐了。”
泪流满面的玛吉重重的点了下头,哽咽的说道:“寿司,省吾最喜欢吃寿司,另外还得准备点清酒。”
三个小时后,“维和一号”飞临西海岸。已经从电报中得知一切的大卫洛克菲勒并没有埋怨什么,而是指着指挥部外的一处凉亭,说道:“李,博士想见见你。”
“大卫,对不起,这件事我……”
“李,威尔先生什么都告诉我了,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大卫洛克菲勒递给李老板一支香烟后,郑重无比的说道:“如果早知道他吃过盟军飞行员的肝脏,打死我也不会提出这个要求。”
李老板点了点头,跟着大卫洛克菲勒一起来到了依山傍海的凉亭边。天色已晚,但舞鹤湾里却灯火通明。见李老板二人到来,麦格林恩招呼二人在石凳上坐下,随即自言自语的说道:“对于这块大陆而言,我并非真正的学者,只是对这里有着大多的个人感情。多年前我就感觉到住在中国、日本、朝鲜,要比住在新英格兰更自在。”
现在是八点二十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博士的日本外孙已经在黄泉路上了。尽管李老板清楚的明白自己并没有做错,但面对着眼前的这位老人,总感觉那么的不是滋味。
东方人最忌讳的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也同样适用与美国人。更何况麦格林恩博士像日本人,要比像美国人多得多。
道歉?道什么歉啊?有什么好道歉的。李老板立即打消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而是静静的坐在一边,倾听麦格林恩博士沉浸在回忆中的心里话。
“那时我有多傻,整个一个天真无邪的外国佬凡是我见到过的事物,遇到过的人都能给我留下印象。我走东闯西,混迹江湖,学会了七种语言,在最令人厌恶的地方结交新朋友。”
博士直抒胸臆,滔滔不绝的讲述在周游亚洲的冒险中,由于无知而引起的种种趣闻和轶事。他尖刻的批评西方国家在香港、新加坡和中国的殖民统治。他讥讽嘲笑与之相处数月的中阀的荒yin骄奢。
提起将那些少得可怜的食物,与他分享的善良农民,其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虽然他在东方的生活奇异、怪诞、滑稽可笑,但他从未瞧不起亚洲各民族,特别是日本。
“最终我认识到了,亚洲人视欧美人为不开化的蛮夷,认为西方式生活荒诞不经是很有道理的。”越说越激动的博士站了起来,神情肃然的凝视着海湾:“这里的生活总是不由自主,因此明眼人肯定能从中看出真正的现实主义思想。”
从大卫洛克菲勒那不耐烦的眼神里,李老板敢肯定他不知道老家伙在说些什么?或者说想表达些什么?事实上李老板也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眼前的老家伙一定很伤心,毕竟他的大外孙已经被送上了绞刑架。
见麦格林恩博士没有了声音,李老板感觉应该说点什么。沉思了片刻后,立即轻轻的说道:“不知道司徒雷登大使和联合国米奇副秘书长,博士您认不认识?我感觉你们很像,非常的像。”
“不但认识,而且还是好朋友。”麦格林恩博士转过身来,紧盯着李浩的双眼,意味深长的说道:“李先生,不管怎么说,我必须得感谢你。玛吉不懂事,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等李老板开口,麦格林恩博士便走到了大卫洛克菲勒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好待玛吉,她是个好女孩。只是被我惯出了一身毛病,比如说脏话,乱发脾气,摔东西等等。”
大卫洛克菲勒点了点头,随即说道:“博士,我们去教堂吧。”
日本发生的事情和台湾即将发生的事情,像重锤一样敲打着李浩的心灵。户田省吾该死,在“二二八事件”中犯下暴行的那些陆战队员也该死。但李老板发现那些人的生死就在自己一念之间时,又感觉到那么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