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漠的名字,当然算不上天下皆知,但是在燕京城这燕国都城,那却是一个很响亮的名字。京中的人们,总会以身在都城为荣,更以掌握一些国事为傲,韩漠是燕国立国以来官位上升最快的人,又是立国以来年纪最轻的御林军指挥使,更是西花厅建厅以来最年轻的厅长,人们虽然不明所以然,但是这样一个受宠的年轻官员,在京中的名头自然是极响亮的。
镖局是一个消息源泉最盛的地方,韩漠这个名字,和盛镖局上上下下自然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的,铁奎自然也不例外。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终是显出一丝震惊,怔怔看着韩漠,铁奎忽地叹了口气,捧起酒坛子,竟是一口气将剩下的半坛子酒饮了个一干二净。
他虽然酒量极大,但是这一坛子终归是烈酒,而且一口饮尽,等他放下酒坛子后,那张本来有些黝黑的脸庞却泛红起来。
韩漠只是静静地看着铁奎,并没有说话。
在韩漠心中,铁奎是个很精明也很有原则的人,而且风国一行,倒也微微展露出铁奎的领导才能,谨慎小心,却不失威严,这样的人物,韩漠心中是很有印象的。
西花厅的情报系统,自然是犀利无比,铁奎的一些成年旧事,早已经放在了韩漠的案头上。
“你可知道,今年我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放下酒坛子后,这位沉着的猛汉看着韩漠,问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
韩漠只是微笑着,依然没有说话。
“我很后悔,今日不该问你是谁!”铁奎叹了口气:“不然我或许就不用做出选择了!”
韩漠“哦”了一声,笑道:“铁镖头这话从何说起?”
铁奎微微靠近一些,道:“风国之行,你隐藏身份,自然是有许多不便之处。如今我知道你的身份,你更将我的情况查得一清二楚,如果我不跟你走,我担心我日后的生活会很不安宁!”
韩漠哈哈笑起来,道:“倒也不会不安宁,只不过我却是打算,今日请不动铁镖头,那么以后每个月都要找铁镖头喝酒,日子久了,大家感情深厚了,自然会好说话许多!”
铁奎沉吟着,终于道:“铁奎是莽夫,武人出身,有的是力气,韩大人若是要用我的力气,铁奎并无二话。只不过……铁奎不希望那些遗孤卷入是非之中,却不知韩大人是否能够好生代为安顿?”
韩漠立刻点头道:“铁镖头放心,我已经为他们想好妥善的安排!”
铁奎也不多说,起身向韩漠抱了抱拳:“韩大人,铁奎先告辞,有些事情还要办!”
“铁镖头好走!”韩漠也起身抱了抱拳:“韩漠静候铁镖头前来!”
铁奎点点头,再不多言,快步离去。
韩漠望着铁奎远去的身影,轻叹道:“终究还是有志向的人!”
和盛镖局的后院之内,总镖头窦天达正在一手八卦刀法舞的虎虎生风,四周几名镖师和趟子手都是纷纷喝彩。
一套刀法练完,早有趟子手递上了毛巾。
“总镖头刀法出神入化,我等真是大开眼界!”一名五十多岁的镖头上前来,抚着山羊胡须笑咪咪地道。
旁边顿时又是一阵逢迎之声,窦天达用毛巾擦着手,脸上还是有些得意的。
今年五十四岁的窦天达,在京中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了,当年便是以这一套八卦刀法闯出了一片天地,建下了和盛镖局的旗号。
如今镖局生意不断,财源广进,早已用不上窦天达出镖,但是闲暇之时,他还是喜欢练上一练,更是喜欢召集手下众人前来,无非就是要听一些奉承话而已。
人老了,耳根子就软,最喜欢听的就是马屁话。
“总镖头这一套刀法,包罗万象,气势非凡,而且招中有招,实在是世所罕见的刀法!”旁边一名镖师逢迎道:“在我看来,这天下能有此刀法者,寥寥无几!”
山羊胡须嘿嘿笑道:“全镖头,咱们都知道这刀法厉害无比,可是只怕有些人心中还不服气!”
窦天达闻言,眉头皱起来,看着山羊胡须,淡淡道:“谁不服气?”
“其实也没什么,是我多嘴了。”山羊胡须急忙摇头:“总镖头,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窦天达走到院中大树下的太师椅边坐下,接过旁边奉上来的小茶壶,对着壶嘴咪了一口,不快道:“老袁,你话中有话,有什么就说,藏头露尾,真是不痛快!”
山羊胡须忙上前来,凑近窦天达道:“总镖头,只怕我说了,你不相信!”
“快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是是是!”山羊胡须鸡琢米似地点头,压低声音道:“总镖头,前几日铁奎也是在侧院练刀,我凑巧碰上,夸了他几句,不过却也说他的刀法比起总镖头,还差了点火候……!”见窦天达皱着眉头,于是接着道:“可是那铁奎说话却有些不好听了!”
“哦?”窦天达又在壶嘴咪了一口,瞥了山羊胡须一眼,道:“他说什么?”
山羊胡须在窦天达身边躬着身子,低声道:“那小子却扬言,他的刀法是军中刀法,是从西北军中练出来的,那是嗜血的刀法,用于对敌所向披靡。”
窦天达微微颔首道:“铁奎的刀法确实不错,军中刀法,那是有其独到之处的,简洁实用,以杀敌制胜为最终目的。铁奎出自行伍,不过以我之见,能将军中刀法练成他那般,却也不是多数!”
山羊胡须忙道:“总镖头,有两下子倒也罢了,夸赞军中刀法,咱们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他后来说的那句话,却是让人十分气愤!”
“说的什么?”
山羊胡须做出一副气氛的样子道:“那小子竟说,除了军中刀法,其他的刀法只是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
他这话一说,旁边的镖师们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有人上前添油加醋道:“总镖头,他那明显是在讥讽总镖头的刀法啊!真是无法无天了。”
“总镖头,铁奎仗着自己如今有了名声,在镖局里目空一切,我们这些老家伙,他是全部放在眼里了!”
“是啊,总镖头。那小子也不想想,当初在京里,衣衫偻烂上门来求总镖头收留,若不是总镖头宅心仁厚收下他,他如今恐怕还在沿街乞讨呢。如今有了一些功劳,便如此嚣张,果然是一头白眼狼!”
众人议论纷纷,将铁奎说得一文不值。
窦天达皱起眉头,终是咳嗽一声,淡淡道:“铁奎的性情内向,不喜言语,倒也不是将你们不放在眼里。至于说其他刀法都是花拳绣腿,比不上军中刀法,这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军中刀法化繁为简,干脆利落,极其实用,而其他的刀法多少还是有些花架子的,便是我这八卦刀法,也是少不了瑕疵。此事日后便不要再议论了!”
众人听窦天达这样说,顿时都不敢言语,那山羊胡须顿时颇有些尴尬。
就在此时,脚步声响起,却见到铁奎正从长廊处走过来,众人见到铁奎,顿时便都不敢言语,毕竟大家也都知道,如今铁奎可是和盛镖局的顶梁柱,背后议论倒也罢了,当面说他闲话,确实没有人敢。
窦天达见到铁奎,立刻将茶壶放在旁边,起身笑道:“铁奎啊,今日不是回去歇着了吗?怎地又来局子里了?过两日要跑长镖,在家好好歇几日,养养精神!”
铁奎径直走到窦天达面前,在众人的注视下,向窦天达深深一礼,缓缓道:“总镖头,当日铁奎自军中出来,来到京城,举目无亲,穷困潦倒,若非总镖头收留,给铁奎一碗饭吃,铁奎必然没有今日,这份大恩大德,铁奎永世铭记!”
四周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明白铁奎今日为何一反常态,竟是对总镖头说出这番话来,众人可都知道,铁奎平日沉默寡言,便算心中有感激,却也不轻易外露,像今日这般说话,那真是从没有过。
四周几名镖师神情有些不自然,方才他们大声斥责铁奎的不是,却不知道是否被铁奎听见。
窦天达也有些疑惑,但还是微笑扶着铁奎道:“铁奎,这是你我缘分,说这些话做什么?”
铁奎从腰间摘下一块铁牌,双手奉上,“总镖头,这是您两年前赐给铁奎的镖牌,那一日铁奎也从趟子手成为了一名镖头,两年来,这块牌子铁奎从不离身,今日却要将它还给总镖头了!”
听到铁奎这样说,所有的人都是大惊失色。
归还镖牌,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要离开和盛镖局。
“铁奎,你这是何意?”窦天达豁然变色,他虽然年纪大了,可是一点也不糊涂。
铁奎如今可是和盛镖局当之无愧的镇局之宝,和盛镖局这几年来繁荣昌盛财源广进,就是因为有这样一个人物在,这一点窦天达可是清楚的很,所以局里其他的人在背后说起铁奎的闲话,窦天达都是置之不理,他可不会因为其他人的言语而自毁长城。
没有铁奎,和盛镖局很快就会从三大镖局的名头中消失。
铁奎平静道:“总镖头之恩,铁奎一生铭记。”
窦天达握住铁奎的手臂,皱眉道:“你这是要离开镖局?”
铁奎点了点头。
“铁奎,他人的闲言闲语,你莫放在心上!”窦天达正色道:“我对你可是信任有加,你可不能就这样离开。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都应允你!”
窦天达这样一说,周围的几名镖师更是尴尬。
铁奎看着窦天达,缓缓道:“总镖头,铁奎有一桩心愿未了,有一笔血债未报,留得此躯,就是等着有朝一日能够报仇雪恨,如今也该去做些事了!”他对着窦天达又是一礼,平静道:“若是大仇得报,还能活下来,必将报总镖头之恩,否则……此恩来世再报!”
众人都是惊讶无比,铁奎这话没头没尾,众人都是一脸疑惑。
铁奎又是对着四周众人抱拳,神情肃然:“这几年承蒙诸位兄弟照应,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竟是不再多言,转身毅然而去,留下了满院子错愕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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