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父子现在何处?”
“上次见面,还是在广州。后来便不知去向了。”刘铩道,“这苟循礼如今已经改换了僧装,法号海象。不过,自打你们要和尚道士都登记之后,他大概不敢以这个身份活动了。不过,他肯定还在广东。”
“你这么肯定?”
“他到了京师,半点用也无,自然要留在广东了。会道门的事情,他参与颇深。”
“苟承绚呢?”
“此人的下落贫道亦不知道了。”刘铩双手一摊,“王老爷从广东卸任,他就不见了。亦不知是留在广东还是另有去处。”
“这海象和尚可有度牒?”
“大明哪里有和尚有度牒的,”刘铩一晒,“有了反倒是怪事。不过他倒是烫了戒疤。”
明初对寺观僧道管理极其严苛,出家手续繁琐。如此严格的管理,造成的结果就是到了王朝中期之后僧道普遍没有度牒。具体有多少出家人就是一笔糊涂账了。
刘铩的这个情报,除了说明苟家父子还在之外,其实没什么大的意义。而且根据他的描述,对照过去在档案里看到的“模拟像”,两人的相貌都有了较大的变动。
“道长,你这消息挺要紧的,这苟家父子,元老院的确早就想除之而后快了,只是这二人的样貌,已和过去大不相同啊。”许可微微有些失望,“只怕是他现在站在我面前,我都认不出他们来了。”
“我倒是还有一条消息,可助你们擒获这苟循礼。”
“哦?”
“此人在广东的具体为之贫道虽不清楚,但是他最后去得地方是香山县。似乎预备在那里有什么动作。”
这倒是个极要紧的消息。许可饶有兴趣的问道:“梁老爷策划的暴动,是不是要等朝廷的大军才会发动?”
“这个,贫道亦不清楚。”刘铩摇头道,“梁老爷的暴动,乐先生是极不赞同的。说除了白白让许多忠勇之士送了性命之外,别无他用。”
“王老爷呢?”
“他是无可无不可。”刘铩道,“反正损失的也是梁存厚的人马。”
“这么说,石翁无意掺和这件事了。”
“正是。”刘铩道,“石翁的人不多,不能耗在这上头。乐先生的意思是在广东的各路人马都要潜藏起来,队伍不用大,更不要立寨,行动的时候再集合起来。抽冷给髡贼来一下:杀几个假髡,放火烧髡贼的产业,绑附髡商人的票,半路袭击运货的船只……。”
“袭扰。”许可想这周乐之还真够鬼的,这是打算搞游击队啊!
“你们这位乐先生还真是奇才!”
“谁说不是呢?贫道也佩服的紧。”
“我现在想要抓住这乐先生,不知你可有什么法子?”许可笑道。
“贫道说过,他是单独活动,贫道亦不知道他的下落……”
“京城就这么大,想来他亦不会到处乱跑。总有些常去的地方。”
刘铩稍稍犹豫了片刻,道:“乐先生过去住得宅院,贫道倒是去过。只不过乐先生早就不住那里了。”
“在哪里?”
“就在王恭厂。”
“王恭厂?”这个名字对所有的元老都是如雷贯耳,毕竟那“天启大爆炸”作为“不可思议之事”早就让在他们的耳朵里生了茧子。
“那地方不是被炸了么?”
“炸了之后自然又会有人去住,京师寸土寸金之地,怎会有空置的地方。只不过街市尚未恢复如前罢了。”
“具体在哪里?”
刘铩亦不隐瞒,当下将宅邸的方位模样都说了一遍。
“里面还有人住吗?”
“周先生的两房妾侍还有两个孩子。”
“孩子?他还有孩子?!”许可犹如听到了大新闻一般,“叫什么名字?”
“大的是个女孩子,叫周居里,小的是男孩,叫周牛顿。”
这两名字倒是起得十分之牛逼。不用说,周乐之肯定是个理工男。老婆也娶了两个,厉害厉害。
“他有家眷就好办了。”许可笑道。
刘铩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许可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差了。
“这徒儿也不去看望师母?”
“乐先生说了,不去看他们更安全。有王老爷照应着,不会受委屈。”
“宅邸里还有没有什么书信、笔记之类的东西留存着?”
“没有了,东西都被乐先生带走了,一共装了三大车东西。”
“运到哪里去了?”
“大约是王老爷宅子里。具体下落贫道亦不知晓。”
虽然刘铩说得十分肯定,而且他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但是这个周乐之很可能在宅邸内仍藏有某些重要的文件。正如刘铩藏在书房里的往来书信一样。
一个孤独的异时空来客,必然有很强的倾诉愿望,十有八九也不甘于自己的这段奇遇就此湮灭。他暗中留下文字材料是非常有可能的。
至于他的妻妾孩子,谨慎起见最好也将其控制。孩子固然小,但是妻妾都是成年人,很难说这个周乐之对她们说过什么,或者她们看到过什么。
“如此说来,这周先生当时在宅邸内有不少东西?”
“岂止是不少,而是几屋子的物件。”
“都是哪些东西?”许可立刻来了兴趣。
“大多是澳洲货。”刘铩说周乐之不论是随同王业浩到广东任上,还是在京师居停,都会派人秘密购买各式各样的澳洲货和部分澳洲书籍。这些澳洲货大多是冷门的澳洲科学仪器和试验器材。
“……他专门有一间书房,里头定做了桌子柜子,上面摆满这些澳洲匠器,三五日便要在里头折腾一番。还叫王知和徒弟到处去搜罗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时而还搞得灰头土脸……”
说到这里,刘铩忍不住笑了,大约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场面。
“他造过器物吗?”
“造过,画过许多图纸,也手工做过小样。请工匠做出来倒是很是精巧,只是多是奇技淫巧之物。他好谈兵器,说得头头是道,纸面上更是绘出无数利器。真要做却又是这个不行,那个没有。王老爷让他仿制南洋步枪的子药,他推说不会;让他铸炮,又说不擅铸造。倒是在东阳田庄上造过一座水车,是说是要给小高炉鼓风炼钢,最后钢也没炼成。那水车用来舂米磨面很是好用。”
刘铩说得时候,满脸都是揶揄之色。许可却感受到一阵凄凉。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孤身一人,待在完全不能理解你的人群当中,虽然掌握了许多资源,却没法将头脑中的设想化为现实。纵然是理工出身,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火药玻璃肥皂配方无一不精……但是真得开始做了,才发觉欠缺了太多的前置条件和工艺细节。
他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帮他,连他说得是什么都未必能理解。
这种可怕的孤独感、无助感……许可心想,多亏有元老院!
“也有书籍么?”
“有许多,都是澳洲书。不知道你们印这些东西出来准备卖给谁,一百个里头大约九十九个都看不懂……”
“他自己写过什么书或者笔记之类?除了天书之外。”
“据王知说:他每晚都有撰写,写了还会教徒弟,一讲就讲到深夜。”
虽然刘铩不知道书稿里写得是什么,许可大概猜得出来多半是各种科技、军事类的书籍,说不定也有类似《海国图志》的内容。本质上和元老院出版的各种书籍没太大区别。
对刘铩的讯问得到了大量有价值的情况,基本上算是摸清了石翁集团的底牌。特别是“乐先生”的情报,堪称是突破性的。
最有价值的情报,还是搞清楚了光复广州以来发生在广州的一系列案件的幕后主使和他们之间的网络。
总得来说,梁存厚在巫蛊案里牵扯不深,甚至假币案与他也无甚关联。但是从刘铩提供的情报看,他是铁了心要“干大事”了。一旦给他搞成了,后果不堪设想。
目前来看,各处“余孽”在几年的震荡之后逐渐合流,形成了虽然松散,却又能紧密联系的集团。
但是,他们整合起来也未必是坏事,许可心想,至少给了元老院把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尤其是梁存厚,一直隐忍不发,逆来顺受,让政保局始终抓不到他的把柄。若是没有过硬的证据将其法办,在舆论上未免引起“过河拆桥”的议论。这也是为何这些年来政保局始终只是监视,从未下手的原因。
至于那些飞蛾投火的缙绅,正好给予彻底的清洗。留下的缙绅大户,虽不见得忠于元老院,至少不是冀图作乱的潜在威胁了。
这一番血与火的扫荡之后,广东的局面才算是彻底的稳定下来。
相比之下,知道石翁是王业浩反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毕竟这位王大人的本钱不多,全靠着不知何处而来的“乐先生”。只要把乐先生除掉,石翁集团不攻自破
接下来的首要工作就是抓住这个周乐之。他是穿越也好,夺舍也好,再或者是弟子,抓到了自然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