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红光满天,遮蔽月色。
地平线上似乎冒出了头巨大的红色章鱼,将一条条漫长的红色触须探向深空。
远处,轰隆声不绝于耳,一道道剑虹破空而起,但却不全是赶赴前线的,还有些则是匆匆在往后方退。
赶往前线的自然是颇有些实力的剑修,而返回后方的则是新入门弟子,境界不足的剑修,以及一些重要的诸如丹师、符师之类的修士。
苏家没了骆王孙这样的老祖镇守,纵然是主岛也不再安全,于是苏家如今当家的老二————苏应仁,则是下令部分家族修士往落霞竹岛撤。
旁人不知,但苏应仁却是知道那位鱼玄薇如今就在落霞竹岛上。
这种情况下,后者极可能已经从大殿走出,开始布置更多阵法。
一重叠一重的阵法,再加上落霞竹岛并不大,足以成为一个安全地点了。
至于孙家这一脉的,则是往铜雀岛撤。
而前线,原本融洽为一的孙苏两家,如今竟默契地分成了两边,各自为战,互不去管。
之前大长老和骆王孙厮杀,那是打出了真气的,这从骆王孙被气走了就可见一斑。而这种两边老祖斗法的事,又怎么可能不影响到两家别的修士?
诸如那利用小土行符偷了“水渊蛟精血”的苏洪献,就因被卷入纠纷,而受了重创,如今正在岛上修养,此时见到前方战起,也是匆匆忙忙地往后方逃跑。
呼呼呼!
宋延抓着柄芭蕉扇,给那丹炉送风,以增强凡火温度。
这些天,他也算明白一些关于火焰的额外信息。
据说绛宫后期乃是个小小的质变。
倒不是力量上突飞猛经,而是一旦入了后期,体内就会生出一种“气血真火”,这真火远胜凡火,用来铸造玄器那是一造一个准,甚至铸造玄宝也是可以了,炼丹的话也能尝试更高级的丹药。
如果说在绛宫后期之前,还存在着铸造师,丹师之类的细分,那到了绛宫后期那就纯属个人技能了。
这一点,其实从绛宫初期也能勉强看出。
绛宫初期双手已然能生出高温,直接将凡铁熔化,从而任意塑形,更何况后期?
又是一下扇风,房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白叔!白叔!”
宋延透过窗户往外看,却见个瘦不伶仃的小女孩正穿着银色剑袍,手里拿了把练习飞剑,紧张地往这里眺望。
正是田小久的侄女田小灵。
他神色稍稍动了动,看向一旁合作的丹师。
那丹师道:“白师弟且去吧,此时这丹也不是紧要时期,无妨的。”
宋延放下芭蕉扇,快速外出。
田小灵看到他,双目泛红,远远儿跑来,一下子扑入到这个将她领上了修玄道路的男人怀里,哭喊着:“白叔白叔!”
宋延爱怜地抚摸着小女孩脑袋,仰头左顾右盼,看着一道道飞射的剑虹,忽的他瞅见了个熟人,便远远喊道:“张师姐,请留步!”
远处,一道剑虹顿了顿,似是辨认发声之人,待看清是宋延后,又折转而来,却并不落下,而是停在铜雀岛上空。
这张师姐正是之前被小久护送着去红叶岛,被宋延治疗的那位漂亮女修,她属于苏家人,此时正在护送一些苏家的弟子后撤到落霞竹岛,经过铜雀岛,可却又顾及自己苏家的身份,不肯沾到这里的半点土地。
张姓女修半空发问:“白师弟,何事?”
宋延问:“你看到安莉师妹了吗?”
张姓女修道:“安莉是我苏家重要丹师,自然被护送去落霞竹岛了。”
宋延舒了口气,然后拍了拍怀中孩子,道:“这是小久师妹的侄女,你也带去落霞竹岛吧。”
张姓女修一愣,旋即落下。
宋延揉了揉田小灵头发,道:“你小姨生前的友人,随着她去吧,落霞竹岛更安全。”
田小灵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又在宋延一记轻推之下往张姓女修而去,可结果才走一半路,旁边就有修士呵斥道:“这是我孙家的修士种子,白绣虎,你让她随苏家人去,什么意思?!”
宋延瞥了他一眼,屈指一抬,飞剑铿然出鞘,悬浮周身,冷冷看着他,道:“孙家苏家,有完没完?”
说完,他扫了一眼田小灵,道:“走。”
张姓女修深深看了眼宋延,将田小灵接上,迅速离去。
后面孙家修士冷冷看着宋延,可看了看丹房方向,还有远处那轰天彻底的厮杀声,却还只是冷笑了下,然后离去。
宋延看了眼远处,心中也是有几分禁不住的感慨:这都多少年了,剑门不曾垮在狐大奶奶时期,也不曾垮在骨煌子时期,那许多风雨全都撑过来了,可现在却是祸起萧墙,再难抵御外辱了。
今日,根本不需要他动手,这剑门已经破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北方阵罩中央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一条银白裂缝自透明罩心产生,继而咔咔咔地往两边快速扩散,使得覆笼剑门的天穹浮现了密密的蜘蛛纹。
轰隆!!
阵罩破碎!
外围的煞皮影,纸人,血尸,各种妖魔快速涌入。
铜雀岛丹房中也是一片混乱,那孙家丹师急地满身是汗,可丹炉中放着的乃是“水渊蛟精血”,若是炼丹炼到一半半途而废,那就全毁了!
他紧张地喃喃着:“怎么办怎么办?”
然而,无论他如何紧张,在他眼中白师弟都是一副很淡然的模样。
远处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孙家铜雀岛外。
铜雀岛中,大长老一声怒咤,连同着两位还在岛上的绛宫初期长老同时御剑起身。
孙家丹师舒了口气,似是自我排解般地喃喃道:“有大长老,还有赵王两位长老,无事的,无事的.”
可话音才落下,就听到高处传来大长老的惊呼。
“血崖子!铜胡子!如今傀儡三峰峰主,来了两个!呵,这边还有不少绛宫初期的小魔崽子,可真是看得起老夫!来吧!”
丹房里,孙家丹师眉心一跳,面露苦笑,看向淡定的宋延道:“白师弟,大长老.大长老应该能赢吧?”
宋延道:“那当然,邪不胜正。”
“对对对,邪不胜正,邪不胜正。”孙家丹师连连深呼吸。
而就在这时,天穹传来一声惨叫。
孙家丹师惊地炸起,尖叫道:“赵长老死了!”
须臾。
又一声惨叫。
孙家丹师目瞪口呆:“又死一个!!”
再接着,外面忽的传来大长老嘶哑且略带悲凉的大笑,以及厉声的质问。
“水渊蛟是不是你们傀儡宗故意弄出来的?”
“不是。”
一个瓮声回应道。
大长老一愣,越发苍凉地仰天狂笑起来,他浮空站立,满目疮痍,落眼之处尽是魔影煞气,尽是缥缈海各大岛屿的毁灭沉沦。
“我之错,我之错!若非我一念之差,不曾拔剑,违背了心中之气。若非我与同门厮杀,受伤至斯,又何至于此?又何至于此啊”
“我愧对宗门,愧对师父。”
“魔头,你们想取我身子炼制血尸纸人,却是休想!还有那宋魔头,你想取老夫之魂化作伥鬼,也是妄想!
老夫生不能保护家园,死.却也不会被你们所用!!”
激昂无比的呼喊声里,半空传来一声轻微炸响,但只是轻微响了响,便没了声息。
紧接着却是血婆婆“桀桀桀桀”的笑声,以及嘶哑的怪叫:“早防着你自爆呢。”
她心念一动,身后一名全身晶莹白毛的血尸陡然出现在虚弱无比的大长老身后,轻轻一扭,就将其脖颈扭断,然后丢入旁边盛放重要尸体资源的棺椁中。
随着大长老的死去,整个铜雀岛在一瞬间陷入了短暂的死寂,紧接着无穷剑虹开始往外激射,疯狂逃跑,然而一道道魔影却追了过去。
丹房中,那孙家丹师也恐惧地大喊一声,再顾不得什么炼丹了。
大长老一死,他心中的定心柱直接崩了,此时惶惶如丧家之犬,只顾着一路南逃,往落霞竹岛方向仓惶而去。
铜雀岛上,众人皆去,如鸟兽散。
岛上屋舍宫殿一座座坍圮倒塌。
而丹房也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唯剩下一个银色剑袍的修士依然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丹炉下的火。
咚咚咚!
充满礼貌,甚至是小心的敲门声从丹房外传来。
那敲门声不重也不轻,生怕冒犯或是里面的人听不到,所以声响是恰到好处。
敲了三下之后,不见回应,也不再敲了,而是耐心等待。
直到屋里传来淡淡的声音“进来吧”,门外之人才推开门,走了进来。
中央的乃是个满脸麻斑的侏儒老妪,左侧是个短发狰狞的魁梧壮汉,右侧则是面色惨白双目奸猾的少年郎。
这三人正是“血尸峰峰主”血崖子,也是如今对外的傀儡宗宗主;“机关峰峰主”铜胡子,“纸人峰峰主”公离白。
三人神色各异地落在那在扇风的男子身上。
而白绣虎的模样早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宋延。
三人齐齐恭敬道:“参见主人。”
宋延扫过三人,笑道:“我还以为你们要趁乱把我一起杀了呢。”
血婆婆吓得一个哆嗦,忙道:“不敢,不敢。”
铜胡子则是矮着魁梧壮硕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那位看似平凡无奇的男人,用一种老实巴交汉子的口吻憨笑道:“旁人不知,但俺们叁,哪个不知道主人手握寒冰地狱镯,身蕴伥王虎族血。
俺们叁的生死只存在于主人的一念之间。
再说吧,这镯子温养神魂着实好用,再加上主人如此强大,俺们都觉得前途无量呢,嘿嘿嘿。”
公离白瞬间跪伏,对着昔日这位他见都没见几次的小师弟,满脸喜色道:“恭喜主人!贺喜主人!”
宋延奇道:“何喜之有?”
公离白道:“历代宗主只掌寒冰地狱镯,却从未有过伥王虎族血,而主人却同时掌控。
骨煌子那老鬼也是趁着祖师虚弱时偷袭,才成功将其斩杀。
可主人却是在骨煌子全盛时期,一对一将其击杀。主人已是我傀儡宗历代以来的最强宗主了!”
宋延感受着这截然不同于剑门的谄媚氛围,略作思索,看向血崖子道:“我傀儡宗,绛宫境之上的修士有多少?”
血崖子忙道:“中期五人,初期十一人,但主人放心,我和铜胡子完全可以镇住场子,再加上公离白,傀儡宗已在掌控。”
宋延道:“公离白,你出去控制一下。落霞竹岛,装模作样地攻几下就得了,别强攻。”
公离白呵呵笑道:“我最听主人的话了,主人要我往东我就不会往西。主人放心,您的命令,我一定妥善完成,悄无声息!”
说罢,他转身迅速出门。
宋延这才凝重地看向血崖子,又问:“狐狼的实力,你测过吗?”
血崖子道:“应该还是中期,在骨煌子死后,它们要立威以调动我傀儡宗,使我们听从它们命令。所以自然会出手。这一出手,我便大概感知到了他们的境界。
强则强矣,怪亦怪哉,但却还是没有跳出中期范畴。
除非,它们还藏了拙。”
宋延愣了下,他还以为对方是绛宫后期呢,不过既然可能存在藏拙,他也不会大意。
他继续问:“那狐狼九宫之血,你们有几分消息?”
血崖子道:“这次调动我们来攻剑门的是狐狼二族中的红奶奶和古将军。
红奶奶和之前的狐大奶奶差不多,多尾,龙伯,还能吞吃血肉诞出许多的小狐崽子,其余不知。
古将军的嚎叫似能控制鲜血,也许是一种奇特的音波攻击。”
“音波攻击?”
宋延听着这陌生的词汇,说实话,三国修士,妖兽秘境,他也去了不少,但“音波攻击”真就稀罕的很。
一旁的铜胡子瓮声道:“主人,下命令吧,俺铜胡子知道您今日要干大事,早把家伙带齐全了。
俺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狐狼那腥味儿,俺隔了百里都能嗅到。
俺能保证,今天这种乱局,对它们而言可是山珍海味的盛宴,它们肯定要跳出来吃席的。”
宋延扫了一眼炼丹炉,忽的抬袖甩出“一脉无踪阵”的阵旗,阵旗四落,插于丹房不起眼的边角,接着道:“今日,该怎么演怎么演。用大长老,还有别的绛宫期修士的尸体布下陷阱,就落这炼丹房不远处,然后请君入瓮!
我丑话说在前面,平日里你们怎么藏怎么躲我不管,可今日如果谁想着揣底牌,躲后边,事后我必清算。”
傀儡宗里,大声吆喝着“冲啊”,可是自己却往后缩的人并不少。
血婆婆,铜胡子一愣,急忙答应,然后小心地离开了丹房。
待到门扉合拢,宋延一脚踹翻炼丹炉,将其中那半成品的“水渊蛟绛宫丹”取出,然后走到那阵中,身形隐没,气息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