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周,汉中。
将领们站在了城外,在宇文宪的带领下,出来迎接太子。
伪周如今不像是个庙堂,倒是变成了一帮乱兵,出来迎接的众人里,看不到几个有名望的大臣,各个都是武夫。
宇文宪站在最前头,脸上终于是流露出了喜色。
自从长安被破之后,坏消息是一个接着一个,宇文宪都差点被压垮了。
如今太子被放回来,能够继承大位,算是唯一的喜事了。
几个拿来充数的老臣站在宇文宪身边,也是擦着眼泪,直呼不易。
只是,宇文宪的亲近们,此刻看起来就不是那么的开心了。
对于宇文宪自己不继承皇位,却要让太子回来继承的行为,这些人都感到很失望。
宇文赞便是再聪慧,也不过是个娃娃而已,当下这局势,一个小娃娃哪里看的住?若是不登基,往后又是宇文护之事重演,当初宇文护的亲信们,如今又在何处呢?
过去所发生过一次的事情,总是能给后人带来一些反思。
他们可不愿意再上演一次宇文护与亲近们被斩尽杀绝的故事。
宇文宪心里或许知道,也或许不知道,反正从他的脸上也看不出别的什么想法,众人对此甚是无奈,都在思索着解决的办法。
远处有快马飞来,告知太子车驾的情况。
如此反复报告了几次,太子以及护送他的一行人终于出现在了远处。
宇文宪终于露出了笑容来,吩咐左右几个重臣,跟着自己上去迎接太子。
太子的车驾停靠下来,在宇文善的扶持下,太子走下了车。
尉迟迥手按刀柄,跟在宇文赞的左右。
至于杨素,他站得较为远,这种场合,他本人当然没资格往前凑。
杨素的脸色坦然,他迅速看向了迎接的众人,目光搜寻起了高。
他想找到高题,想要看到高脸上的愤怒,不可置信.:::.让这个狂妄的小贼知道他到底犯下了什么样的过错!!
他的眼神在众人之中,成功的锁定了高。
高颍此刻竟也是在看着他。
两人对视。
高颍的眼里竟没有愤怒,格外的平静,他就这么看着杨素,而后笑着点点头杨素毛骨悚然。
不对!!不对!!
这厮怎么一点都不生气??
莫非有诈?!
杨素此刻迅速开始沉思起来,若是高故意让自己这么做,那目的是什么?
想要将对齐王不利的人全部聚集起来,而后一同消灭?
不对啊,当下外敌当前,明明除掉太子就可以了,让太子召集反对派,再将他们都除掉,这不是有病吗?
那又是什么?
难道就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失败,故作镇静,想要恐吓自己?让自己多想,
而后露出破绽?
不对,高疑平日里看起来也没那么冷静啊,计策失败的时候比谁都要生气..,
片刻之间,杨素的脑海里就已经闪过了许多的想法。
宇文宪却已经拉着宇文赞的手,神色激动。
「殿下能回来,当真是大周之幸,天下之幸....」
宇文赞看起来略有些不自然,被宇文宪这么拉住手,支支吾吾的拜谢感谢,
反而是有些生疏,这态度也不像是对待自己的亲叔叔。
宇文宪只当是宇文赞受了惊吓,对此也不在意。
尉迟迥站在不远处,看向宇文宪的眼神很是冷淡。
那一天,他到了太子的身边,而后听杨素说明了所有的事情。
宇文宪魔下的人想要干掉太子,同样也不希望他活着回去,杨素称吩附自己的贼人觉得尉迟迥在巴蜀的名望太高,资历又深...
尉迟很是生气。
尉迟迥对大周向来是忠心耿耿的,宇文护在的时候,他就辅佐宇文护,一心一意,宇文邕上来了,他又继续辅佐,说到底,只要皇帝还姓宇文,并且是当下最合适的人选,对大周有利,他都可以去辅佐。
当初宇文护被干掉的时候,他在外头,手里还有大军。
有人劝说他可以直接带兵前往长安,到时候天下都得听他的号令。
可尉迟迥直接将那人给处死了,他不千这种好贼之事,自己虽是个边塞武人,却也知道忠义。
他不明白,为什么宇文宪连同自己也想除去。
宇文宪看向了尉迟迥,心里更是激动了。
「蜀国公....这下我再也不惧怕汉军了。」
宇文宪的声音都在颤抖,尉迟迥更加困惑了,怎么看,宇文宪都不像是要干掉自己的意思啊?
莫非就只是他摩下之人自作主张?
宇文终于找到了机会,指着远处的杨素说道:「这位杨君,忠心耿耿,一路上,多亏了他的护卫,才能顺利返回国家,我想让他给我做个侍官,不知齐王应允否?」
宇文宪很是惊,「殿下此番回来,是要继承大位的,此等小事,何以询问我呢?」
宇文急忙低下头,「叔父,我年纪尚幼,如今大敌在外,国家动乱,我才薄德浅,实难以担当重任,况且,父亲驾崩之前,曾下诏令,将天下大事托付给叔父,请叔父应此诏令,继承大统,侄儿愿辅佐叔父,安抚天下,以扬父亲之遗志!!」
宇文赞方才还支支吾吾的,现在忽然就变得很流利,这么一大段话,都没有停顿,像是背诵了一路似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无论是宇文宪身边的心腹,还是那些老臣大将,此刻都不敢言语了。
宇文宪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他看向宇文赞的眼神忽有些失落和悲伤。
「殿下.....
「是汉人对你说了什么吗?」
「还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宇文赶忙解释道:「叔父!这真是侄儿肺腑之言啊!」
「非是其他,只是这般局势,我如何能继承父亲的志向,抵抗外头的强敌呢?」
宇文宪平静的说道:「兄长当初下诏令给我,是因为局势危急,太子不在国中,当下殿下回国,就当是殿下继承大位,殿下不必多言!」
宇文宪的语气都生硬了许多,随后就让众人带上太子返回城内。
气氛变得有些古怪,众人朝着城内走去,却都不怎么说话。
高颇此刻骑着马,却跟上了宇文宪。
「大王。」
高颍幽幽的说道:「我原先便说了太子之事,太子年幼无知,可总有野心勃勃之人,想要借太子来做些卑鄙的勾当。」
「今日果然灵验。」
「那汉人将太子放回来,目的就是要引起我们内斗,好让他们得利。」
「过去还觉得太子聪慧,肯定是明白其中道理,不会一来就想着那权势,先想想如何抵抗外敌,可大王今日也见到了。」
「太子根本就没有一点在意天下大势,到来之后,第一句话竟是要让位,这明摆着是逼迫大王,这是逼大王放手,逼大王撤退.:::.大王要是撤了,那大周也就彻底灭亡了。」
高颍摇着头,感慨道:「我知您素来仁义,以目前的局势,我看倒不如派个使者,前往汉国,投降与天王。」
「那刘桃子讲信用,如此或许还能保全宗族呢。」
宇文宪勃然大怒,这位温和君子的脸上第一次变得狞起来,他看着高,「高频!!这是人臣之言吗?!」
高竟也不退让。
「那大王觉得该怎么办呢?外敌当前,大王是想着一边安抚内部的争斗,一边去抵抗外头的强敌吗?!」
「政令不一,上下离心,将军官员们各自站位,彼此相争,大王可还记得当初夏州之战,数位国公相争之事吗?!」
「本来天下就已经是最危难的时候了,今还要雪上加霜,依我看,最后也不过是徒增伤亡,为俘于汉!」
「既如此,何不早降?!」
「来人啊!」
「将这厮给我拖下去!杖...二十!!」
太子进了城。
当然,宇文宪是不可能设立宴会来给太子接风洗尘的,他是来奔丧的。
进城之后,太子即刻前往大行皇帝灵位前哭号,守孝。
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没有其他事情所能比。
而杨素则是以太子侍官的身份,守在了门口,跟着一同服丧。
尉迟等人倒是可以早些离去。
太子已经顺利进了城,且通过见面时的让位打了宇文宪一个措手不及,接下来,哪怕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异心,宇文宪也得做出一些让步来,而太子继承大位之后,就可以提拔外戚,用杨坚和尉迟迥来分宇文宪的兵权。
当下的兵权都在宇文宪的手里,实在令人有些惧怕。
可好在,各地的官员将军们正在源源不断的前来汉中,这里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宇文宪却没有急着拉拢他们,还有过去被宇文邕所提拔的宗室们,这些人也能进行拉拢。
杨素在心里想着这些事,可总觉得有些不安。
高颍的想法,他实在是有些看不透。
不过,杨素也并不怕他。
事情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若你要来,那就争个生死,看看谁才是大丈夫!
而此刻,高颍却是躺在屋内,他的妻站在一旁,正在为他上药。
高颇挨了打,可脸色依旧很是平静。
妻站在一旁,无奈的说道:「君这又是为何啊?」
「大王对您恩宠有加,何故要与他顶撞呢?」
「妇人也懂天下大事吗?」
高直接开口反问。
他的妻有些生气,下手也重了几分,疼的高颍叫了起来,「卿这是为何?」
「妇人亦不知药理,君见谅!!」
高颍这上好了药,正在休息的时候,方才有奴仆前来禀告,齐王来了。
高让人将自己扶起来,穿好了衣裳,一腐一拐的出去相见。
宇文宪看到高的时候,眼里闪过些不安,明显是对先前的命令后悔了,他拉着高颍进了屋,而后又允许高颍趴着跟自己说话,可高颍却觉得没什么,依旧是坐下来跟宇文宪谈话。
宇文宪这才说道:「高君原先的那些话,实在是太过分了..:..非人臣之言!」
「怎么能劝说我去投降贼人呢?我与独孤契害真,势不两立!」
「高君往后勿要再说这样的话!」
高颍低头称是。
宇文宪说完了这些,又重重的长叹了一声。
「今日,有大臣来劝说我,说应当早些让殿下登基.....
「这不是大王所期待的吗?大王又何必叹息呢?」
宇文宪直接了当的说道:「卿勿要再挖苦了,今日来见我的人有三个,这三人都是跟着太子一同回来的,我看他们的言语,绝非是为了使天下太平,只是为了从龙之功耳,当下汉贼虽放了太子殿下,声称要和睦相处,但是我看他们的兵马频繁调动,各地都发现了运输粮草的队伍,我觉得,明年秋后,他们就会大举进攻!!」
高听着宇文宪的话,忽苦笑了起来。
「非也。」
「不是明年秋后,是今年秋后就会动手,现在他们的大军大概就已经做好了出征的准备。」
宇文宪一愣,「敌人已经连着打了很久,内部疲,安有余力再攻?」
「机密在他们之手,各地粮草清清楚楚,这是其一,急送太子回朝,这是其二,刘桃子欲问鼎天下,而自古以来,大一统者当以速战,若吾等站稳巴蜀,只需两位悍将,领五六方精锐,便守得坚关,敌人非数倍难以进,这是其三!当下各地尚不遵号令,将军们彼此分离,互不能来援,土气低落,军械粮草运输断绝,贼寇四起,正是大周最虚弱之时,这是其四!」
「那刘桃子本身便是能征之将,如何能错过这般时机?便是耗尽国力,也非得是以快来攻,绝不会迟疑!」
宇文宪脸色大变,「何不早言?!」
「说了又能如何呢?」
「大王怀疑我贪图从龙之功!我若是早早说贼人猛攻,大王不会相信,只觉得这是我找出理由,来劝说大王行非人臣之事,到时候岂不是又要挨了军杖?」
宇文宪坐不住了,迅速站起身来,「我这就召集诸将..:
「无用之举!」
高颍一同起身,打断了宇文宪。
他肃穆的说道:「大王!抵御敌人的关键在于内部的和谐,当今连一城尚且不和,众人各怀鬼胎,又怎么能要求天下各地齐心协力,来对抗外贼呢?!」
「大王莫不是觉得,有外敌前来,众人就能放下成见,一同对外?」
「大王或许是这么想的,但是对小人来说,外敌也不过是增加自己权势的机会与筹码而已!」
「他们哪里会在意天下的得失!只想着一户之利!」
高颍的语速越来越快,他大声说道:「大王,当下要成就大事,唯有三个办法!」
宇文宪也是上头了,脸色通红,神色激动。
「你说!」
「唯杀!抚!摄而已!」
「杀,是杀那些妄怀从龙之功,欲坏国家大事者!如随行前来的那些官员,
如杨素这个狗东西,殿下到来之后,为何先为杨素谋官?这必定是杨素在其面前颠倒是非!」
「这些奸贼,若不能杀尽,则不能抵外强!」
「抚!是要安抚那些中立之臣,宗室,如尉迟迥,他在巴蜀有大名望,且此人一心为国,为了天下大事能暂时抛弃个人的荣辱!如杨坚,此人坚韧不拔,大王过去怀疑他有异心,可此人与刘桃子有着杀父之仇,他为人有谋略,能知人善用,况且还是外戚,若是能拉拢过来,能成为暂时抵挡强敌的援手!」
「摄!乃是立太子为帝,而以大王摄朝政!」
「太子年幼无知,大王怀仁义之心,不愿争夺,可也不能让那些奸贼们蛊惑太子,使其破坏大事,故而,请大王即刻让太子登基上位,而后以大家宰行君王之实,将太子藏于深宫,安排亲信,不许与外接触,再挟天子以令各地不臣,使其一心对外,抵御强敌!」
「到时候,大王提拔贤能,坐镇各地,安抚民生,屯田养桑,招募兵甲,加固城池,外和陈国,以待天下有变!」
「大王正值壮年,大有可为!若往后上天垂青,能使社稷幽而复明!则大王还政与天子,隐居一方,臣愿跟随!」
宇文宪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
他看向了高。
「要让我做宇文护吗?」
「若当初无宇文护,大周还能传到今日吗?为了社稷和大业,做宇文护又何妨?!」
「太子回来之后便开口请辞,这件事其实也好,若是拖延到日后再爆发,尤其是交战时爆发,大周定亡!这种事,越快解决越是稳妥!」
「请大王勿要再迟疑!」
宇文宪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他的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好。」
「继父兄之志,安定天下,身死且无有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