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七百米!”
话音未落,血傩师巴代扎便纵身而出。
这老魔原本属田氏傩坛,承“八部大神”法脉,掌《梯玛神歌》,曾巴蜀十八寨。
傩师之法,本是驱邪祈福,但此人却痴迷邪法杀人之术,以血浸祖传司刀,融合苗疆“痋术”、弥勒教“血莲诀”及“鲁班法”,创“血傩十三式”。
因修炼邪法失控,导致数个土家寨子覆灭,凶名赫赫,惹得程剑仙亲自出手追杀。
但这家伙狡猾,用了秘法,几次假死脱身,又托庇于“蜀王”麾下,保住了性命。
正因如此,他对程剑仙格外痛恨。
上次被人逃走,这次可不想错过。
这老魔是蜀王麾下西南邪道统领,凶威显赫,一声令下,当即便有十几名好手,以及一队黑翎卫跟着冲出寺庙。
扮演“关公”的司徒千,暗中偷眼打量。
说实话,血傩师擅自追击,着实有些孟浪,况且还没得到同意,说不定就是隐患。
但出乎他意料,“蜀王”只是淡淡一瞥,就没再理会,背着双量周围。
司徒千低下了头,眼中怀疑之色更浓…
另一边,血傩师等人速度飞快,出了武侯祠就往西南方向走,很快找到了目标。
但见积雪的竹林深处,赫然矗立着一座法坛,摆下四方旗,供着山川图。
这便是程家飞剑坛。
操控飞剑,可不是伸手一挥,便可数千米外取人首级,而是要布下坛场。
既要有个人修为,也离不开法坛相助。
而此刻早已“炸坛”,四方旗歪歪斜斜,山川图碎裂,就连香炉都成了两半,满地香灰洒落。
地上还有血迹,应该是施法之人法剑被毁反噬,雪地上还有凌乱脚印,通向远处山林。
一声鸟鸣,黑鹞冲天而起,空中翻飞。
“大人,已经跑远了。”
跟来的黑翎卫首领恭敬拱手。
血傩师巴代扎没有理会,抽出腰间血色弯刀,直接将那团染红的积雪挑起。
“嘛那里达,阁莫拉撒…”
随着他咒文念诵,弯刀上顿时升起黑雾,积雪迅速融化,而那一抹血色,则诡异地被弯刀吸收。
这便是他的邪门法器,血司刀。
此刀嗜血,可以血为媒施展咒法,但同样也有忌讳,每月十五需以童男童女血浇刃,否则便会反噬。
血傩师的刀,自然养的极好。
他一边掐诀念咒,一边抬起嗡嗡颤动的血刀,指向远处,猛然一抖。
霎时间,周围掀起狂风。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冲向远处。
“好了,他跑不了!”
巴代扎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血腥,冷笑着就要继续追击。
“大人!”
黑翎卫统领一急,拱手道:“王爷那边更重要,万一是调虎离山…”
“笑话!”
巴代扎猛然转身,冷声道:“你们不知道他是…总之跟老夫走便是,王爷那边没事。”
说罢,便纵身而出,周围狂风相伴。
黑翎卫统领有些疑惑,但事已至此,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他们策马而行,速度竟比巴代扎还慢一些,穿过重重密林,终于看到远处山坡下,两道黑影正搀着一人狂奔……
另一边,武侯祠中。
今日的“喜神游方”算是彻底结束,百姓见蜀王府的人不再撒钱,也就纷纷离开。
等到狂热散去,他们才感觉到一丝后怕。
再傻的人也看得出来,
这蜀王府今日根本不是祭祀,
而是要杀人!
虽说冒险,但今日收获着实不少,有老汉已从武侯祠树上摘下一截红绳,将那“喜神钱”穿起,给孙子小心戴在脖子上。
这也是蜀地习俗之一。
看着这一切,蜀王嘴角露出微笑,等百姓走光后,立刻吩咐道:“回去后,就把剩下的钱全都放出,再放出消息,正月十五戴喜神钱去青羊宫,今年便可好运连连。”
“是,殿下。”
掌印太监刘公公弯腰拱手,身子发颤。
作为后宫总管,他看到听到的东西更多,那还猜不出,如今的“蜀王”,已非本人。
但他很聪明,懂得装糊涂。
也是他能活着的原因。
但现在,他已隐约察觉到不妙。
这些个事,他宁愿不知道。
蜀王让他参与,分明是动了杀心……
就在他心中忐忑时,蜀王忽然回头,看向了三义庙屋顶,眼睛微眯,变得凝重。
但见房顶之上,不知何时已站了三人,为首者乃是一名瞎眼老道,正是道行衰落的程剑仙。
而在他旁边,还站了两人。
一个是程家的明山子。
而另一个,赫然是当时青城山上接待李衍的灵云子。
青城山援军,终于赶到!
“动手!”
蜀王旁边还跟着一队黑翎卫,此刻已不再遮掩,直接扯掉身上红袍,同时从仪仗中取出神火枪,对着空中。
但还没等他的扣动扳机,武侯祠外墙上,便出现一个个身着道袍的身影,手中法剑挥舞,齐齐一指。
霎时间,周围天旋地转。
这些黑翎卫惊恐地发现,武侯祠的天空已变成了黑色,所有建筑全都被浓雾包裹,飞速旋转。
空中出现了四道巨大黑影。
从轮廓看,正是刘关张与诸葛武侯。
至于程家和青城山的人,则彻底消失。
“是八阵图!”
司徒千面色也变得凝重,看向周围,“这是借武侯祠俗神香火施展,怎么可能,我明明让那庙祝封了神眼……”
他们选在此地,自然已经动了手脚,而且之前也已查探过。
青城山的人,是如何悄无声息解开?
司徒千百思不得其解,心中也更加警惕。
他们“鬼戏班”重新建立,原以为兵强马壮,但现在看来,玄门正道,果然不可小瞧。
唯有“蜀王”,依旧面色不变,背着手看向周围,微微摇头道:“昔年庞德公,常居舟中研易,实为考察汉水龙脉,后创鹿门隐宗,传《遁甲天书》、‘石兵八阵’于诸葛,便是《八阵图》根基。”
说着,嘴角露出笑容:“不巧,这两门法本,老夫比他们看得更早。”
话音刚落,便摘下腰间玉剑,挽了个剑花,指向西北侧,“朝那边打!”
一声令下,黑翎卫齐齐开火。
巨大的轰鸣声不断,硝烟弥漫。
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打碎,天空的几道巨大黑影,直接开始溃散,周围建筑白雾也迅速散去。
众人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中,已经挪动脚步,调转了方向。
而之前射击的区域,才是三义庙。
此刻的三义庙屋顶处,已出现大片坍塌,砖瓦碎石掉落,混着残破的法旗和法剑。
屋顶上的三人,连同那些个青城道士,则早已不知所踪。
面对一整队的神火枪,功夫再高,术法再强,挨着一下也得粉身碎骨。
“蜀王”却并不在意,只是从怀中取出张黄符,用朱砂笔迅速书写,随后叠成一只纸鹤,放在嘴边念诵法咒,伸手一抛。
哗啦啦!
纸鹤临空飞起,振翅远去。
又过了没多久,武侯祠外枪火声响起,但见血傩师带着一帮人飞速折返。
他们显得有些狼狈,人也少了好几个,还有几名黑翎卫与邪道好手,全都面色苍白,如同刷了一层粉。
刚跑进院子,便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血傩师脸色难看,拱手道:“殿下,我们中了埋伏,是广德寺的那帮老和尚,还好用火枪逼退。”
他只提防着道士,却没想到中了和尚计。
司徒千也是脸色难看,沉声道:“看来,蜀中玄门正教已经联合,怕是大麻烦。”
“无妨。”
“蜀王”微微一笑,“多少年了,他们从没长进,我都知道火器之威,他们还是老手段。”
司徒千咬牙道:“这些人,不得不防。”
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他预料,司徒千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
然而,“蜀王”却并不在意,平静道:“无妨,他们都在计划内,要对付另外一人。”
司徒千一愣,“谁?”
“蜀王”转身扭头,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不是已经见过了么?”
司徒千一听,顿时后背发凉。
他当然知道,蜀王说的是谁。
“哈哈哈…”
见他模样,“蜀王”哈哈一笑,阔步离去,“大势已成,他们人再多也没用,走吧,去看看城里收获如何?”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司徒千只觉头皮发麻。
这副做派,
绝对不是蜀王!
“午时已至!”
“快,按老身所说动手!”
郡王府内,金婆婆一声令下,大殿众人立刻忙碌起来,将糯米用竹筐摊开,随后用青铜镜反光,照射糯米。
半柱香过后,又用朱砂混合香灰,加无根水,将所有东西混合。
无相公子这次带来的,都是三教九流,有擅于捏面人者,迅速用这些材料捏了个假人。
而在大厅内,金婆婆已然摆好法坛。
李衍守在旁边仔细观察。
这个法坛,与玄门法坛规格完全不同,形制更为古老,且上面供奉着一个陶罐,里面有黑鳞蛇游走,吐着信子,却根本不离开陶罐。
是灵兽…
感受到对方身上气息,李衍眉头微皱。
灵蛇并不算什么,若论血脉,比吕三的小白狐,差了不知多少。
真正让他震惊的,是蛇罐后方的一尊牌位,上面赫然写着:西王母神位。
莫非这傩神娘娘一脉,
与西王母有关?
法坛供桌上,还摆放着雄鸡、生鸡蛋等物。
前方的金婆婆,早已戴好紫姑傩面,盘膝而坐,默默念咒,摇动着手杖,各种零碎叮当作响。
血色面人捏好后,立刻被摆上供桌。
金婆婆则猛然睁眼,眼球上翻,竟只剩下了眼白,摇头晃脑,跳起了傩舞,并且从供桌上取下一把刀,左右挥舞,念念有词。
忽然,她跌跌撞撞连走两步,来到被捆绑的大郡王身前,柴刀挥舞,刺破其指尖和眉心,将血抹在面人娃娃身上……
看到这些过程,李衍已明白了对方手法。
驱邪禳灾,无非就那么几种手段,虽形式法脉不同,但原理都一样。
这是要用惑神替灾法。
用人偶挡灾。
虽能解咒,但事后必有诸多禁忌。
就比如在重庆府时,那大户人家用戏班无辜人挡灾,被李衍破坏,直接遭到反噬,近乎灭门。
将人偶摆好后,金婆婆再次念咒,挥舞柴刀,脚尖点地,似乎在躲避什么。
隐约间,有几分禹步影子。
忽然,金婆婆一声大喝:“天蛇归洞,地蛇入缝,人蛇断头,鬼蛇绝种!”
陶罐内的黑色,立刻变得不安,窜出罐子,盘在那人偶身上,同时张开大嘴,一点点将人偶吞下。
周围忽起狂风,阵阵阴寒的雾气,自法坛上升起,黑灵蛇身上,也结了一层白霜。
其他供品,也哗啦啦震动。
“断!”
就在黑蛇将人偶整个吞下后,金婆婆忽然挥舞柴刀,临空一劈。
黑蛇直接断裂成两截。
法术施展时,被捆绑的大郡王,如疯了般拼命挣扎,两眼充血,发出野兽嘶吼。
但就在黑蛇断裂的瞬间,他身子也猛然一僵,好似被利箭射中,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双眼也渐渐变得迷茫。
“你们…是妖人一伙?”
看着周围人,他脸色难看。
所有的记忆,仍停留在中咒之时。
“见过大郡王。”
无相公子微微一笑,上前拱手,将情况讲述了一番,正色道:“如今想阻止那妖人图谋,必须夺回兵权,还要大郡王相助。”
听着他诉说,大郡王脸色阴晴不定,也不说话,只是眼神闪烁,明显有些害怕。
无相公子眼轱辘一转,连忙拱手道:“郡王,此刻您便是关键,若能拨乱反正,这蜀王之位,便是囊中之物。”
“好!”
大郡王一咬牙,点头答应。
毕竟,现在也已无路可退。
他毫不犹豫下令,放出一名母家手下,沉声道:“去卫所请几位将军,就说大年初一,本王设宴款待。”
“是,王爷。”
那手下接了手令,匆匆离府。
大郡王仍有些不放心,又扭头看向无相公子,“这位先生,来了真能解咒?”
“可以。”
金婆婆面色凝重插嘴道:“老身用了替灾法,灵蛇替你而死,你也要遵守三忌。”
“三年内,不得入湘地、忌见蛇类,包括图画、每月初一供紫姑神位。”
“若不小心破了…”
大郡王试探地问道。
“哼哼”
金婆婆一声冷笑,“那蛇灵就会入梦,整夜折磨,谁都救不了。”
大郡王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废话。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外出报信的仆人终于返回,“王爷,几位将军说,随后就到。”
众人终于松了口气,而李衍却耳朵微动,面色大变,“不好,是陷阱,准备突围!”
“诸位怕是走不了…”
生硬的官话从大门外传来。
但见一名黑袍僧人,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郡王府外街道上,头戴白帽,脖子上挂着人骨串。
正是黑教喇嘛多吉扎西。
而远处街道上,也有大量的马蹄声响起,为首者,正是几位卫所将军。
他们眼神清明,根本没有中咒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