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堂内酒兴正酣,猜拳声,碰碗声,叫好声,喧闹声不绝于耳,甘永平觉得这里的空气太污浊了,便起身悄悄离开了聚义堂,他走到聚义堂外面的那块空地上,山里的空气新鲜,甘永平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静静地仰望着星空。
甘永平原本就不好酒,尽管他的身份让他经常出现在宴席上,不得不与各色人等交际应酬,但他往往点到为止,绝不会让自己出现酩酊大醉的状况,倒不是他的酒量太差,他更多的时候是独自一人自斟自饮,喝酒对他而言,更多的是一种逃避,一种宣泄,一种壮胆,一种麻醉,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或是与自己人在一起时,他才会有喝酒的冲动。
因为他深知,干他们这一行的,必须时刻保持清醒,尤其是在外人面前,在对手面前,他必须保持警醒,保持敏锐,否则不知哪一天就一命呜呼了,甚至连自己栽在谁人之手都无从知晓。
于是乎,甘永平趁大家喧闹之际,便独自一人走到外面。春寒料峭,尤其是在山里,晚上还是凉意浓浓。
“甘兄,好兴致啊,在看什么呢?”不知什么时候,凌云鹏出现在甘永平的身边,随着他一起仰起头来,瞭望夜空。
“云鹏,你看,银河浩瀚无涯,星光璀璨夺目,相比之下,人类显得多么的渺小。”甘永平不由得感叹道。
“同宇宙相比,人类确实是不值一提,但在我们这个星球上,人类却是至高无上,无以伦比的,主宰着这个星球。纵观人类历史,有文字记载的也不过几千年而已,帝王将相也不过是历史中的一粒尘埃罢了,但其实我们每個人都是历史的书写者,我们每天都在创造着历史,改变着历史,不是么,甘兄?”
甘永平望了凌云鹏一眼,会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俗话说,乱世出英雄,而自古英雄出少年,云鹏,你前途无量啊!”
“甘兄过誉了,云鹏只是在这乱世之中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而已。”凌云鹏呼了一口气。
甘永平点点头:“前路漫漫,我们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甘兄,我始终坚信,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凌云鹏目光坚毅地望着甘永平。
甘永平凝望着凌云鹏,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虽然才二十六七岁的模样,但其心智,胆魄,毅力,信念却远超常人,还真是人中龙凤。
“我已经通知了程班主他们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好,明天我们就浩浩荡荡地开进南昌城。”
两人不由得发出会心的笑声。
第二天一早,程家班就开始忙碌起来了,戏班里的人忙着整理两辆大卡车,卡车前方高挂起两条巨大的横幅:热烈庆贺京戏名剧三借芭蕉扇荣登湖滨大戏院;新一代美猴王武生名角叶逢春卷土重来势不可挡。
车内都预留了一些小板凳,这些板凳是给琴师们预备的,届时吹吹打打,进行造势,卡车四周则用画有火焰山,芭蕉洞,摩云洞,火云洞等布景牌进行装饰,营造魔洞与仙境的气氛,凸显神话的意境,这两辆老旧的卡车经这么一打扮,跟游街的花车一般,夺人眼球。
随后,其他一些主演开始上妆,化妆师特地到破庙里给三个美国人画了妖怪妆,完全遮盖了他们原先的样貌,程唯禄应凌云鹏的要求,叮嘱化妆师,切不可将这三个美国人的身份告知戏班里的其他人,为了最大限度的保密,这件事只限于叶逢春,玉彩凤等为数不多的几个戏班子里的人知道,若是戏班子里有人问起,就说是青峰岭的几位票友兄弟想凑个热闹而已。
叶逢春和傅星瀚也一早就开始化妆了,对于叶逢春而言,要化好美猴王这个妆容,至少得花上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而对于傅星瀚而言,第一次画脸谱,还真有点亢奋,在化妆师的指导下,一个眉目如画,婀娜多姿的铁扇公主横空出世。
凌云鹏一早就开始忙忙碌碌了,他吩咐秦守义将所打的猎物装在白色福特车的后备厢里,结果发现猎物太多,除了分装在两辆车的后备厢内之外,其余的都留在了青峰岭,而那只装电台的棕色小皮箱和局座交给他的大皮箱则放在奔驰车的后备厢最底部。
凌云鹏随后又去程班主那儿,查看卡车布置情况。
“程班主,你这儿进行得怎么样啊?”
“差不多了,凌先生,你看,这样布置行吗?”程班主领着凌云鹏朝卡车四周兜了一圈。
“嗯,不错,程班主可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凌云鹏对程班主把两辆卡车装扮成花车的主意甚为赞赏。
凌云鹏刚要离开,忽然发现正在搬运布景牌的一个小伙子的身形和样貌有些熟悉,尤其是那对招风耳,不禁留意多看了两眼,这一看,凌云鹏不觉一怔,那不是思贤吗?
凌云鹏走上前去,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小伙子:“思贤,是你吗,思贤?”
而这个小伙子却愣愣地望着凌云鹏,眼睛眨巴了几下,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憨憨一笑:“你认错人了,先生,我不是思贤,大家都叫我石头。”
“石头?”
凌云鹏深感意外,他不会认错,秦守义和秦思贤曾在他的三营里待了三年,他们朝夕相处,怎么可能认错,因为在一次与鬼子的遭遇战中,他们的三营遭受重创,守义被炮火震晕了,被气浪掀翻在沟里,身上压着不少死难的战友,是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的,而他自己被炸伤,弹片留在了腹部,后被战友所救,送到了杨景诚的诊所里,将弹片取出,随后被他的老师赵锦文送往一处秘密据点养伤,而秦思贤则音讯全无,秦守义听说鬼子将一批战俘枪杀在白鹭河边,就去那儿寻找思贤的下落,他在河边看见了一片片殷殷血迹,当时就隐隐感到思贤怕是凶多吉少,后来在河滩上发现了当年离家时月茹留给思贤的那块金锁片,更是伤心欲绝,而思贤从此杳无音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守义一直以为思贤已经不在人世了,觉得自己愧对兄嫂,常常陷入自责之中。
凌云鹏没想到今天竟然在青峰岭,在程家班里见到了思贤。可是思贤却像是不认识他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凌云鹏赶紧来到破庙里,将正在整理行装的秦守义一把抓住:“走,守义,快跟我去见一个人。”
秦守义莫名其妙:“谁呀,老大,伱说的是谁呀?”
“思贤。”
秦守义惊得目瞪口呆:“思贤?思贤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