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四,他在曹不遮的榻上醒来,想起一事,招过亲兵,吩咐午后在他的大宅里办一场家宴。
“阿布思被举荐为朔方节度副使了,我得置酒为他践行。”
“喏!对了,将军,末将听说他不想去。”
“由得你我说吗?”哥舒翰道,“这是长安。”
“可听说是安禄山……”
“去!回长安学会多嘴了。”
曹不遮从屏风后出来,讥道:“毕竟是大将军,有事还得回府上,总不能一直在外室的小破宅里待着。”
哥舒翰哈哈大笑道:“那怎么办?带你回去?我孙子年纪都比你大。”
“呸,伱去死吧!”
此时,曹不正探头探脑过来,也不知如何称呼他姐姐这个姘头,遂直接道:“那位薛郎,又递了拜贴来。”
“薛白回长安了?正好带他去了陇右。”哥舒翰挥手道,“回复他午后到我宅中赴宴罢了。”
中午,青岚帮薛白束好头发,随手喂给了他几颗樱桃。
“好了,不吃了,一会到哥舒翰家吃大鱼大肉,你自己好好吃午饭吧。”
“我到虢国夫人府去吃。”
因薛白去海阳县赴任就没带青岚,她这一个月倒与杨玉瑶相处得更好了,她还与念奴学了唱歌,昨夜便给薛白唱了她新学的曲子,咿咿呀呀的,甚是好听。
喜滋滋地打扮好郎君,青岚才留意到他方才说要去哪里。
“郎君要见哥舒翰,可要借马车遮掩一番?”
“不用了。”薛白道,“大势所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回长安,第一个拜会的就是哥舒翰,因他认为哥舒翰是影响当下形势最为关键的人物。
出了门,带着刁氏兄弟策马向南走过长街,来往的行人中不时便有士人叉手向薛白行上一礼,口呼“薛御史”。
毕竟如今长安城最热闹的故事就是“薛御史上元节直谏犯龙颜,贬走潮阳;索斗鸡阻言路不知南诏反,西岳停封”,当然,这故事应该是张垍散播的。
总之,薛白声望确实是不一样了。
“哈哈,薛御史来了。”
“哥舒将军,本以为待我走一趟岭南,将军已回陇右了,不想今日还能相见。”
“那你可得感谢张垍,我听人说如今你是他手中一柄利剑。”
“将军是听右相说的?”薛白问道。
哥舒翰笑骂了一声,懒得再与他说这些,领着他入堂,边走边道:“朝堂纷争我不管,你升官了,我可举荐你为节度判官,走吧,随我到陇右建功立业。”
他这宅子是圣人赏赐的,极为豪阔,金碧辉煌,光大堂就有普通人家整个宅院大,吃顿筵席没有十余个侍女服侍都忙不过来。但他长年在外打仗,几乎没怎么住过这里,绕过两道院门时差点迷了路。
哥舒翰没有与薛白说隐秘之事的打算,也不屏退左右,大咧咧地落座。
薛白却只想谈政事,才入座,便问道:“将军还留在长安,是因为吐蕃使节之事?”
“此事与你无关,莫多问。”
“将军要举荐我到陇右为判官,却不让我知晓吐蕃之事?”薛白莞尔道:“殊无诚意啊。”
“好吧,你猜的不错,我留在长安正是为了与那些吐蕃使节接洽。”
哥舒翰说着,挥手让侍女暂退下去,摇着头叹道:“我没骗你,吐蕃政变是真,但吐蕃拉拢南诏也是真,两拨人,一拨是吐蕃大臣梅色派来的,希望圣人能支持他;另一拨乃是尺带珠丹安排在长安的眼线,其中甚至有人埋伏在南诏质子身边……”
薛白低头,端起酒杯要饮,想起自己酒量不好遂只是闻了闻,实则是借着这个动作来遮掩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反应。
当时南诏质子凤迦异之所以逃跑,是他让樊牢去引诱、并故意让龙武军追上,凤迦异若被活捉,他也并不在意,但凤迦异宁死不降确实让他惊讶,今日才知,原来是藏在凤迦异身边的吐蕃人在最后一刻动手将其杀了。
顺水推舟的布置就是这样,即使有这类意外,也不至影响到整个计划。
“我知道你很敏锐,但这件事我与右相也不是全错了,谁能想到是两拨吐蕃人。”哥舒翰道:“阁罗凤的叛乱,也不严重。”
“将军是为将者,凡事本该从最坏的角度考虑,怎可为了包庇右相而说这种和稀泥的话。”薛白问道:“换作将军是张虔陀,牺牲于他乡,犹被罪为好色致坏军国大事,心中作何感想?”
哥舒翰顾左右而言他,叹道:“我曾养了一个外室妇,不是曹氏,曹氏长得有些像她。她唤作‘裴六娘’,长得柔媚,弹得一手好琵琶……但很早便香消玉殒了,我为她守灵七夜不眠,最后梦到三个夜叉来啃食她的骨肉,我一刀便砍断了夜叉的腿,我后来从军青海,就是想着夜叉杀不死我,我看看谁能杀得了我。但你知道吗?若她能起死回生,我愿舍了四十岁后这一世功业。你看,我也是边将,但能理解张虔陀。”
“将军这么说,无非是知道这种假设不可能。而且曹氏并不柔媚,或许将军忘了裴氏的长相?”
哥舒翰笑着摇头道:“既在长安,谈风月,何必谈边事?”
薛白也不藏着掖着,道:“若谈风月,我忙不过来,不会与将军聊。今日来,是希望将军站到我们这边来,正视南诏之事。”
“你们?是谁?又如何正视?”
“简单推演两步,一则,以张垍任相,取代李林甫;二则,平反张虔陀,如何?”
“右相宰执天下十余年,这种时候,换成从未理过国事的张垍,岂不是更坏?”
“治国之道,过严则怨,过宽则肆。李林甫拜相以来,为耽宠固权,朝中声望稍著者,必被阴计中伤,致当今满朝看不到一个储相之才,张垍成了唯一的选择,换他拜相,德才兼备之后进者方得一条出路,而不至于变化一起,朝中可主事者一人也无。”
“德才兼备之后进者?”哥舒翰想了想,问道:“你不会想举杜有邻为相吧?还是颜真卿?”
薛白心中一凛,从容道:“出将入相,哥舒大夫如何不能拜一任宰相?”
哥舒翰愣了愣。
薛白道:“但哥奴一定不会容你拜相的,所谓‘边镇尽用胡人’,他想的就是胡人不能取代他的相位。”
“休要离间我与右相。”
“将军身体不好,还能在陇右几年?而将军谋略却又输于哪个汉人。哥奴一去相,大唐英才豪杰方可人尽其用……”
“够了,说没完了。”
“那我最后问将军,倘若你是宰相。南诏一事你如何处置?真就定张虔陀一个好色之罪?任阁罗凤巧言令色行叛逆之实,但南诏从来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吐蕃!”
“啖狗肠。”哥舒翰骂道,“你说破天,也全是花言巧语。要伐南诏,还不是得右相准备钱粮。”
“若需大量钱粮,以数万大军南伐,则朝廷至此深陷泥潭。”薛白道:“哪怕只调动五万人往南诏,将军以为能不影响陇右吗?南诏之地势,当选精兵良将,兵不必过一万,但务必精锐,将不必节度使,当如高仙芝般能神兵天降者。不如由将军来举荐一人如何?我保证,张垍必答应。”
趁着哥舒翰没来得及打断,他倾得近了些,继续怂恿。
“张垍若拜相,根基不牢,则边事必听将军之言。”
“休再说了!”哥舒翰正色叱道,“再说,就滚出去。”
薛白笑了笑,如他所愿,不再提这些事。
彼此都已经很清楚,哥舒翰的选择干系到相位与南诏之事的结果,该慎重考虑。
侍婢继续上菜、添酒,不一会儿,阿布思也到了,哥舒翰却因与薛白聊天,忘了去迎接。
因说是家宴,阿布思是带着妻子来的,他妻子是葛逻禄的公主,皮肤白皙,亮晶晶的眼神、高高的鼻梁,是个漂亮又十分有英气的草原女子。
客人都到了,哥舒翰又招呼随他入长安的几个将领坐,稍适寒暄之后,提了第一杯酒。
“来,这第一杯酒,贺献忠升这朔方节度副使。”
众将皆大笑,薛白则听着“献忠”这个阿布思的汉名,差点误认为是个反贼。
这些人说话直率,也不顾薛白在场,其中便有人道:“右相已准备罢免张齐丘,到时李将军就是朔方节度使。”
此事也并非隐秘,似乎不把边镇全都换成胡人,李林甫心下难安。
但阿布思却有些愁眉苦脸,道:“将军,这朔方节度副使只怕不好当。”
“何意?”
“杂胡跑去与圣人说,要我把族人全迁到幽州去。”
“为何?”
“防着我罢了。”
哥舒翰皱眉,道:“没有这道理。”
阿布思道:“杂胡显然不希望我在朔方立足。杂胡的兄长不也盯着朔方节度使的位置吗?”
他们没说原因,但薛白大概能猜到……阿布思本是突厥部落首领,属铁勒九姓之一,当年,王忠嗣北伐突厥,打得突厥内乱而灭亡,阿布思也是那时投降了大唐,其部落也是王忠嗣安置的,与安禄山一直就不太和睦。
至于哥舒翰,与安禄山一向是有些过节,个中原因,似乎还与他们说的“杂胡的兄长”有关。
此时薛白也不吭声,听着他们三言两句的议论。
末了,哥舒翰给阿布思出了个主意。
“此事,你去求右相。”
“右相只怕是更偏心杂胡些。”
哥舒翰道:“你年轻,认右相为义父就是。往后万一有事,多关照义兄义弟,右相会念你的情。”
当着薛白的面,他这句话像是表了态,而且还切准了李林甫的心思,李林甫最近最担忧的就是儿子们不成器。
薛白却不会被哥舒翰这个表态吓退,认为只要价码给够,哥舒翰很快就能放弃李林甫,支持张垍,以至于之后的颜真卿。
至于杜有邻……薛白此前还真没想过推他拜相。
酒宴到了暮鼓前就歇了。
这些横行于河陇的将军们到了长安城犹心怀敬畏,恪守宵禁的规矩。却不知这些年宵禁已经越来越松散了,有金吾执卫的权贵们常常为了玩乐而犯禁。
薛白饮了两杯酒,微醺,哥舒翰假意问他是否需要人护送。
“如此,多谢将军了。”薛白竟不拒绝,顺势应下。
哥舒翰似乎有些后悔多问一句,其实又不太后悔,回头一看,道:“李晟,你送薛郎。”
“喏。”
“哈哈,送时是薛御史,回来便是薛判官。”
“末将领命。”
李晟是个很年轻的将领,只有二十三岁,身材魁梧,六尺有余,双臂过膝,体形像是一只巨猿,一双眼却像猫一样在月色中微泛着光,极有神彩。
他看薛白的眼神十分热情,在酒宴上就是。
“薛判官请。李晟,字良器,你以字称呼我就好。”
李晟伸手替薛白牵马的一瞬间,薛白低头看去,见了他手指上的茧,问道:“良器兄弓术很好吧?”
“略通弓术。”李晟应道。
过了一会,他道:“王节帅曾赞过我的弓术。”
薛白于是明白了,李晟原来也是王忠嗣麾下的将领,王忠嗣离任了之后,他留在陇右跟着哥舒翰。因这一层关系,他对薛白颇为亲切。
一句话,表明了态度,这位也绝不是仅有一身武力的莽汉,早生二三十年就属于那种能威胁到李林甫的出将入相之人。
且因为听了哥舒翰的命令,李晟真打算把薛白劝到陇右幕府,说了许多陇右之事,同时也被薛白套了一些话。
“方才在酒宴上,我听将军们都称良器兄为‘万人敌’?”
“就是叫着玩的。”李晟应道。
“定然有原由,何不与我说说?”
“好吧。”李晟只好道,“我十八岁从军,随王节帅击吐蕃,有蕃将守城拒战,我们攻城不下,士卒损伤甚大,节帅命弓手射之,我恰好一箭命中了那蕃将。”
薛白惊讶道:“从城下射城头,一箭命中?射死了?”
“恰好毙之。”李晟谦逊应道。
“不愧是万人敌。”
“陇右军中猛将无数,我就是个无名之辈。”
薛白依旧感慨。
当然,如今陇右军中猛将无数也不假,所以薛白才认为哥舒翰是目前形势下最关键的人物。
哥舒翰一旦表态,是真有可能让李林甫罢相的。
“竖子一贯这般烦人。”
右相府,李林甫得知薛白回京之事并没有太多意外,毕竟薛白说的事他早就知道。
南诏王阁罗凤又不是寿王李琩,能有什么样倾国倾城的妻子值得张虔陀去抢?这不过是个台阶,眼下被薛白鲁莽地公诸于众了。
但每每想起,还是生气。
“与乡野愚夫谋事,简直沐猴而冠。”
“阿爷。”李岫进了议事厅,道:“薛白递了拜帖。”
“不见,本相与他无甚可聊的了。”
李岫正要退下,迟疑了片刻,却是道:“阿爷,薛白昨日见了哥舒翰。”
“知道,哥舒翰、阿布思皆说过,欲带那竖子至陇右。”
“但薛白提醒阿爷……在这拜帖上。”
李林甫本不欲看,但没忍住瞥了一眼。
只见那拜帖上写的是“今吐蕃观衅,恳请右相切莫自欺欺人,失陇右人心……”
“他这是在威胁本相啊。”李林甫缓缓道,浮出讥笑。
李岫则是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南诏一事关于吐蕃,圣人势必看重哥舒翰的意见,薛白昨夜若已说服哥舒翰,则右相府大势已去。
一念至此,他登时紧张起来。
“那,阿爷是否见薛白?”
“不见。”李林甫气势非凡,端坐不动,道:“堂堂宰相,岂能被一小儿所欺?”
“薛白这次像是来示好的。”李岫道,“他就在门外,与我说,他与阿爷有联手的可能,原话是‘实则南诏之叛并非右相之错,右相承担了朝野之怒火而已,眼下当务之急为选精兵良将平定吐蕃,此为大唐臣子之本分’。”
“他要选谁?”
“还没说,他说还可助阿爷对付东宫。但,唯有一个条件。”
“不必说了。”李林甫径直一挥手。
李岫正要张口,不由讶道:“阿爷何不放弃安禄山?”
“薛白非要与胡儿势不两立,但我问你,论官位、权力、圣眷,乃至于忠心,他有哪一点比得上胡儿?不自量力,以卵击石。”
“阿爷……”
“不必再与这竖子掰扯。”李林甫轻描淡写摆了摆手,道:“放心,哥舒翰不会轻易动摇,要解决南诏之事,不管是合纵连横,还是以大军击之,圣人都得倚重于我。”
“十七娘有话想与阿爷说。”
“无非是劝我放弃安禄山,联合薛白,不必说了。”李林甫叹道:“他们一道去了华山,此事我已知晓,小女儿的心思,待南诏之事见了分晓再说。”
他咳嗽了几声,吩咐李岫去将各部官员们召来。
出乎他意料的是,是日,陈希烈、杨国忠却是不来。
陈希烈派来随从很着急地说,左相是才出门就被举子堵住了;杨国忠则是被圣人召进宫了,另外,还特意遣人来偷偷提醒,圣人今日还召了哥舒翰、安禄山、阿布思。
李林甫气得又咳了几声,骂这两个墙头草见识短鄙。
但对于圣人召见三个边将,他并不意外。
“圣人还是想打南诏啊,一辈子开疆扩土,岂能受得了这等羞辱?”
“从圣人批复张垍的奏章就能看出来,连薛白都赦免迁官了,可见圣人绝不容南诏之叛,阁罗凤必会如小勃律王一般,被押到长安城,跪倒在圣人脚边。”
兴庆宫门前,杨国忠喋喋不休,凑近哥舒翰,又道:“那右相是否估错了圣人的心意?”
“圣人想打南诏,与右相发榜公告阁罗凤的请罪书,此事并无冲突。”哥舒翰道:“比如,阁罗凤虽不是有意要叛,但大唐还是要横扫南诏。”
“这倒是……有道理。”
杨国忠于是明白李林甫为什么要那么做,一方面应对张垍、薛白等人的攻势,另一方面,维护右相威望的同时,维护的也是圣人的面子。
不是怕南诏,怕的是丢面子。
“那就差一个高仙芝了。”杨国忠喃喃自语道。
哥舒翰听了,不由想到右相绝不会那么简单就被张垍、薛白打败。
右相府门外,薛白等到了快傍晚,李林甫也没见他。
他不由在想,长安城舆情都这么激烈了,李林甫这次却还很镇定,底气在何处?
应该不止在于顾全了李隆基的面子与心意。
于是,等薛白转回家中,拿出南诏的地图来看,思忖了许久,到最后,青岚端上火烛放在地图上方,照亮了南诏西北方向,薛白忽然恍然大悟。
之前小勃律国也是叛唐归吐蕃,倚仗的是离大唐远而吐蕃会保护它,李隆基忍不了,于是高仙芝千里奔袭。这次李隆基同样忍不了,但要打南诏,必须考虑吐蕃。
如果唐军攻到太和城,而吐蕃出兵支援南诏,这一仗必然艰难。
既然吐蕃大臣梅色想要除掉尺带珠丹政变,唐军更好的办法该是暂时隐忍,等到吐蕃生变,一举攻下南诏。
故而,哥舒翰还能心态沉稳,李林甫还很有底气,因他们已有把握能够说服李隆基。
这设想其实很好。
就像李林甫认为用胡人镇守边关,设想也不错,几个边镇都能看到效果;也像李林甫命张虔陀打压南诏,筑城收质,设想也不错。
李林甫做事,从来都是输在心胸狭窄,手底下忠心可用、文武双全的人才不多,不是胡人就是庸才。
“只需给张垍出一个更好的主意。”薛白思忖着,心道:“激化吐蕃内讧、离间吐蕃与南诏、更迅捷地平定南诏……”
想到这里,他看了看天色,不管暮鼓将近,当即骑马赶去宁亲公主府,望与张垍更早地商定出一个济时之策。
他认为事已快要成了,至少他们很快就能拉拢哥舒翰。
才到公主府,却正见张垍匆匆而出。
“驸马。”
张垍回过头来,眼神中带着些喜色。
薛白策马上前,问道:“驸马这是?”
“入宫。”张垍低声道:“事快要成了,哥舒翰与杂胡在宫中发生了口角。”
“如此……”
“待我拜相,必让你大展其才。”
此时无暇多言,张垍拍了拍薛白的背,给了一个赞赏的目光,迅速驱马入宫。
薛白却不马上离开,而是悄悄递了一粒小金珠子给送张垍出门的亲信随从。
“发生了何事?”
“薛郎这太……”
“收着,无妨的。我与张驸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也看到了,他方才不及与我讲,但这是关键时节。”
“是,薛郎也识得晋国公主的驸马吧?”
“曾与崔驸马在虢国夫人宴上见过,他诗写得好。”
“圣人知道哥舒翰与安禄山兄弟一向不和睦,今日让崔驸马先在池亭接待他们,让他们和解之后再觐见议事。结果倒好,反倒更不和睦了……”
具体详情,这小厮也说不清,说了个大概。
先是驸马崔惠童取了鹿血让这些胡人边镇们共饮,安禄山也识趣,说大家都是胡人,该相亲相爱。
毕竟是在宫里,哥舒翰也很识趣,说了一句谚语“狐向窟嗥不祥”,意思是同类相残往往后果不好,大家以后就相亲相爱吧。
但不知安禄山是没学识,还是故意的,说哥舒翰还骂他是“胡”,当着崔惠童的面,大骂哥舒翰突厥。
等圣人赶到,见气氛不佳,遂把张垍也招了过去。
至少,张垍得到的消息是这样。
兴庆宫。
李隆基原本是希望两个边镇节度使能对南诏之事一起给个看法,但等御驾到了池亭,见哥舒翰、安禄山还是闹得彼此不愉快,他也不生气。
“连朕也不能使你二人和睦不成?好吧,今日先议国事。”
此事之所以现在问他们,倒也与薛白回长安后搅得舆情沸腾有关。
既不能听哥舒翰、安禄山齐心协力为国谋划,听听他们争吵也好。
李隆基遂在御榻上坐下,道:“你等皆是边镇节度,恰都在长安,谈谈对南诏之事如何看待?”
哥舒翰当即执礼,道:“陛下,可否容臣单独禀奏?”
李隆基看了高力士一眼。
因就在不久前,他得到禀报,薛白回长安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哥舒翰家中当说客。
只要能让他重振威风,他倒不介意听听那些“直面南诏之叛”的臣子能出什么样的主意。
“允。”
哥舒翰遂小步上前,低声说起来。
“臣以为,阁罗凤敢拂圣人天威,必诛之,然大唐一旦征南诏,难保吐蕃不会出兵支援,圣人何不稍待?假以时日,吐蕃必有内乱。右相之所以暂容阁罗凤巧言令色,实以大局为重……”
李隆基听了,知晓李林甫这是老成谋国之论。
如此说来,前两日薛白在长安市井上,揭破南诏所谓“张虔陀私通阁罗凤之妻”的借口,其实是误事之举,坏了大唐的天威。
虽然南诏叛了,还攻下姚州,但十余年的宰相,用的还算是顺手的。
听过此策,再看向安禄山,李隆基忽然觉得他的建议就没什么好听的了,反正这胡儿一向最害怕李林甫,无非还是向着李林甫说话。
“胡儿,你说呢?”
“胡儿也想私下禀呈陛下。”
“哈?非得学人。”李隆基不由好笑,道:“准了,上前来。”
安禄山大喜,捧着大肚子上前,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
“小勃律王都到长安跳舞了,阁罗凤还敢反陛下,气煞了胡儿。该尽快诛之,才彰我大唐天威,否则往后西域小国有样学样,全都叛啦。”
“问的就是如何尽快诛之。”
“陛下当然该派王忠嗣去平定吐蕃。”安禄山脱口而出道:“王节帅灭突厥,乃大唐第一名将,攻石堡城不去,攻南诏还能不去吗?”
一句话,李隆基目光便凝住了。
有一瞬间,他甚至有了一个极荒唐的想法——这满朝争来争去,倒不如一个胡儿更适合当宰相,知朕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