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乘车!”
出宫禁,赵高为赵泗送来车架,这里距离蓝田大营有一段距离,总不可能让赵泗走回去。
赵泗手握竹简入内,车马摇摇晃晃的行进。
趁着车马行进的功夫,赵泗翻开竹简。
如今赵泗读书功力见长,最起码已经能够做到根据上下文自行断句,当然有些意味不明之处,还是可能会断句出错,但是最起码已经可以勉强做到不依靠他人自己啃书了。
《管子.山海》
始皇帝赐下来的书籍是没有注释的,故而读起来比较晦涩,好在算不上太多,几卷竹简,其实加起来也就几千字罢了。
逐字推敲看去,赵泗眉头微动,待看到官山海以后,赵泗脸上逐渐露出尴尬的神情。
“山川河泽之税是指这个啊……”赵泗回想起来自己在始皇帝面前侃侃而谈盐铁专政,以及始皇帝脸上蚌埠住的笑容,此刻尴尬的无以复加。
之前赵泗在商君书里面看到过山川河泽强税之词,但是没有专们释义,赵泗只以为是征收一下山林税和水产税,并没有和盐铁矿藏联系起来。
现在看来,其实秦朝就有了盐铁专制制度,最早可以追溯到官山海。
好不容易做了一次文抄公,结果谁能想到桑弘羊的盐铁论居然是对前人制度的总结和推陈出新,而并非首创。
“诸子百家!诸子百家!”赵泗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眼下正是诸子百家激烈碰撞融合的璀璨时代,思想学术之盛亘古未有,现在虽有显学隐学之分,却未曾一家独大,罢黜百家,这里各种思想都有生存的土壤,思想并没有僵化,日后若再想做文抄公,可得好好读读书,省的再出现这种情况。
“还是不能小觑古人的智慧!”赵泗摇了摇头,他本以为古人和后人差的只是一层窗户纸,谁曾想,古人和后人连那层窗户纸都没差,只不过那层窗户纸后来被人为的堵住了。
管仲提出的官山海实际上比后来的盐铁专制还狠。
基本上对于所有自然矿藏都实行了专制专控,故齐能成就一番霸业。
“那么问题来了,桑弘羊为何不复官山海而独作盐铁论?”赵泗皱眉。
按道理来说,管仲这种我全都要的做法明显获利更大,赵泗尝试自己推敲。
乱世,重建,休养生息……
“本质上来说,原本山海自然矿藏专制,随着乱世,以及汉朝建国以后休养生息,以及种种原因,几乎全部毁于一旦。
历史上,别说官山海,仅仅是盐铁论都足以让群臣请烹桑弘羊!能从地方门阀贵胄手中夺走盐铁,已经殊为不易,再提官山海,无异于自取其辱,势必不能再行!”赵泗轻轻叩动竹简。
吃下去容易吐出来难。秦汉乱世导致山海专制毁于一旦,想收回去可不能只靠一张嘴。
边看边想,车马行进大半个时辰,到达蓝田大营之时,赵泗居然只看了一半不到。
合下书卷,赵泗下车。
还未踏入营房,便听见嘈杂之声,都是船员们的声音,有人诵读,有人问询,只是言谈之间并非法家之书,而是阴阳家的《邹子》《大圣》……
这几本书乃是蒙毅所赠,赵泗又无偿给船员们抄录借阅,只不过大家文化水平有限,故而只能简略通读,而且只有寥寥几本,远比不上王离所赠的法家藏书,还有大量注释,故而船员们包括赵泗都只是简略读过以后就此放下,今日再闻,赵泗心下惊奇,合书而去,却看到营房之内,一老者跪坐于内。
一众几十号船员,皆手捧竹简,环绕其侧,有人低声诵读,有人凑过去开口询问。
驺奉,当世阴阳家代表人物。
当今学术界的顶尖大能!
阴阳家虽不如儒法显学,但是论段位驺奉那是活化石级别的。
船员们出身低微,法家出发点是站在君的角度以人为资源,和船员们相性天然不符合。
其次,船员们虽有书读,却无人教导,读起书来只能不求甚解,也就难以因为读过一些书形成自己的三观和思想。
而驺奉的身份,以及亲自不遗余力的教导,船员们自然趋之若鹜,驺奉什么身份?船员们什么身份?
驺奉老神自在的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赵泗离开以后,驺奉就找上了船员们交谈。
略微聊上一二便知船员们的困境,他本就对这群船员垂涎已久。阴阳家不出意外是要承担第二次海上探索的主要任务的。
合格的海上探索船队,需要有足够知识文化水平的人来为世界各地标注,记录,了解各地的政治,生态,环境,人口,习俗……这些都不是这群半吊子的船员能做到的事情。
但是阴阳家也缺乏远洋航行的水手,二者互补,缺一不可,驺奉有心,船员有意,可谓双向奔赴。
驺奉只是稍微放下架子,令弟子取来随身携带的阴阳家书籍,主动开口讲解释义,船员们就欣喜若狂。
这个时代知识很重要,老师,也很重要!
驺奉弟子不在少数,教导这群人均学习不足两年半的船员们可以说是绰绰有余,随口几句对于船员们来说都是字字珠玑。
一个合格的老师是会引导讲课节奏和讲课内容的。
驺奉并未强迫船员们皆诵邹子,甚至有船员拿着法家书籍请求驺奉讲解驺奉也照常讲解。
只不过,伴随着驺奉的引导和毫无痕迹的穿插阴阳家的思想观念。
仅仅两个时辰,这群船员们就人人皆诵邹子,直捶胸顿足恨先前未能读懂圣人经义。
而全程下来,邹子从未说过一句法家的坏话,也从未批评过一句法家,他做的也仅仅只有引导而已。
当然,也不排除船员们潜意识的迎奉,法家再怎么显学和他们无关,驺奉这个顶级学术大佬现在可是坐在他们面前亲自教导他们,驺奉可以说是放下身段亲自指引,抓住眼前才是最实际的。
驺奉笑着看向船员,他能够感觉到船员们的兴奋。
但同样,这群船员对驺奉对阴阳家而言同样是稀世珍宝。
“儒墨之显,皆自此而始!”驺奉侧头,对着一旁的弟子语重心长的开口。
墨家之所以成为显学,盖因为墨家站在了手工业者和无恒产者的角度,在那个王公贵族的时代,墨家开辟下层市场,全盛时期,甚至能够主导天下形势。
儒家之所以成为显学,便是自此之后,吸收经验,不私藏家珍,抢夺墨家衰退以后的下层市场,同样于战国末期成为显学。
驺奉也在如此践行,退隐齐地以后,他也常开讲学,有教无类,他清楚教育资源的珍贵,这群船员的反应只不过是他经验再次的验证。
阴阳家想要成为显学,绝不能仅仅闭门造车。在为秦正天命风光一时尔后又遭遇打击以后驺奉就想明白了这一点。
天下已经一统,百家呢?驺奉不知道,他也看不清楚。
可是大争之世,不进则亡!
韩非明晃晃的提出罢百家,《显学》《五蠹》,法家的野心昭然若是,而可悲的是阴阳家在其中甚至没有被单独提及的资格。
海事,不是没有可能成为大秦下一个方向或者未来几百年的方向。
这群第一批的船员,还有赵泗,阴阳家都要重点争取。
言谈之间,驺奉抬手,看见赵泗站在门口,手捧竹简。
赵泗见状入内行礼尔后开口:“学生可否一同听讲?”
“自然!”驺奉颔首。
“其余书籍,若有疑惑,亦可询问?”赵泗跪坐在驺奉下首。
他可有太多疑惑了,这个时代的书籍不是一般的难啃,法家书籍已经算是比较清晰明了的了,但是赵泗依旧一堆疑难杂症,方才见营房内尽诵邹子,还以为驺奉有门户之见,故而赵泗特意询问。
如果能够请教自是极好,不能请教也无妨,听听驺奉讲课也可以触类旁通,涉及学术争端,还是要问清楚以免犯了忌讳。
“自无不可!”驺奉笑了一下。
之前船员们询问法家书籍的问题,驺奉可从没有拒绝。
如今的船员们,廖廖几个时辰已经尽诵邹子。
驺奉对自己的引导能力还是有自信的,毕竟,赵泗和这群船员一样,没有名师教导,全靠个人学习,短暂的时间之内,很难形成自己的思想。
赵泗闻言大喜!
“请先生稍待片刻!”赵泗一溜烟的跑到自己的床榻,床榻一侧,尽是竹简。
他这段时间有很多读不懂的地方,都会用笔点墨标注,如今攒下来的竹简,足足得有十几斤。
直接合手,报过来一捆,赵泗于驺奉面前坐定,举起竹简摊开。
“请问先生,此句何解?”
驺奉笑眯眯的为赵泗解迷答惑……不掺杂任何偏见。
驺奉的学术水平真的很高,最起码用来应付赵泗的问题轻轻松松。
但是赵泗的问题也是真的很多很多。
接下来的日子里,赵泗几乎不出营房,驺奉只要开讲,他必于左右询问,有如此学习的机会,赵泗自然不会放过。
几日下来,驺奉发现,自己用来对付船员的招式放在赵泗身上几乎无用。
从一开始,驺奉讲解法家问题全然不掺杂私货。
到后面,赵泗久久不为所动,驺奉开始用阴阳家的理论旁敲侧击的解释法家的书籍,同时相互印证。
但是赵泗,似乎没有对阴阳家的理论提起来任何兴趣,只是抱着一堆竹简一个劲询问,仿佛不把自己遇到的问题全部问清楚誓不罢休。
赵泗才不在乎驺奉有没有夹杂私货。能给自己讲清楚就行,学术理论本就是相互印证的过程,他学习古代的知识,本就是为了个现代的文化相互印证。
法家阴阳家于他而言并无区别,只是他法家书籍已经读过,自然不可能舍近求远,放下这些问题重读邹子。
几天下来,驺奉发现,赵泗和这些船员有本质上的不同。
赵泗的学习能力很强,几天下来甚至能够问出一些驺奉都出其不意的问题,偶有天马行空的想法,甚至让驺奉都眼前一亮,殊不知,这只不过是赵泗和自己现代知识的相互印证。
这是时代思想的碰撞,而非赵泗一人之功,以往这些知识只能僵硬的存在赵泗的脑海之中,但是在不断学习和碰撞的过程中,如今开始迸射出火花开来……
“读书并非要只读法经,不管学哪家学问,亦要触类旁通。”又是一日问询,驺奉终于开口。
“啊?我只有法经读!”赵泗张了张嘴。
“现在我一共读过的书籍,除了这些,就剩下《邹子》《大圣》,这些法书有人注解,读起来较为容易……”
而且不得不说,法家重实,算得上是最亲民的学问,容易读懂。
“你若想学,我亦可注解。”驺奉笑眯眯的开口。
赵泗当然想学,管你什么家,赵泗都没有任何偏见,尤其是当代学术大能的亲身讲解。
只不过……驺奉短时间内没有给赵泗讲课的机会了。
现在是第六天……
距离红薯土豆玉米三种新粮收割清算亩产的时间越来越近。
赵泗……被赵高从蓝田大营接走,前往宫中接受专门的礼仪培训去了。
嗯……而且是针对赵泗一个人的专门培训。
这一次丰收,要祷告山川天地,历代秦王,告谓天下。
涉及文武百官,甚至各家各派……
赵泗放在人堆里面,妥妥是不通礼仪的蛮子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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