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井淳太看着投影幕布上的两张照片对比,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得出来。
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照片中陶俑身上穿着的衣服,和另一张照片里的衣服完全一样,没有任何分别。
在这种确凿的证据面前,任何反驳的话语,都显得徒劳无比。
沉默半晌,新井淳太沉着脸重新开口:“我不是学者,没办法考证你所说的这些是真是假,但我可以确定,西阵云锦的确是我新井家族先辈创作的,我可以用新井家族的荣耀发誓!”
“先别急着立誓,不然可不好收场。”
李逸笑道:“你们刚才在资料里讲了西阵织的蓬勃发展,但你们有很多没讲到的地方,我给你们补充一下好了。”
说着,他就示意工作人员把霓虹国的资料调了出来,对照着上方的资料内容讲解了起来:“在你们的资料里,列举了很多在平安时代后半叶织造的织物文物。
比如大舍人之绫,大宫之绢等等,它们都收藏在你们的寺庙和正仓院里。
但你们还有很多织物没有罗列出来。
比如法隆寺收藏的蜀江锦,神户寺收藏的蜀江小幡,正仓院里收藏的凤纹锦扶手,还有一系列纹锦,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这些织锦都是从630年到894年这264年里,霓虹国大规模吸收我国文化的证明。
这两百多年里,是我国的隋唐时期,丝绸织造技艺也随着大唐盛世达到了彼时巅峰。
霓虹国在这两百多年里,先后向我国正式派遣使节17次,并且携带了大量的留学生和学问僧来到我国学习。
这些使团在回到霓虹国后,对霓虹国的政治、经济、文化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掀起了一场仿唐文化的热潮。
霓虹国的纺织业发展,也是从这个时期开始的。
遣唐使带回了当时最先进的织造技术,大舍人之绫和大宫之绢,还有你们没有列举的唐绫,都是那时候传入霓虹的。
一直到现在,霓虹国仍在用绫、罗、绸、絁、臈缬这些汉名来命名丝织品,就是沿袭了当时流传下来的习惯。
从那之后,霓虹国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和我国的交流。
宋朝时期,就有一名叫弥三右卫门的工匠,随同东福寺僧人圆尔辩圆一起入宋,学习了粤省缎绸的织造技术,回到博多以后,创立了博多织。
这种织物模仿了宋朝的绫锦风格,有绫羽织,粤织,竹下织和云下织等不同的品类。
这些也就是你们材料里罗列的西阵云锦的起源脉络了,但你们并没有提起弥三右卫门从宋朝学习粤省织造技术的信息,难道是你们看的《博多记》和我看的不一样?”
台下,河野山俊的面色极差。
他知道,李逸就是在故意讽刺,但他却根本无法反驳。
李逸也并没有给他们反驳的机会,继续说着:“元朝时期,忽必烈两次兴兵渡海攻打霓虹国,两国的官方往来断绝,但民间贸易仍然没有断过。
到了我国明朝,霓虹国的室町时代,两国再次恢复贸易。
当时我国的生丝在霓虹国可以卖到每百斤五六百两银子,一斤生丝运到霓虹,可以卖出二十倍的价格。
所以,大量商人开始在两国间倒卖生丝。
此外,我国各种绸缎、金襕、银襕、锦、印花布、缟、絣等纺织品也大批流入霓虹,受到了霓虹国民的追捧。
到了室町中期,霓虹京都爆发了东西军之战,也就是应仁之乱,大量工匠逃到了和泉国的堺市。
当时,有很多明朝的织匠前往了堺市,传授给霓虹织匠纹纱和皱纱等当时最先进的织造技术。
那些霓虹织匠学到技术后,等到战争结束,就返回了西阵,将纺织业重新发展了起来,也就形成了你们引以为傲的西阵织。”
说到这里,李逸停了下来,看向了霓虹代表团。
此时的霓虹代表团中,所有人都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像是被抽了魂一般。
就连河野山俊也放弃了抵抗,默默的坐在原地,一言不发。
他没办法抵抗。
李逸已经从五千多年前梳理到了几百年前,引经据典,有理有据的论证了从丝绸到云锦的发展脉络,以及霓虹国是怎么从华国吸取文化的。
在这些如同巍峨大山一般厚重的铁证面前,他还能怎么反驳?
李逸等了片刻,想看看霓虹代表团还有没有人不服,好再甩一堆铁证到他们脸上,让他们清醒清醒。
但很可惜,他等了半分钟,都没人说半个字。
所有人都如丧考批,连眼神都变得呆滞了起来。
这就放弃抵抗了?
李逸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才收尾说道:“但很可惜,到了江户时代末期,霓虹国的纺织发展就落入了低谷。
主要原因在于德川家康建立了德川幕府,绥定霓虹全国,实行了锁国政策,禁止霓虹人出海贸易。
并且因为饥荒,幕府下达了奢侈禁止令,导致高端丝织物需求量锐减,西阵当地的纺织作坊生意暴跌,很多作坊都生存不下去了,只能采取各式各样的方式自救。”
听着李逸的话,新井淳太心情复杂。
他知道李逸说的都是真实的,因为家谱中记载,他这一支新井家族的先祖就是在那个时候和西阵当地的服部家族结亲,进入了纺织业。
李逸已经不再看PPT了,他背着手,在台上慢悠悠的踱步,一边讲解:“当时,我国也正值明清政权更替阶段,清政府在清初也实行闭关政策,所以这一时期,我国和霓虹国的交流断绝了八十年左右。
这八十年里,我国的纺织业并没有停止,仍然在蓬勃发展。
但霓虹国的纺织业却陷入了停滞,开始向染色工艺倾斜。
江户时代末期,霓虹国的染色工艺就已经很精湛了,染成的布匹色牢不褪,所以当时有很多我国商人把白布运到长崎的染坊托染,然后再运回内地销售,长崎人称其为染地渡。
到了元禄时期,霓虹国纺织业的资源向染色工艺倾斜后,当地各种织染技术就开始快速进步了,最终出现了友禅染。
这是霓虹国纺织业自古以来,唯一一项自己研发的技术,属于霓虹国特有的染色技巧。
但在丝织技术方面,从江户时代和我国交流断绝之后,霓虹国的织锦技艺就停留在我国明朝之前的水平。
后续我国织锦技术持续发展,最终到达巅峰,形成了著名的金陵云锦,但这一阶段的技术,因为双方闭关锁国,霓虹国并没有学到,自然不可能织造出所谓的西阵云锦了。”
说到这里,李逸微笑着看向了霓虹国代表团方向,淡淡说道:“所以,新井先生所出示的西阵云锦,号称是四百年前江户时代初期织造的云锦,这让我有些好奇。
从外观上看,那卷西阵云锦上方的提花纹理是我国明朝末年才出现的风格,也是金陵云锦的特色。
但当时两国的交流断绝,西阵云锦的织造工艺是从哪里学到的?
而且,如果西阵云锦织造技术真实存在,那为什么从江户时代到现代这几百年里,霓虹国内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西阵云锦的文字记录或是文物证据?”
面对李逸的一连串问题,霓虹国代表团所有人都一言不发的坐在椅子上,盯着面前的地毯,面色灰暗。
而之前还暴跳如雷的新井淳太,此时已经面色发白,汗如雨下了。
看着他如坐针毡的样子,不远处的朱厅长心里却像是吃了糖一样开心。
怎么?
不牛了?
继续叫啊?
怎么不叫了?
汗流浃背了吧?老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