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
李承真看着华硕,淡淡的开口,问了一句,“我是该叫你华硕,还是华佗?”
“……叫我华佗吧,至少我现在认为我就是华佗,”华硕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很平静。
这与之前截然相反,他刚被公司带回来的时候,显得相当的急躁,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但随着种种证据摆在他的面前,似乎都在表明一件事,一件他根本不愿意相信的事。
他好像并不是华佗。
可想而知,这是一种多么大的打击,如果突然有一天,让你认识到,你不再是你自己,你所坚信的东西其实是错的,你其实是别的人。
这怕是任谁都无法接受。
“其实我现在有些纠结,我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和你对话,”李承真眼神闪烁,“如果是按华佗来说,他是历史上最伟大的杏林异人之一,当然值得我尊重,但你现在作为一个神格实验诞生的另类人格,我来的目的就是消灭你,唤醒你的主人格,我其实完全不应该和你说话,但是我对你身上神格的状态很好奇,我愿意花一定时间听听你的感受,当然,前提是你愿意。”
……
“华佗”沉默片刻,上下仔细打量着李承真,深深的叹了口气。
“听听我的感受?我只能说非常糟糕,我明明娴熟的说着正常的语言,但我的头脑呢却一遍一遍提醒我,我的语言习惯是错误的,你能感同身受吗?”华佗再次叹了口气,
“我从有思想的那一刻起,我就迫切的想要找到这个世界传承了青囊经的证据,但我真的是华佗吗?为什么我无法想起有关青囊经的内容,我逐渐意识到,我可能并不是我,根据你们的解释,我了解到了一些,我只是基于对历史上那个神医华佗的信仰,结合了现在身体的人格,所产生出的一种畸形的造物,当我了解到这一点后,我就迷茫了。”
“我从哪儿来我知道了,但我该到哪儿去?怎么去,我不知道我是否有存在的意义,也不知道这些执念该不该成为我存在的意义,但是我现在正客观的存在,我在思考,这让我有一种触及灵魂的空虚感!如果你能让我消失,那再好不过,思虑过重,伤身又伤神,或许我会疯掉的,可能我已经疯了。”
“执念吗?”李承真念叨了两句,又问道,“你能感觉到,假如消解了你的执念,会怎么样吗?”
“我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是一定的,一旦执念被满足,支撑我一切行为的逻辑,会直接破碎掉,具体会发展成什么样我也不清楚,但毫无疑问的是我会消失,或许他会醒来,或许他还会陷在里面,那个叫华硕的孩子,他是个好孩子,还拥有很美好的人生,我的消失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我是一个医生,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我不知道我救过多少人,但是我从不介意这个数字再多一个,”华佗的目光平静到有些吓人,里面充满了对自己的思考和对生命的尊重。
……
“……我明白了,”李承真点了点头,尊重了华佗的选择。
李承真很干脆,没办法,这种事情是无法允许感情用事的,他的手上炁劲涌动,华佗的神格缓缓成型,倡优是可以演很多神的,尽管最根本的只有两尊,但放在此处也够用了。
李承真的治病思路非常简单,既然神格是由信仰形成的,脱离了信仰,神格自然就会崩坏,接下来就只需要唤醒那个人就可以。
现在这几位研究人员身上都有闭元针,炁劲运行不畅,无法运转神格,李承真只需要构建一个新的神格,把信仰之力吸收出来,再让他们自然的飘散,那些研究人员体内的神格自然会土崩瓦解。
随着神格的成型,信仰之力果然开始慢慢的被吸收出来,华佗也能感受到,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很平静的又开始打量自己,身体的每一处都觉得那么熟悉又陌生。
…………
“你学过中医吗?”华佗在经历了长久的沉默后,突然扭头问李承真。
“没学过,为什么要这样问?”李承真有些不解,他瞥了一眼神格,估摸着华硕体内神格信仰之力应该基本上吸收殆尽了。
“因为你这个行为很外行啊,中医不光是治病手段,更是一种处世智慧,”华佗笑了笑,似乎没那么迷茫了,“我们把人认为成一个整体,他的一切都是相通的,人乃是小天地,小天地与自然相连,”
“治病是要讲因,一个人胃疼,然后你去查,明白了他是因为积食而胃疼,你就要去治积食,这是治因,你因为我这个人格影响了主人格,所以觉得消除我就可以治好主人格,这是的治果,就像是胃疼,直接去吃了止疼药,按照中医理论,你更应该考虑主人格为什么陷入了沉睡。”
“您的意思是哪怕消除了神格的影响,他也会醒不来吗?还是说他之后还会复发?”李承真有些不明就里。
“不,他会醒来,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睡过,他现在正在用我的思考方式和你对话,这次他算是因祸得福,拥有这一次另类的体验,他之后再使用这神格武装,只会得心应手,风险无限的降低,”华佗继续说,似乎有些黯然神伤,“如此看来,治果未必达不到效果,只不过和我的理念不是很相符,我忍不住唠叨一句而已,我这些天也有了解到了一些西方的医学理论,让我也感到很新鲜,我们的文化固然是好的,但固步自封不是啊。”
“天地是相连的,知识是相通的,世界是无穷的,人却是有限的,唉——”
随着一声长叹,华硕的身子软倒在哪里,脸上脸谱的痕迹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似乎从来就没存在过。
李承真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拱了拱手,转身走出了房间。
他心里还在不断的思考着他们刚刚的谈话。
神格是信仰,但信仰带来的却是执念,李承真发现了一点,似乎执念越深重的人物,他所陷入的戏就越深。
在演义中,华佗是临死前自己烧毁了青囊经,这也是受到最多人认可的版本,所以华佗的信仰当然遵循这一原则。
他的执念就是因为青囊经不受到认可的悲愤。
正如三国演义中感叹:惆怅人亡书亦绝,后人无复见青囊。
这显然并不算是一种非常深厚的执念,所以他才会如此轻松的对自身产生的怀疑,也就是入戏不深。
而这种执念似乎并不是神格武装所独有,神明逍遥喜乐,最是无情,这种执念体现在神明的神格上,似乎就是代表着一种责任。
李承真崇尚杨朱的思想,多少有了些道家清净避世的高高在上,但他作为倡优所演的五福神,恰好是和这个尘世沾染最深的一种。
就像过年时候他在五福神格的影响下,也会有一些墨翟悲天悯人的兼爱的思想。
但他确实和五福神的相性很高,所以他有时候会想,是不是自己本身也有悲天悯人的一点点想法,只不过是被神格给放大了。
这让他稍微有些迷茫,这次事件是研究神格的一次很好的机会,李承真现在要做的就是抓住这次机会,求得念头通达。
李承真深吸一口气,又推开了下一个人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