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歌老师?”
然而,下午在校史馆见到的却是意想不到的人。
明明昨天晚上在这里值班的是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年教师,结果今天却变成了一个面带微笑的青年。
陈歌坐在值班室里的躺椅上,微笑望着面前惊讶的学生们。
“你们还真是执着啊,先是上网查,再是收集剪报,还找到了张云,最后还找到了管仲廷老师。怎么说都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一群还没成年的小家伙却追着不放,年少的身体真是有着用不完的力气啊……”
顾渊他们则是面面相觑,因为谁也没想到等在这里的竟然会是陈歌,预先准备的说辞完全派不上用场,而且,眼前的这个人正是那个知道所有真相却不愿意告诉他们的人,也就是说,唯一的道路已经被堵死了。
因此,在看到那张带着微笑的脸时,他们只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诶?”
“真拿你们没办法,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们吧。”
“告诉我们?”
“是啊,不然你们不会罢休吧,管老师年纪都那么大了,要是整天被你们折腾来折腾去的,估计得马上提前退休了。再说了,反正也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东西。”
“可是你之前都……”众人愕然地接道。
“毕竟是一件伤心的事嘛,所以不想提起来也是可以理解的吧?而且都过去这么久了,有些细节也记不清了。让一个经历过不幸后慢慢忘却的人一点一点地回想起来关于那件事的一切,这种要求只是听起来就非常残忍,我说得没错吧?不过既然你们那么想知道,我还是告诉你们吧。”
陈歌对眼前的少年们说道。
那是十七岁即将冬至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他还在文学社,校区还没有搬迁,住在市区,每天步行上学。
从入学的那年开始,实际上也就是去年,学生里就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言,说是马上要搬到郊外的新校区去了,老校区会被拆掉,连带着里面那些东西都会被拆掉,被大卡车运到西城的垃圾焚烧站。
文学社里的其他人对这个传言看法不一,司君墨认为这一消息有着很高的可信度,另一个男生则认为是无稽之谈,社长李诗雨则认为学校至少会迁走有价值的东西而且搬迁不会在近期发生,陈歌对此则是持无所谓的态度,毕竟他在这里也没有什么需要挂念的东西,只不过如果搬到郊外,那就得住校了,因为每天来回赶路太麻烦。
只有一个人,不仅相信,而且为此感到很担忧。
这是一个女生,名叫叶秋玲。
在邂逅的那一瞬,他就非常清楚这个女生不同寻常。
因为陈歌看到了一种根深蒂固地寄存于她身上的,从未被人理解过的一部分。
而他,就是她唯一的理解者。
眼前的这个人也许正是此生只能邂逅一次的只为自己准备的另一半。
他们二人都相互这样坚信着。
两人是如此地知心,对于对方的感受及想法,几乎没有无法揣摩无法理解的时候。
所以陈歌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女生的异常。
“怎么了?”
“如果真的在搬迁的时候,把那些搬不走的东西都拆掉了怎么办?”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搬不走的东西总不能拆开来带走吧?”
“所以这里也会被拆掉吗?还有湖边的那棵树?”
“这里应该会吧,但是那棵祈愿树大概是能迁走的。”
“嗯……”
说完,她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没事,只要大家都还在一起,就好了。”
陈歌稍稍陷入了沉思,虽然他对继续留在文学社这件事没有任何意见,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大家升入高三,可以自由活动的时间越来越少,退社也是可以预见的,不可避免的事。
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觉得直白地告诉她过于残忍了些,离别这种事,还是由她自己慢慢发现来得好。
不只是陈歌,文学社里的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很久很久之后,他们才明白,比起明明白白地用言语戳破某个人对美好世界的幻想,让她自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东西一点一点幻灭要更加残忍和痛苦。谎言根本不是所谓的温柔以待,只是不愿意承受责任的托辞。
那种感觉就像是体内所有部位几乎都在旋转着风暴,积蓄在体内的全部依靠都被撕裂得一干二净,紧接着,意识被诱导至风暴中心的风眼部分,安静地看着四面八方的一切被损毁,但是却什么都做不了。
“就算搬到了新校区,大家也都还会在一起,对吧?”
“那当然。”“肯定。”“毋庸置疑。”
所有人都给予了叶秋玲肯定的回答,那时,雪花正在飘落。
叶秋玲十六岁时,在经过长时间的应试学习后,终于顺利通过了考试,成为了南华高中一年级的学生。总而言之,已经暂时满足了家里人所有的期待。
高中正门附近有两排梧桐树,九月下旬到十月上旬期间,秋玲每日都像小说里描绘的美好画面般穿过落叶纷飞的大门。
就像是朝阳喷吐出的火焰,橘红色的落叶簌簌簌地在空中飞舞。
“啊啊啊,自由了!!!”
听到那个这么喊着跑进校园的女生的声音,叶秋玲的心情变得格外明朗。
与叶秋玲先前所在的学校不同,南华的生活确实很自由,没有任何强制性的着装规定,也没有强制性的晚自习,很多在其他学校被视若洪水猛兽的东西在这里很常见,比如长发,比如恋爱。
她很喜欢这里,当然,在面对新环境的同时还是有些紧张,但绝对不会像从前那样望而却步。
此外,还交到了很多好朋友。
比如,那个开学第一天高喊着“自由了!”的叫做李诗雨的女生,还有一个风度翩翩但是总是坏笑的叫做司君墨的男生,以及一个总是在看书,不怎么喜欢说话的叫做陈歌的男生。
迄今为止,秋玲从未因为没有同伴共进午餐而犯愁。
换言之,二十四小时内她不会因为没有人在身旁而感到不安,如果是一个人,那就一个人开开心心地度过一个人的时光。
总之,和过去不一样的是,秋玲过得很充实。
她最亲近的人是李诗雨,诗雨是一个永远充满精力的美人,明明拥有模特般的身材,但却总是大大咧咧地大步流星行走于校园间,说话的语气中也透露着一股流氓般的气息。她经常大声呵斥那些轻易靠近自己的男生,而“拒绝”正是秋玲最不容易说出口的两个字。
“绝对要跟她成为好朋友!”
从第一次交谈之后,秋玲就立下了坚定的信念。这对以前的她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不过,有一样东西,是所有的高中生都绝对无法忽视的。
“高考。”
这两个字犹如锦旗般在高中生活的终点随风飘扬,不管做什么事,都必须优先考虑高考,其他想做的事情只能被迫让路。刚入学的时候这面立在终点的锦旗还很遥远,但在一年的时光之后,它就渐渐地出现在了秋玲的世界里。
虽然大家每天都还会聚在这里,这个朝窗外眺望就能看到水池边那棵挂满了红绳木牌的大榕树的房间。过去的一年里在这儿的时光,如果要用一个简单明了的词来概括的话,秋玲的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肯定是“愉快”二字。
所以,她不想离开这里,即使在入学的时候就清楚地知道离别是无可避免的事,但秋玲仍然竭尽全力地抗拒着那个终将到来的事实。
因此,当得知现在所在的校区将要被拆除的消息的时候,一种绞痛般的情感猛地涌向秋玲心头,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她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文学社。
外面正在下冻雨。
穿过走廊,她走向了另一栋建筑物,一接触到外面的空气,秋玲立即有一种头发被冰冷的湿气打湿的感觉。
在看到目标房间的窗户亮着灯后,秋玲体内瞬间有股电流通过。
她敲了敲门,屋里传来一声清脆的“请进”,于是她打开了那扇小门。
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学生会”三个字。
“和她有着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于是也就有了后来的学生请愿活动,但是也理所当然地没有了后续。最终无法接受现实的她选择了离开这个世界。”
陈歌用急转直下的方式给这个故事收了尾。
“这就是真相和结局,怎么样,是你们想要的吗?”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