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雪花飘落地面，满是泥泞的道路上，车辙印无序交错，好似一团乱麻，像极了此时齐耀春的心情。
不知道前路在何方，也不知退路哪里觅。
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
一生追求的东西，也在这半年内，突然变得空荡荡没了着落。
“爹！”
齐梅拉了拉他的衣袖：
“周前辈来了。”
“唔……”
齐耀春抬头，打起精神看去。
夜色下。
道路尽头，两道人影正自缓步行来，其中一人的面容已现老迈，鬓角白发清晰，双眼则幽深似海。
浆洗发白的布衫，微驼的嵴梁，让此人好似在田间劳作一日的农夫，乍一看毫不显眼。
就连身上的气息，也平澹无奇。
“周长老。”
齐耀春拱手施礼，态度恭谨。
这倒是让跟在周甲身后的王钺一愣，眨了眨眼，下意识觉得不对，想要转身却发现身后已然站着几位彪形大汉。
“周老。”
他咽喉滚动，小声开口：
“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自己要来的。”周甲轻叹：
“来时我可是问过你要不要回去，你当时回答的斩钉截铁，不论如何都要跟过来。”
王钺面露苦涩。
他只是想和周甲打好关系，以后在炼器堂也能站稳脚跟，可没打算参与到其他事里面。
周长老？
这称呼、这阵仗，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不过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他。
周甲转首，没在继续理会王钺，朝着齐家父女点头：
“有劳齐掌柜久等了。”
“应该的。”
齐耀春摆手：
“我也是提前过来，这次货物太多，需要动用不小的商队，还要确保路上安全，速度自然也就慢了些。”
“马上就到了。”
齐梅急忙开口：
“我过来的时候，车队已经到了半路，有巫老坐镇，绝对万无一失。”
“嗯。”
周甲点头，视线微微一凝：
“齐掌柜的左手怎么回事？”
齐耀春闻言苦笑，叹息一声抬起左手，摘下手套，露出里面的金属手臂，活动了下五指。
“因为一件小事，手被一位神子撕了下来，好在我还算有些用处，至少保住了性命。”
“哦！”
周甲挑眉：
“万通商行最先投靠神域，你也早早得了神使的位置，怎么……，这样也不足以保命？”
“哎！”
齐耀春活动着金属手臂，总感觉不如自己原有的左手舒服，慢声道：
“神域从来不缺投诚的人，先一步、晚一步并不重要，至于神使……，在神子眼中与神仆没什么两样。”
“都是使唤的奴隶，心情不好可以随意打杀。”
“看来齐掌柜怨气不小。”周甲笑道：
“难怪愿意把万通商行收集的源髓拿出来交易。”
源髓。
世所罕见。
通常只被大势力掌握。
神域虽然禁武、不许修行，这东西依旧价值不菲，若是上缴，应该也能换得不少好处。
“给谁不是给。”齐耀春耸肩：
“我已经是神使，就算交给神域，也换不来什么有用的东西，反倒是周长老的提议让我很动心。”
他摸了摸下巴，继续道：
“神域势大，洪泽域的归属已成定局，选择无外乎两种。”
“一：”
“如万通商行一样，投靠神域，靠着先一步的优势在神域站稳脚跟，一点点爬到更高的位置，一如曾经依附与赵家，可惜在此过程中要做牛做马、任劳任怨，我怕是忍不了。”
“二：”
“远走高飞！”
“我听说帝利族已经有很多人离开了国度，朝洪泽域外围而去，希冀在外面再找一处家园。”
“没错。”周甲点头：
“帝利族的大长老已经先一步离开，探寻远方，他们计划耗费几十年先跨越百万里再说。”
帝利族的寿命，多在三百开外，虽然算不上长生种，对于其他族群来说，依旧有着极大的优势。
花费几十年的时间长途跋涉，寻找合适的家园，也唯有帝利族，能够短时间内做出决定。
“是啊。”
齐耀春面色复杂：
“可惜，这两个选择都不怎么好，若是周长老能有别的路子，我齐家自是求之不得。”
周甲笑而不语。
鹰巢那边目前没有确凿进展，一切还是未知数，此时做出承诺不过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嘎吱……嘎吱……”
车辙声响起。
几人也停下交谈，朝着山道看去。
夜色下，薄薄的雾气笼罩山林，伴随着一辆马车行出，越来越多的马车、护卫靠近。
粗略一数。
车队马车不下三十辆，而且每一辆马车都满载货物。
这等数量，已经不下于一个大商队。
押送货物的人不下上百，一路行来除了车辙转动声，无丝毫声响响起，可见规矩严苛。
“到了！”
齐梅面色一松，迈步靠近：
“二十三车精炼矿石，六车各种草药，还有些其他东西，一共三十五车，周前辈能拿得了吗？”
“没问题。”
周甲点头。
此番深入神域势力内部，他有备而来，手上有着鹰巢、天虎帮这些年收集来的不少储物袋。
加上因修为提升而多次扩充的乾坤空间。
就是东西再多一倍，也无问题。
“对了。”
齐耀春上前一步，低声道：
“还有一事，不知周长老感不感兴趣？”
“何事？”
“有一些人，被困望北城附近，正被神子戈德林追杀，周长老能不能帮忙把人救出来。”
“哦！”
周甲眼神微动，止住步伐：
“他们是什么来历。”
“逆教。”齐耀春双眼闪烁，道：
“里面有玄天盟的高手，还有些费穆世界的法师，其中有一个人的身份，至关重要。”
“逆教那边说，若是把人救出来，他们愿意以命匣的制作方法交换。”
命匣？
周甲心中一动。
夺自己子孙的性命为己用，他不取。
但以命匣之术保命，换一次生还的机会却是一个划算买卖，而且命匣之术同样涉及真灵。
这对完善自己的修行体系，同样至关重要。
“逆教。”
周甲澹笑：
“看来齐掌柜接触的势力不少啊！”
“嘿嘿……”
齐耀春讪讪一笑：
“都是以前的关系，一时甩不掉，我能做的其实也就这么多。”
“救人。”
周甲略作沉吟：
“没有问题，不过此事不急，先把面前的事过去再说。”
说着，转身看向密林：
“索罗，出来吧！”
索罗头戴金冠、背负银枪，身上披着件五颜六色的宝甲，一呼一吸都与天地源力相合，修为已然稳定在白银初阶。
在他身旁，立有数十人。
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李忘带来的人。
他们看着下方的车队，面泛激动，眼神中流露着迫切，但摄于神子之威，无一人敢擅动。
“神子。”
李忘低声开口：
“我们不动手吗？”
“不急。”
索罗眯眼，轻轻摆手：
“先看看他们到底送到哪里，谁接收。”
“可是……”李忘眼泛焦躁：
“齐耀春行事老辣，向来诡计多端，万一察觉不对不出面怎么办，现在拿下他的人，有了口供足够定他的罪！”
“嗯？”
索罗皱眉，侧首看来：
“你在教我做事？”
“不……”李忘面色一白，心头陡生一股寒气，急急摇头：
“小人不敢。”
“小……小人只是担心神域的东西有所遗失，齐耀春不算什么，误了神子大事才是罪过。”
“这就不用你来操心了。”索罗面色阴沉：
“区区货物，如何跟……那人相比？”
“神子说的是……周乙？”李忘抬头，眼神疯狂闪烁，低声道：
“回神子，小人怀疑周乙另有来历，可能就连名字都是假的，您……千万不要被其蒙骗。”
“周乙！”
索罗抬头，声音飘忽：
“那么多年，他是唯一一个能入我双眼的凡人，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真的不希望是他。”
“何必？”
“他暗中私藏精炼室的宝物，我其实都清楚，只不过这等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偏偏……”
“妄想与神域作对！”
李忘垂首，心中暗自惊讶。
这多半年来，他也算见过不少神子。
无一例外，这些神子对待凡人的态度，都是高高在上、充满蔑视，视人命如猪狗玩物。
就算是神使，在他们眼中，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齐耀春何等身份？
曾经各家王侯的座上宾，就因为打碎了一个玉盘，就被一位神子撕下左手，若非还有些用处，当场就被杀了。
现今。
神子索罗，竟然对一个凡人显露出如此复杂的情绪，这还是他首次在神子身上见到。
“快到地方了。”
“走！”
“索罗，出来吧！”
“哗啦啦……”
树叶震颤，一道道人影接连从中行出，因为神域法术之故，场中其他人竟无一察觉有人窥探。
“周乙！”
目视周甲，索罗眼中满是惋惜：
“我如此器重你，甚至就连你私炼室的宝物也不过问，又是何必？”
“齐耀春！齐梅！”
索罗身后的李忘则是一脸兴奋，大声咆孝：
“我早就看出来你们齐家人包藏祸心，果真如此，这次被我逮了个正着吧，有神子在……”
“啪！”
他话音未落，就觉面颊一痛，整个人打横飞了出去。
“混账东西！”
索罗面色阴沉：
“我让你说话了吗？”
“狗一样的东西，在我耳边一直叫、一直叫，就不能安静一挥，知不知道这样很吵？”
说着，一拳轰出。
“彭！”
拳劲如柱，直直贯入挣扎着起身的李忘胸口，劲气爆发，李忘整个人当场崩成无数血肉碎块。
“能得神子青睐，周某幸甚。”
周甲澹笑，对于李忘的死浑不在意：
“既如此，何不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哼！”
索罗冷眼看来，轻哼一声：
“我知道你有所依仗，不然在我面前也不会那么不卑不亢，不过你以为我就这么过来？”
说着，迈步侧身，让出身后两人。
在他身后，两人至始至终未曾发出声音，让人下意识无视。
而现在。
两股恐怖的气息，像是打开了封印的匣子，悄然涌现，遍铺八方，极致、纯粹的黑暗甚至遮蔽了夜空。
“哗……”
众目睽睽之下，两对有着金属色泽的漆黑翅膀，在那两人背后缓缓展开。
天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