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本还在军械司捣鼓着的徐光启,亦是在天子的急召之下,匆匆赶至乾清宫。
“臣,参见陛下。”
殿中,徐光启高呼一拜。
“爱卿免礼。”
天子瞥了一眼徐光启身上乱糟糟的官袍,眉眼间也不禁闪过一丝无奈,将其升任部堂大臣,就指望他在朝堂发光发热,可这位倒好,当初让他传授众士子新学,一教完又躲到军械司去了。
堂堂工部侍郎,近一年时间,去工部衙门的次数,竟然屈指可数!
若不是他一直压着朝堂上的弹劾奏章,这徐光启,恐怕早就被发配到辽东喂马去了!
如此之作风,已然完全没有半点官员的政治气息了,只剩下如工科院那些心无旁骛的学习的学术气息!
好在,之前那狂信徒般的宗教气息,总算是收敛起来,如此,天子倒也不是不能容忍!
“近日有朝堂大臣谏言,说是诸皇子也到了启蒙的年纪,爱卿你怎么看?”
听到天子这话,徐光启愣了愣,这关他一个工部侍郎何事?
但很快,徐光启便反应了过来!
天子重视新学!
所以……天子是想皇子的启蒙,也加上新学?
一想到这个可能,徐光启顿时就有干劲了,朝天子一拜:“臣以为,如今新学渐盛,为国之根基,诸殿下启蒙,断不可缺了新学……”
听到这话,天子亦是难得的露出了一抹笑容:“新学事关国运所在,诸皇子不能不懂,此事,就交给爱卿你了。”
徐光启一颤,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天子,他虽心无旁骛的搞研究,但……曾经他也是文官!
皇子的新学启蒙教育,交给他!
就是将一个天大的尊荣,直接送到了他的手中!
噗通!
徐光启猛的跪倒:“臣,绝不负陛下期望!”
“记住,新学,只能是新学!”
天子再道。
“臣明白!”
徐光启心头一颤,连忙再保证道。
“退下吧!”
天子摆了摆手,徐光启再拜,随即告退而去。
天子望着徐光启离开的背影,眉头皱了皱,片刻之后,天子才收回目光,看向桌面上的一摞书册。
即由曾经的武院工科,如今的大恒工科院及礼部编辑的新学教材。
望着这些教材,天子却是突然笑着摇了摇头,这倒也真是有趣。
大恒的新学,起源于武院,成长于武院,时至如今,才从大恒工科院慢慢的向整个天下扩散。
他虽为后世人,但在后世之时,也不过是一个学渣,再加之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他懂的后世科学知识,显然极其有效。
从当初建立武院,借此成立工科,他能尽全力支持大恒新学的发展,如财力,物力的支撑,乃至为此大费周章,扭转大时代的环境,来让新学有发展的空间。
这俨然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真要他对新学发表什么见解,去直接引导,他浅薄的科学知识,能做的,显然极其有限。
说不得,还因他天子的权威,而让工科走了歪路。
故而,从当初武院工科成立起,除了外在环境,以及财力物力乃至人力的支撑,他对武院工科,最大的干涉,也只是定下大概的目标,然后,就只能看工科新学的自身发展了。
至于真正的理论研究,他从未干涉丝毫,哪怕是那已经卡在关卡的栓动步枪,这种堪称镇国神器的存在,他也未曾去催促过,任其自然演变发展。
至如今,已然有近十年时间,大恒新学,自然是在他创造的这种大环境下,一路蓬勃发展。
而如此之下,在这个传统时代发展的新学,自然不可能如后世那般体系化的西化。
就如他眼前这这些教材一般,算数,自然,农学,商学。
总共四本教材,却包涵了大恒的所有新学。
甚至,严格而言,如算数,农学,商学,都不能算是新学,只能说是自古以来,第一次由政府对这些民间小道,进行统合编辑,研究。
而如后世的化学,物理,天文,地理等等学科,都被包涵在了自然一科之中。
显而易见,自然一科,才是大恒真正的新学所在。
即道法自然,旨在追寻世间万物之至理!故而为自然!
这种符合时代的变化,天子自然不会去更改,在这个传统时代,用这般笼统的概念,将新学包裹融入传统文化,对新学的发展,自然是利大于弊!
对整个社会的环境,自然也是利大于弊。
新学虽好,但为此而让礼乐崩坏,却也不是天子想要看到的。
能这般自发的融入传统文化之中,对天子而言,显然是件出乎意料的事情。
殿中烛火闪烁,书册一页页翻动,关于教育体系,商业经济对天下的改变乃至冲击,一个个念头在脑海之中闪烁,天子之目光,亦是愈发幽深……
在以往的历朝历代,整个天下,就好比一台已经成型的机器,每一个齿轮,每一个零件,都已经经历了漫长时间的演变,趋于固定。
在这种成型的机器之下,改朝换代也好,不过是重组这个机器,然后让这个近乎圆满的机器运转起来,直到机器腐烂,然后再重建一个,继续运转,最多,也不过是改变其中某个零件而已,
以往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而现如今,他几乎将这个固有的机器,拆得七零八落,然后填充各种未曾有过的零件。
显而易见,这将是一个全新的机器,也可以预料,这个机器,运转起来,会有数不尽的问题。
方方面面,都有着无数的可能,也有着太多太多的利与弊……
如何发现这个问题,并且及时解决,将会是他这一生,都要持之以恒的事情。
天子思虑之时,几名宦官亦是在王五的指挥下,小心翼翼的走进殿中,将殿中冰盆已经融化的水倒进桶中,随即又添上一块块还冒着冷气的冰块,有快步退出了殿中。
王已五却是未曾离开,而是快步走到天子身旁,恭敬出声:“陛下,时辰不早了,您该用膳了。”
天子点了点头,瞥了一眼殿中呈放的冰盆,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冰块送到后宫去没?”
王五立马回道:“都已经送过去了。”
天子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手中书册亦是随之放下,起身,便直接朝侧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