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外邦使节拜访的朝议过后,朝野之风向,却是骤然从这无穷的内忧外患,转到了海外西夷之上。
人们对于新奇事物,总是抱有极大的兴趣的,在以往,朝野对待海外西夷,一向是以看待蛮夷的态度。
仅仅是西夷这个称呼,就可清晰看出。
如此,自然难对西夷,有太多的了解。
朝野天下对西夷的轻视,李修自后世而来,自然不会如此。
事实上,从当初着手准备武院之时,因武院的性质,他便已经看向了海外。
而后财政濒临崩溃的问题出现后,他对海外西夷,更是又多几分关注。
在他指示下,锦衣卫亦是派出精干队伍,至海疆以及海外,收集着海外西夷之情报。
这些情报,亦是早早便在武院汇总,编制成册,为武院进修之学子必修之课。
故而,事实上,在军中,对海外西夷诸国的了解,事实上,远比朝堂文臣要强得多。
如今,这西夷诸国详细情报,亦是随着李修下发群臣的书册,而正式摆在了朝野群臣面前。
西夷的真实面纱,亦是第一次在朝野上下,清晰的显露而出。
人们这才知道,原来大明之外,那些被世人所轻视的西夷诸国,已然发展到了谁都无法轻视的地步。
皆以弹丸之国,兴庞大水师,掠夺世界。
如此充满血腥的成长发展方式,无疑是刷新了不少朝臣的认知。
但,这个时代,能够立足朝堂中枢的,又岂会是看不出海外西夷诸国这般血腥发展的进攻性。
那从遥远西方,到大明,沿途数万里,不知道多少土地,多少民族,被这些西夷统治掠夺。
只需稍稍联想一下,近几十年,西夷诸国,在大明海疆的搅风搅雨,就清清楚楚看出西夷诸国对大恒的垂涎。
当然,这还只是次要,纵使西夷诸国掠夺式发展,充满进攻性,但谁也不会认为,西夷诸国,能对如今大恒有太大的威胁。
最最让文武关注的,便是书中描述那无比夸张的海外财富。
若是其他事情,或许还会有人质疑,但这一点,什么质疑,似乎都是无力的。
毕竟,不远数万里,且还要经历那茫茫大海上的无穷危险!
没有天大的利益,谁会愿意这般行事?
谁也不会天真的认为,这些西夷数十年如一日在海疆搅风搅雨,是会因为某个君主的命令。
甚至,对如今朝中不少江浙数省的文臣而言,这些事,似乎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毕竟,在沿海,谁家又会没点涉及海贸的生意。
纵使再清廉,也避免不了家族的生意牵扯。
如此议论纷纷之下,一个显然至极的事实,无疑也是随之显露而出。
那就是当今天子,已然表露了明确至极的战略倾向。
那就是海洋!
这位自微末而起,以兵事镇天下的天子,已然不愿如历朝历代那般,平定内忧外患,开创一代盛世的功绩。
也非是如永乐时期下西洋那般单纯宣扬武功,而是要如西夷诸国那般,彻底破除海禁之策,大恒,亦是要彻底踏向海洋,走向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
在这骤起的喧嚣之间,对不少江南文人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
任何地方,都有立场派别之分,如今之江南,虽有煽风点火,搅风搅雨者,但自然也有得过且过,不愿与大恒撕破脸皮者。
但不管是如何所思所想,天子这个表态之下,无疑清晰证明这大恒将走向海洋。
而海洋,海疆,本是一个无序且无管制的地方,而如今之海商,要么,本身就是强大的海贼,本身就是处在无序状态。
要么,就是借助海禁之策,倚仗权势,垄断海贸。
要么,就是依附在权势之下的海商。
除此之外,别无他类!
而一旦朝廷官方进场,那必然会彻底打破原本的秩序,一切的法度秩序,也必将重塑。
新的权贵势力会进场,他们这些旧有秩序的残留存在,也必然会被无情的扫进垃圾堆中。
似乎,对江南的文人士绅而言,唯一庆幸的便是,天子似乎表态得太早了,如今之天下局势,他们,还有极其宽容的抉择余地。
但也正是因为天子表态得太早了,让人觉得这还是件遥遥无期之事,毕竟,如今之天下局势,内患重重,外敌盛隆,待到这一切平定,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甚至,这大恒,能不能度得过去,都是个未知之事。
如此之下,这场因西夷而引起的风波,倒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似乎,唯一的作用,便是让朝野,第一次对西夷诸国,有了个全面且清晰的认知。
除此之外,似乎,只是加剧了人心的动荡。
“人心,是最难掌控的……”
乾清宫中,李修握着一封封奏本,亦是感慨道。
他之所以在如此早的时候,便对海洋做出表态,事实上,不仅仅是表态,也不仅仅是借此让朝臣加上对西夷的了解。
最重要的,是他这个武勋集团的掌门人,借此让整个武勋集团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从古至今,国人对土地的执念,都是难以言喻的。
无论是士人,还是农民,还是工匠,亦或者商户……
这个时代,这个民族的任何人,只要家境稍稍宽裕,便会想尽办法购置土地,闲钱较多的,更是家有田亩数百上千,乃至上万,数十万的都有。
但土地就只有那么多,纵使每年都有开荒,但,有能力开荒的,绝对不是普通的底层百姓。
土地兼并的后果,自然是清晰无比。
历朝历代的灭亡,几乎都是与其相关。
李修自然不愿再出现大恒土地兼并之事,但,不管用什么政策制止,都可以说是逆人心而行。
但凡逆人心而行的事情,必然会造成乱局,乱局出現,他也必然需要一个强大且坚定支持他的團体。
而他一手铸就的軍队,自然是首当其中。
但,某种意义上而言,他铸就的武勋集团,在这个时代,就是新崛起的军功势力,对旧有秩序的冲击。
武勋也是人,兵将也是人,他们对土地,对财富的执念,也不会少。
底层的百姓,可以用法度约束,文官,也可以用严苛制度压迫约束。
但死人堆里闯出来的武勋兵将,为他建立了汗马功劳的兵将,为他撑起这滔天权势的兵将,自然不能用一旨法度约束,就算可以,这无疑也是动荡人心,损耗军心之举。
毕竟,为他历经生死,南征北战,若連财路都给他们堵住了,这又岂会不寒人心。
更何况,他还需要武勋支持他,完成这些宏愿。
从当初他命锦衣卫统计全国土地开始,明里暗里,便各种示意武勋们别往土地上寄托太多心思。
但要维持人心稳定的话,堵了人家的一条财路,自然就要再给他们创造出一条财路。
这样,才能保证军心的稳定,也才能更好的让武勋集团为他所用,坚定不移的支持他。
不管是在武院中,专门开设一课讲述海外之财富,还是如今赤裸裸表达对海外财富的垂涎,其最终用意,就是要用西夷诸国的事迹,告诉一众武勋乃至兵将,他这个武勋集团的掌门人,不会亏待他们,不让他们做的东西,会在海外弥补他们。
而这,便是他这个天子,对曾经说过不会亏待任何有功之臣的承诺践行……
在如今财政维艰,天下内忧外患重重的情况下,他依旧废大力气增强水军,自然也是为此。
区区辽东,一支水军偏师便已是足以,可用不着如此废大力气。
以爵位俸禄厚赏,暂为安抚,再以海外财富为承诺。
让军心稳定,让军心可用。
大恒需要,他这个天子,也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