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职场中摸爬滚打久了的人里面,没有一个会是傻子。
赵大领导心里,精明的跟个啥一样。
而那位姓袁的领导,必然也不憨。
只不过刚才袁领导夸奖许大良,自然是有他的用意的:这位领导,急需要树立一位水利建设的典型。
好借此带动其他生产队的社员们,也积极投身于「冬季水利建设大会战」之中去。
其实领导们大发雷霆、口不择言的骂人,不一定是真的对对方大失所望。
真要是让他把某人,给记在小本本上了,其实...这些人是不会吭声的。
而他们不吝赞美之词,使劲儿的夸赞人,也未必代表人家,真的就认同对方的为人做事。
如今两人表面上对于许大良,都是表现出一副非常欣赏的模样。
他们的嘴里,都是说着夸赞的话、毫不吝啬的,给许大良丢过去一大串表扬的赞美之词。
其实,
这并不能代表,他们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由于其职业的特殊性,他们嘴中的话哪一句真,哪一句假...估计也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但许大良这个,连职场小白都算不上的家伙。
听到两位领导的夸赞,却是如同三伏天喝了冰糖水、寒冬里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胡辣汤。
那个舒坦啊!
简直就是不摆了...
这一次市里、和县里面的领导下来视察工作。
喜的许大良屁颠屁颠儿的、在前面带路。
领导们紧随其后。
而跟在最后面的,则是官庄生产队的八大员:生产队长、会计、计分员、仓库保管员、贫农协会组长、民兵班长、妇女组长和饲养员这一帮子人。
等到黑压压的一群人,走进了官庄生产队的庄子。
赵大领导看见刷的簇新的墙壁,脸上保持着一贯的微笑,不停的和颔首点头。
以表示他的心里,对于官庄生产队的村容、村貌,和社员们的生活环境非常的满意。
而袁领导,则表现的更为直接:
只见他连连点头、嘴里啧啧称赞道:「不错不错!别人都说脂米县,比起北边那几个、有着丰富矿产资源的县来说,社员们的日子,要过的艰难不少。」
袁领导一只手背在身后,
只用右手朝着官庄生产队的窑洞、街巷指指点点,「要依我个人的意见来说啊,这也未必吧?
同志们请看看,这个官庄生产队。你们感觉社员们的日子,是不是过得也不错?」
既然领导已经发话了。
众人自然是点头如小鸡啄米,嘴里跟着附和:「是啊是啊...这个官庄生产队,看起来确实很富裕、社员们的日子,确实过得很好。」
「走,我们进社员家中,去看看?」
袁领导提议:「既然我们已经来了,咱就进社员的家里,去做一回客吧。咱们也能看看社员们的生活,究竟过得怎么样?」
县里的工作人员连忙笑着附和,「袁领导这个提议好!
我们一定要深入群众,了解社员们的所思所想,这样才不会脱离实际嘛。」
官庄生产队人口多。
这个生产队里的窑洞,并不是那种在山崖上挖出来的土窑。
而是在平地上,用石头堀出来的石窑。
这些窑洞都是一排一排的、整齐排列在庄子主干道的两旁。
袁领导回头,开口招呼生产队干部:「生产队的同志们,能不能麻烦你们来带带路?
我们随机抽取两家
社员,到他们家去看看吧!哈哈哈,能够到社员家里去做做客,这个机会可不多呀。」
既然是随机,其实就不需要谁带路。
庄子里的主干道两旁,排列着二十多排窑洞。
袁领导真要去谁家「做客」的话,随便往其中一条巷子的一拐,便可如愿。
但是有着丰富职场阅历的袁领导,人家是不会那么贸然行事的。
嘴上说着随机,
其实他还是需要生产队里的干部们,在前面带路。
其中的原因,在场之人都懂:要是一头撞到了什么,不太应该看到的东西...
大家都下不来台。
到袁领导的话,官庄生产队队长赶紧越众而出,将大家带到一条分岔巷子之中。
官庄生产队队长在前带路。
原本他是准备把大家伙,带到巷子中部那一户人家去参观。
没成想,
刚刚走到巷子里、第二家的时候,赵大领导伸手。
指着一座稍微破旧一些的院子,开口道:「就这户人家吧!我想到他们家里去看看。」
生产队长脸颊抽抽了一下。
「笃笃笃——」
这一户社员家的院门,是虚掩着的。
但官庄生产队的队长,还是在门上敲了敲。
等他确认窑洞里面,确实没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之后,这个生产队长刚刚准备转身、以便请各位领导进院子。
「领导们请进。」
许大良疾步上前,站在院门的另一边,和官庄生产队队长相对而立。
犹如两尊金童玉女。
但许大良弯的过于厉害的腰,其实让人看上去,他更像是一支招财猫。
只见许大良恭声请站在巷子里黑压压的、一大群各级领导干部,「领导们请进,这是我们生产队里。
生活条件相对来说,比较艰苦一点的人家。」
赵大领导点点头,然后示意袁领导和自己同时进去。
等到这两位领军人物,他们的一只脚刚刚跨入院门。
许大良微微一笑,「既然领导要来体验一下民间疾苦,那我就请领导们,来到这一户最为艰难的贫苦人家家中。
以便请领导们,能够真实的掌握第一手的资料。」
许大良满脸写着「谦逊」两个字。
「只是我这个安排,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欠妥当的地方?
如果有的话,还请领导们能够及时的给我指正,以便督促我进步。」
赵大领导呵呵一笑,没说话。
而袁领导,则伸手拍拍许大娘的肩膀,「小许呀,你做的很对、安排的很好。」
今天来的这一群人,实在是太多了。
乌泱泱的这么多人,一下子涌进院子里,把从窑洞里刚刚钻出来的一个小姑娘,给吓得站立当场!
动也不敢动弹...
「哟,小小年纪就能生活做饭、操持家务啦?」
赵大领导上前,弯腰拉起小姑娘的手。
这个小姑娘,显然正在家里和面做饭,她的手上已经沾满了杂面粉。
只不过看见小姑娘手上面粉的颜色,官庄生产队的干部们脸上的神情。
猛的一变:麻蛋!
不是早就给他们说好了吗?
今天整个生产队的所有社员家,必须和白面来吃!!
赵大领导拉着小姑娘的手,「你可真是一个勤劳的小闺女呀!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呢?」
村里的姑娘胆子小。
她猛然之间,看见这么多陌生人,见到自家院子里。
早就把她吓得心头小鹿乱撞、一双纯净的大眼珠,滴溜溜直转、嘴唇蠕动。
但就是说不出话来。
而且当小姑娘看见,平时在生产队里,连自己的爹娘都很害怕的队长、会计。
居然连他们在院子里的、这些叔叔阿姨面前,都得陪着笑脸。
许大良上前,
站在小姑娘身侧催促道,「改荣,问你话呢,赶紧回答叔叔啊。」
被称为改荣那个小姑娘,这才小声的开口回答:「额,额叫柳改荣...」
赵大领导朝着身后招招手。
他的助理从赶紧上前,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把奶糖,递到赵大领导的手中。
只见赵大领导把奶糖,塞进柳改荣的小手里,瞅见窑洞门帘子闪动。
于是便开口问,「改荣小妹妹,你家里还有谁呀?」
柳改荣看看手里的奶糖,忽地感觉到来的这些人,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
于是胆气壮了不少的她,
开口道:「额家里有爹、有娘。还有3个妹妹,和1个弟弟。」
「哟,你这么多弟弟妹妹呀!」
赵大领导对此稍感意外,「那你就跟我说说你今年多大?你的弟弟妹妹他们又有多大,都叫什么名字呀?」
柳改荣用袖口撸一把鼻涕,「额今年7岁了。额二妹叫柳改改,她6岁。
额三妹妹叫柳再改,她今年5岁。我弟弟叫柳大宝,今年才3岁...」
柳大宝?
老柳家的大大大大宝贝?
「走,进屋去看看。」
赵大领导站起身来,带头往窑洞里面走。
窑洞这种建筑好倒是好,冬暖夏凉的。
可它的弊端也是很明显的:那就是通风性能差、采光不好。
赵大领导刚刚钻进屋里,就觉得眼前一黑!整个窑洞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烧火燎的气息。
等到他好不容易适应了屋里的光线,大家伙儿又呼啦啦的涌进窑洞里面。
就犹如从太阳高挂的大白天,一下子就进入了依稀朦胧的黄昏一样。
让人一时半会之间,还真有点适应不过来...
「点灯吧。」
生产队长吩咐柳改荣,「把你们家的煤油灯,都找出来点上。」
柳改荣胆怯的摇摇头,「白天点灯太费油了。要是我爹娘知道了的话,他们会打我的。」
「点上吧。」
许大良咬牙道,「就给你爹娘说,这是我让你点的...他们就不会责怪你了。」
柳改荣转身,找煤油灯去了。
这边赵大领导吩咐助理:「把我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
这一次,
赵大领导下来视察工作,是准备了很多份礼物的。
只见他的助理,在片刻之间就提进来一盒「定边炉馍」、一网兜「洛川苹果」、一篮「黄河滩枣」。
还有一箱当地的雪梨。
这一次,
赵大领导带来的礼物,不要说搁在生产队;就是搁在城里,都算得上重礼了。
尤其那一盒定边炉馍。
它的皮儿是用细粮做成的,轻轻咬一口就直掉渣,有点类似于千层酥。
而炉馍里面的馅儿,
则是由花生、核桃、芝麻这些东西,做成的五仁糖陷。
这种炉馍非常的好吃。
更重要的是:炉馍属于高级点心。
没有专门的《糖果糕点票》,那是有钱也买不到来吃的。
助理把一大堆礼物提过来。
赵大领导亲自接过礼物,递给柳改荣。
小姑娘哪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啊?顿时被吓得,站在那里动都不敢动...
塞北农村的人家,家里多半没有什么堂屋。
进门最当中的那一孔窑洞,既相当于做饭的厨房、也是主人睡觉的地方。
同时还兼具,用来招待客人的堂屋功能。
等到赵大领导,亲手把四样礼物,放在大炕床上之后。
这才顾得上去看看,刚才柳改荣,她到底在做什么样的饭?
只见与炕床连在一体的、那一口灶台上,放着一个很大的陶盆。
赵大领导打开陶盆上面,用芦苇杆编织而成的盖子,仔细看了看里面的杂面团:「这是在醒面吗?」
柳改荣点点头。
赵大领导伸手,从面团上掐下来一点点杂面。
然后放在眼前仔细观察,「这是什么面?怎么用手指从捻起来,感觉特别粗糙?」
大领导的这句话刚刚说出口。
挤在窑洞入口处的,官庄生产队队长、以及会计、妇女组长。
连同许大良的脸色,都同时沉了下去...
柳改荣哪知道这些啊?
只听她坦坦荡荡回道,「叔叔,这是用玉米棒子,连同里面的玉米芯儿,一起磨成的面粉。
里面还掺了一点儿高粱面、全麦粉。」
见大领导的脸色,变得有点凝重起来。
许大良上前几步,冷声质问柳改荣:「你们家怎么吃这种面?生产队里,不是给你们发了白面吗?」
「俺娘不让碰那些白面。」
柳改荣回道:「俺爹说了,我要是敢把全麦粉表皮上、盖的那一层白面拿来吃了的话,他会打断我的手...」
赵大领导呵呵一笑:「哟!小妹妹你的爹娘,可真是厉喝呢!」
许大良陪笑,「哈哈哈,农村人嘛,没什么文化。他们只是吓唬吓唬自家的小孩儿,领导您可别当真。
在我们官庄生产队,
所有的妇女儿童,都是得到了生产队干部们很好的保护的。没有谁家的爹娘,会轻易打自家孩子。」
许大良的话音刚落,
陪同的众人们纷纷打趣:「哈哈哈,是啊是啊,生产队这些社员们,就爱吓唬孩子...」
「可不是嘛!就像说什么孩子不听话,就会被狼叼走啊之类的...」
呼——
站在人群最后的、生产队队长,听到柳改荣这样的回答。
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提前、给生产队所有的社员们,开了一个会。
在那一场全体社员大会上,
生产队长告诫他们:千万不准和家里的小孩说,这些白面,最多只能动用其中的1斤。
其余的白面,过几天是需要还回去的...
就像眼前这个柳改荣家。
她的爹娘只是警告自家孩子,不准动那些白面。
而没有给柳改荣说:这些白面只是暂时借给他们家。
那是用来盖在面口袋上,以遮挡住下面的杂面之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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